“你叫什麼名字。”
“回侯爺的話,卑職叫周先明,侯爺喚卑職週二便好。”
周先明有些忐忑,對於他這樣的中下層軍官來說,賈璉這樣的風雲人物自然是他仰望的存在。
“週二是吧,聽說你是胡晉的麾下,此番胡都尉可安好?”
聽見賈璉主動提起胡晉,周先明立馬道:“回侯爺,卑職正是胡晉胡大人的麾下,從胡大人調來護軍營的時候就追隨胡大人,小人能夠升任指揮一職,也全賴胡大人提攜……”
“胡大人一切尚好,不過胡大人負責鎮守西安門,此番並沒有伴駕出京,卑職等人是被馮統領抽調來的。”
賈璉笑了笑。
胡晉原本是護軍營的一名胡都尉,因爲胡元瑤的原故,由賈璉暗中襄助,已經成功升正,成爲西安門的守將。
別看官職不算特別高,卻佔據比較重要的位置,這本來也是當初昭陽公主將胡元瑤送給他的原因之一。
他也當然知道胡晉留守京城,之所以提及,除了拉近關係,降低對方的緊張心理,也是對對方身份的簡單試探。
覺察無誤,賈璉便開門見山:“你來見本侯所爲何事?”
一涉及正事,周先明也顧不得巴結賈璉,臉色嚴肅起來,朝着賈璉的左右看了一眼。
賈璉神色也認真了兩分,示意柳湘蓮等人帳外等候。
不過賈璉身後的張勇卻站着沒動。雖然搜過身,但越是這樣關鍵的時候,越要防備小人下黑手。
周先明見狀,知道張勇是賈璉的絕對心腹,便也不在意,而是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卑職此來,是有一個重要的消息,想要告知侯爺……”
……
周先明並不覺得賈璉會爲了田家兄弟而出手招惹三皇子。
畢竟連馮勝都不敢沾惹這樁因果,而賈璉一和田家兄弟並無交集,二則他自身似乎也正陷入麻煩之中。
所以他來見賈璉之前,都沒有知會田樑。
而他之所以會選擇將這樁重要的內幕消息告訴賈璉,最主要的目的不過是給自己搏一個機會。
作爲胡晉的直系下屬,他當然清楚一些胡晉高升的內幕,也藉此瞭解到更多賈璉的訊息。
他早就知道賈璉是一根又粗又優良的大腿,也早有攀結之意。
只是平白無故的,他當然不會認爲自己能成功抱上這條大腿。
但是此番不同。
太子可能是遭了三皇子的毒手這等內幕消息對旁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關起門來的談資,但是對於賈璉這些寧康帝身邊的近臣來說,絕對是重要消息。
特別是,現在絕大多數人都認爲賈璉是太上皇遺留在外的血脈,那麼太子和三皇子可就算是賈璉的堂兄弟了。
兄弟之間的生死爭鬥,賈璉肯定感興趣。
哪怕賈璉知道消息後並不打算做什麼,至少讓他在賈璉這裡,留了個名號。
雖然他也有些疑慮,因爲很多人都說正因爲賈璉是太上皇的血脈,會導致賈璉受到寧康帝的猜忌,從而失勢。
也就是說,現在來攀結賈璉,是有一定風險的。
但是周先明卻覺得,似賈璉這般人物,定然不會就此倒下。
換句話說,正因爲賈璉現在處在逆境,方纔顯得他的投效更加真誠。
主要是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最後決定將這份他都不確定有多大的政治籌碼奉送給賈璉。
但是周先明沒有想到的是,當賈璉聽了他完整的敘述之後,竟然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似乎,他還有爲田家父子出氣的意思?
難道,真如傳聞所說那般,鎮遠侯爺還真是一位嫉惡如仇,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
……
周先明走了。
他以略微忐忑,卻又無比澎湃的心情離開了火器營的營地。
而賈璉,卻在他走後,坐在柳湘蓮狹小的營帳內,久久未動,直到賈瑜和柳湘蓮等人紛紛涌進了帳內,將他驚擾。
“侯爺?”
麾下衆人很久沒有看見賈璉這般凝重的樣子了,都有些驚疑。
賈璉掃了他們一眼,沒有理會,而是走出營帳。
果然一身白衣鎧甲的阿琪也已經候在外面,賈璉對她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句。
阿琪瞅了賈璉兩眼,點點頭領命而去。
而賈璉則獨自走回自己的營帳,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安靜的坐等。
太子可能死於三皇子之手,賈璉一點都不奇怪,在他心裡,三皇子是做得出來的人。
只不過之前只是暗自揣測,而有了周先明所言,便八九不離十了。
雖然這只是野史照進了現實,而他分明對太子和三皇子都沒有太大的好感,按理說應該不在乎這件事纔是。
但是不知道爲何,當確認太子真是被三皇子痛下殺手除去的時候,賈璉心裡猛然涌起了強烈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甚至比太上皇當衆揭露他的“身世”時還要濃烈。
賈璉仔細思忖之後,明白了自己的擔憂所在。
太子已死,三皇子便是儲君的不二人選。等寧康帝百年之後,三皇子便是下一個皇帝。
寧康帝是個勤政、自律的皇帝,這一點和太上皇完全不同。
加上之前才因爲太子夫婦之死,動氣陷入昏迷,所以賈璉很擔心,寧康帝還能在位多久。
而一旦寧康帝駕崩,三皇子即位,賈璉根本沒有把握和這位心思深沉,手段果斷狠辣的帝王處好關係。
或許說,他願意像當初討好寧康帝那樣討好三皇子,在一開始三皇子也需要他相助穩固皇位的時候,兩人之間會相處的很不錯。
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賈璉自認他不是一個討好型的人格,也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忠厚良善。
總有一天,他定然會有一些三皇子無法容忍的行爲,那個時候,他沒有把握能夠在三皇子這樣的帝王手下全身而退。
或者說,像三皇子這樣“梟雄”式的帝王,當皇位穩固之後,總有一天會做出一些他無法容忍事情和行爲。
真到了那個時候,妥協?
妥協一次,還是兩次,或者說是無數次?
有些事情是可以妥協的,有些事情註定無法妥協。
賈璉之所以可以一直和寧康帝保持親密的君臣關係,一則因爲他之前無比弱小,必須依附於寧康帝。
二則也是因爲寧康帝是個不錯的皇帝,與他也沒有明顯的利益衝突,自然不會有太大的危機感。
這一次的危機,還是因爲太上皇故意挑撥離間。
但是三皇子顯然不同。
三皇子的個性已經擺在那裡,關鍵是三皇子比他還小一歲,註定了三皇子一旦上位,他賈璉大概一輩子都要活在對方的陰影之下!
這是賈璉不願意看到,甚至無法容忍的。
一個真正自信且睿智的人,不應該是明知道有危險卻不管不顧,甚至期待危險降臨,勇敢的去與之殊死爭鬥。
那是莽夫行徑。
而他的選擇,一貫都是未雨綢繆,努力的讓自己處在一個有利的位置。
既然已經確認三皇子是個危險人物,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三皇子現在根基還薄弱的時候,將他除掉,或者廢掉。
這種想法,其實在之前三皇子趾高氣昂的招攬他之時,賈璉內心就閃爍過。
只是當時他沒有頭緒,而此刻因爲周先明的通風報信,卻讓他有了一點思路。
不過三皇子畢竟身份不同,即便是他也不敢輕易對三皇子下手,所以,他需要做一些準備……
不久之後,幾騎倩影在黑夜的掩護之下,來到火器營的軍陣。
下馬之後,昭陽公主的內心莫名的忐忑,甚至還有些不安。
看着眼前阿琪已經爲她掀開的營帳,她深吸一口氣後才走了進去。
軍帳不大,設施也十分簡陋,就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張牀。
當然,對這些東西昭陽公主只是餘光一掃,她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那個從椅子上站起來的男人。
與她想象的不大同,似乎眼下的處境和那些傳言,並沒有影響到他。
他看起來,仍舊是那麼英俊不羈,眼神中透射出來的眸光,仍舊是那麼的自信飄然。
心中不免便笑了起來:
不愧是自己的男人。
可是……
把莫名的情緒跑掉,昭陽公主笑道:“我還以爲二郎都不打算再見我了呢。”
表情雖然俏皮,稱呼也未變,但是昭陽公主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此刻就站在營帳門口說話,與她以往一見到賈璉就情不自禁的靠近截然不同。
賈璉作爲一個成熟的男子,自然能夠猜到昭陽公主此刻的情緒。
如果真要說起來,對太上皇今早一番話影響最大的,不是他賈璉,而應該是面前這個女子。
畢竟她不像他,作爲一個男人,還是一個來自後世,沒有徹底把自己當做一個當代人的男人,對於任何事物的接受能力都遠超世人。
昭陽公主再聰慧灑脫,畢竟也是一個女子。
任是哪個女子,當得知自己愛慕至深的男人,可能是自己血脈上的堂兄之後,都會難以平靜。
她能夠做到像現在這樣說話,不自怨自艾,已經是心神強大了。
賈璉更知道,這個時候他的任何舉動和話語,對眼前這個女子的影響,都至關重要。
於是賈璉走到昭陽公主的面前,輕輕將她被風吹亂的一縷秀髮撫到耳後,一如既往一般。
“傻妮子,說什麼胡話呢。不論如何,你都是我的青染,我早就說過,這輩子若是負你,連上天都不會原諒我。”
昭陽公主今天一天都是煩煩的,悶悶的。
她早就想要來找賈璉述說心扉了。
但是她不敢。不是怕被別人議論,而是她怕從賈璉臉上看到她不想看到的神情,從賈璉的口中聽到她不願意聽到的話語。
那會令她傷心,令她難以承受。
從當初的太子別院初見,到太后逼婚,到踏遍塞外漠北,再到回京之後的一樁樁一件件……她早就愛這個男人愛到至深,心甘情願的在他背後爲他的青雲之志鋪設基石。
她甚至願意爲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所以,她很怕自己的愛意,自己爲對方所做的一切,成爲一個笑話。
一天下來,她忍住了沒有來見賈璉。
賈璉也沒有去見她。
她能理解,她知道賈璉大概和她一樣,需要時間來應對這樣突發的情況。
雖然能理解,但她仍舊免不了胡思亂想。
傍晚的時候阿琪來見她,她真的很開心。
但是開心之後,她又不由得不安。
她不知道見了賈璉該說什麼,該如何面對他們兩個的新身份。
她更怕賈璉因爲顧慮名聲,將她拋棄。
所以,在再次聽到賈璉動聽的情話,知道她的那些擔憂大概都是多餘的之後,她的眼眶溼潤了。
不顧一切的,她一下就投進了賈璉的懷中,死死的抱着他,久久不願意鬆開。
感受着懷中微微顫動的身子,賈璉的神色也有些複雜。
有些時候,賈璉都不禁在想,爲何老天要如此刁難這樣一位神采精華的女子,讓她所思所想的每一件事,都充滿了坎坷和磨難。
從當初的太后議親,到瓦剌和親,到後面痛失自己的骨血。
每一樁每一件,在她做了極大的努力,眼看就向好的時候,總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和阻礙。
難道就因爲她的童年過的太幸福,太過優越,所以老天刻意磨其筋骨?
有些心疼的拍了拍昭陽公主的秀背,賈璉安慰道:“好了,不就是太上皇說了些有的沒的,說不定太上皇只是爲了挑撥陛下和我的關係,或者說,他老人家年老糊塗了呢?”
昭陽公主暗暗擦了一下眼淚,脫身後沒好氣的白了賈璉一眼。
也就只有賈璉,纔敢說太上皇是老糊塗了。
猶豫了一下,她問:“那萬一要是真的呢?”
“真的?要是真的那我可就慘了,陛下肯定會因爲擔心我背叛,而猜忌我的。”
昭陽公主自然也明白賈璉眼下的處境,也曾爲他擔心,但是眼下她想說的顯然不是這個。
“我是說,若是皇爺爺說的是真的,你和我,又該如何……”
昭陽公主低下頭。
賈璉看着她,半晌道:“青染很在意這個?”
“那二郎呢,你在意嗎?”
“我不在意。”
賈璉笑道。
賈璉當然還是很在意太上皇說的那般話的,畢竟對他的影響很大。
他已經決定,等山上的事態平靜之後,就着手求證這件事的真實性。
但是,若要說他會不會因爲這件事而改變對昭陽公主的態度,那定然是不會。
首先這件事他現在還不怎麼相信,因爲太上皇的話怎麼看都是因爲情況緊急而逼出來的。
這種情況下的話語,可信度本來就不夠充分。
再說,就算太上皇沒有撒謊,那他也不打算因此動搖和昭陽公主之間的關係。
第一,就算太上皇說的是真的,他也無心接受這個新的身份,因爲他知道寧康帝大概也不會接受,除非他真的不想在寧康帝手底下混了。
第二,嚴格意義來說,他根本就不是賈璉。
雖然他繼承了賈璉的身軀。
但也僅僅只是一具軀殼而已,他的性格,他的思想,從始至終都是他自己。
若說昭陽公主是他的親妹妹或許還有兩說,畢竟身體的血脈太近,會影響到後代的安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若是換成他的一個普通女人,或許還能說放棄,以後像個兄長一樣呵護她。
但是昭陽公主待他何其真心,爲他犧牲了那麼多,他怎麼忍心相負?
所以,除非昭陽公主自己想不通想要離開他,否則賈璉定然不會做傷害她的事。
昭陽公主看着賈璉那和煦的面龐,淚光忍不住再次閃爍。
她動情的說道:“二郎不在意,那青染也不在意。”
彼此眼神相傳,便是最真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