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打馬行走在揚州城內,賈璉立馬被這淮南水鄉的繁華景象所吸引。
古道長街,煙柳畫橋,風簾翠幕。
雖是小小一座府城,縱觀其中風月,倒像是勝過京中許多!
怪道古往今來文人多偏愛揚州,說什麼“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又說“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不過賈璉此時倒也沒有太多閒心觀賞揚州風月,隨意向路人打聽了一下鹽政衙門的所在,便帶着昭兒等人前往。
此時,纔剛是他們南下的第五日!
在賈璉的堅持和銀子的驅動下,他們一行七人幾乎日夜兼程,僅僅只用了四天的時間就抵達了揚州。
因昨夜後半夜趕至時城門早已關閉,不得不在城外農莊借宿了半宿,今日一早進城,找了家客棧沐浴休整完畢,便立馬動身前往林家。
……
天下鹽政有四,首當其一便是揚州。
而鹽稅自古以來便是官府最重要的稅收來源之一,在今朝甚至有接近兩千萬兩正課鹽稅的歲入!
所以統御兩淮之地,近乎佔據天下一半鹽稅收入的揚州鹽政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而且到了這一屆,揚州鹽政衙門的地位越發凸顯。
只因當代巡鹽御史,不但是清貴的探花出身,而且點鹽政之時,便已官居蘭臺寺大夫,根正苗紅的正三品高官!
這樣的人物到了揚州,各路牛鬼蛇神豈敢不謹慎對待?
便是揚州知府,本身也不能干涉鹽政,又兼最高官階低了二等,是故見面之時,倒需得先向對方行禮。這對揚州知府而言,卻也是件無法對外言說的鬱悶之事。
巡鹽御史衙門分爲前後兩個部分,前面是官衙,用作辦公及少數官丁的住所,後衙便是主官林如海的官邸。
其實大魏朝絕大部分的地方衙門皆是如此,將官衙和官員的官邸合二爲一,既方便官員理政,也能讓官員將妻小接到身邊,同聚天倫之樂,俗稱官邸制。
此時賈璉等人來到巡鹽御史衙門正面,大門雖開,裡面卻是靜悄悄的。
不過門外候着許多衙役,見到賈璉身披白孝,便知爲弔唁而來,於是立馬便有一人翻身上馬,將賈璉等人沿着白牆往東引。
賈璉自是絲毫不意外,在京中廝混多年,這些基本的常識他還是有的。
哪怕官職再高,也不可能佔用前面的官衙辦紅白之事,所以賈敏的靈堂,只可能設在後面的私邸之中。
而根據風水玄理,大門若不能南開,便首選東門。因爲青龍門乃是吉門,所以大凡住在衙門的官員,平常出行和親眷往來,皆走左邊青龍門!
來到東面官邸的正門,果見這邊一片慘淡,白帆高掛。
高牆之內,隱隱可聽得誦經唸佛之聲。
賈璉等人緩緩在門前停下,很快便從內迎出來一個披白的老者,他上前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禮,然後道:“在下是府上管家,不知這位公子是……?”
管家心中十分奇怪,只看眼前一行人的模樣,便知是來弔唁。
只是一來賈璉等人十分面生,二來距離送訃之期已過十餘日,並非各門各府集中弔唁的日子,三則府上也沒有收到拜帖。故而賈璉一行到此,着實突兀。
再說,若非林家至親後輩,前來祭奠,只消穿的素淨一些,然後到門內領一根孝帶繫上,便足夠尊重。如何像賈璉一般,竟是通身的白孝?
作爲林家的老管家,他相當確定,林族內要是有一號這樣的人物,他一定認識。
賈璉翻身下馬,同樣與對方拱手一禮,沉聲道:“晚輩榮國府賈璉,奉家祖之命,前來祭奠姑母。”
其實管家看賈璉面生,但是賈璉看管家卻是有些熟悉。
當初賈敏嫁給林如海,是在林如海做京官的時候。後來林如海才調任地方,最後被調回京城,升爲蘭臺寺副官之後,直接至揚州主掌鹽政。
也就是說,林如海只在初娶賈敏的幾年住在京城,後來雖有回京城的時候,卻都是回京述職,並未再留京任職,這也是黛玉一直在江南長大,而沒有隨父進過京的原因。
所以,賈璉記得他小時候應該是見過這個林府的老管家的,只是實在想不起對方的稱呼,便裝作記不得,只公事公辦的模樣。
“榮國府?”老管家顯然一愣。
那是他們當家太太的孃家,他自然知道,他只是沒想過,遠在一兩千裡之外的榮國府,竟然會這麼快就派人過來!
他還以爲,賈府的人就算會下江南,至少也是很久之後,說不定那時他們太太的靈柩都被老爺送回蘇州原籍安葬了。
不過老管家反應也快,判斷賈璉等人不大可能是騙子之後,立馬便露出喜色:“原來是璉二爺到了,老奴這便去通報老爺……”
顯然,管家是知道賈璉的名號的,只是當面卻認不得。
“且慢。”賈璉叫住老管家,面上毫無即將見到親長的喜色,只有滿眼的傷寂。
“先帶我去靈堂給姑母磕頭吧,之後晚輩再去拜見姑父。”
被賈璉的情緒所染,老管家也立馬掩去激動之色:“璉二爺說的是,請……”
……
林府私邸,南面的一間偏廳內。
林如海看着面前的十餘人,搖頭道:“衆位在此逼迫我也無用,此乃朝廷的意思,又豈是我可以私自駁回的。”
“我等不敢逼迫大人,只是想請大人爲我等做主,向朝廷陳明我等的難處……”
“是呀是呀,這‘捐輸’之事,實在是太難爲人了,實在不行,我等再多繳些許稅銀也可啊,這捐輸之例不能開啊!”
“就是啊林大人,自從您做了巡鹽御史之後,我等可都是全力支持的,每年的正課鹽稅,我們也都是一文不少,全部如數上交給您了,如今,您可不能無緣無故就撤了我等的鹽引啊……”
“我說了,並非要撤去你們的鹽引……”一番番的苦情牌,打的林如海十分心累。
正巧看見管家出現在廳側,便招手問他何事。
老管家附耳在其耳邊低語數句,令林如海面露詫異之色,點點頭之後,轉身與廳內衆人道:“有些私事,失陪一下。”
回到書房,林如海方問:“確定是賈璉?”
老管家正色道:“回老爺的話,錯不了,確定是榮國府璉二爺無疑。”
林如海一如老管家之前的想法:“可是京畿之地相隔甚遠,縱使他們得到消息,也不該來的這麼快纔是,難道是他恰巧在南邊?”
“誰說不是呢,老爺不知道,您讓老奴安排上京送信的人都還沒回來呢!”
確實,那林家送信的人哪裡知道賈府會立馬派人下揚州,還是走旱路?走旱路不說,還不坐馬車只騎快馬?
這不坑人嘛!
林如海心內便就納罕,江南與京中兩地他走過不知幾遭,自知路途之遙,便是坐馬車南下也是要十餘日的功夫,更不用說坐船了。
“既如此,爲何不把他帶來見我?”
“本來老奴也是要帶他來見老爺的,只是璉二爺卻說,先祭奠太太要緊。
如今璉二爺正在靈堂誦唸祭文呢,看那篇幅,一時半會只怕還不能完。”
林如海便撫了撫下顎的鬍鬚,點頭道:“也是了,他們家到底與別家不同,行事更有一套體統和規矩。既如此,等他祭完了,便帶他到書房來見我。”
管家應是,又問:“那偏廳裡的那些人……”
“就說我身體不適,叫他們都各自回去吧。”
“是。”
管家立馬點頭,心知老爺也實在厭煩那些人了。
也是,本來太太去了之後老爺的精神就不太好,這些人倒好,一次次的來煩老爺,最是可惡!
轉身欲走,遲疑了半晌,又回頭。
“還有何事?”
“回老爺,埌少爺和垣少爺他們,又不知道往哪裡去了。早起在靈堂出現過一次,到現在還沒瞧見人影。”
林如海剛剛翻開書頁的手微微一頓,然後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