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府不久,王仁便派了人來,說他今兒有急事,不能陪他一同去會府尹大人了。

林楠心想這個人倒也沒呆的太厲害,還知道回去問王子騰一聲。

當下叫了林全來,讓他去給順天府尹下帖子,吩咐道:“請府尹大人明兒中午醉仙樓吃酒,你便說‘前兒因了姑娘的案子,勞煩了大人許久,偏鮑太醫又畏罪自殺,一波三折,委實讓人唏噓,只是人既然已經死了,便是不甘心也只得罷了。’”

過了半個時辰林全便回來,回道:“府尹大人說,公子有心了,只是公務繁忙,不得閒,等過些日子他閒了,做東請公子吃一盅。”

林楠嗯了一聲,揮手令林全退下。

這也是意料中的事,他無論是給順天府尹下帖子,還是借王仁的口告知王子騰此事,都只是爲了告訴此二人,這件事就算了了——鮑太醫的案子,可以結了。

這比將手裡那個莫須有的供狀交給王子騰,更加來的實際。只要案子了了,再了結了王正平等人,過個一年半載,時過境遷,別說林楠手中有什麼供狀,便是有鮑太醫的血書也是無用。

果然第二日,付尚德便派了王捕頭過來,通知他鮑太醫的案子因人證已死,不得不草草結案,又說起閒話來,說大人昨兒派了幾個差役,押解了幾個人犯去北邊,只是現下雪大路滑,山高崖陡的,那幾個差役又是剛從獄卒調派的,從未乾過押解人犯的活兒,他有些擔心他們在外面出事云云。

林楠哪還不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跟着應和幾句,末了請王捕頭喝酒也被婉拒。

這一樁事,兜兜轉轉,到了此刻纔算真正了結。

冬天原是最無聊的日子,怕冷的整日窩在炕上門也不敢出,不怕冷的出了門也沒什麼玩的,今年卻又有些不同,只因長安的少年兒郎們,都迷上了一項名爲冰嬉的玩意兒。冰嬉,又被稱爲林郎戲,之所以如此,只因想出這好玩意兒的人,正是林家的一個小公子。

而提到冰嬉,最先玩這個也是玩的最好的那一撥人,總會想到另一個人,另一件事。

那便是羞得躲在家裡連門都不敢出的薛蟠。

那日原約好了去林楠家中玩耍,不想前一日晚,幾個相好找上門來,硬拉了他出去喝酒,又胡混了一整晚,臨天明時纔將將睡下。醒來時,見外面仍是黑黢黢一片,卻不知是門窗給人用棉被捂了個嚴實,只道天還未亮,自覺得精力旺盛,又胡天胡地了一番,等再睡醒時,卻發現仍是半夜。

他還甚是奇怪的出來看了一眼,只見外面星月滿天,只得又回去睡了。等到天亮,匆匆趕到林府,卻被埋伏在府門外的一衆少年鬨笑的按住,塗脂抹粉,穿紅着綠,這才知道自己竟睡過了日子。

他雖有幾分蠻力,但是按住他的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兒,且願賭服輸,也不敢狠掙扎,只得苦苦哀求央告,卻哪裡有人肯依?

那邊林楠雖然定了計,卻想不到他們會埋伏在他的門外,早上才起身不久,被鬨鬧聲驚擾,到了院外,還未及呵斥沒規矩的下人,便看見被推到他面前的薛蟠,一愣之下,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原本約好的,不過是抹上胭脂罷了,但這些促狹的,不僅給他套上最爲豔俗的紅綠衫裙,穿上了超大號的粉紅繡花鞋,還挽了一個婦人的髮髻,簪上了大朵的絹花,加上臉頰上兩朵大紅胭脂和塗得血紅的厚脣,那模樣,笑的林楠只打跌,扶着門廊,連腰都直不起來。

他的笑容向來淺淡,此刻開顏大笑,直如雲開霧散見月明,看得人挪不開眼。

馮紫英第一個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扶住,亦擋住一干少年灼灼的目光,笑道:“昨兒那玩意兒委實有趣,大家都丟不開手去,看在今兒讓你也了樂了一回的份上,容我們再擾亦一日可好?”

林楠豈有不應的?只是苦了我們薛蟠薛大爺了,穿着那樣的一身,給人拉到一處空屋子,寬大的房子裡什麼都沒有,只在地面上凍着一層一尺厚的冰。他剛進屋便被人在腳上綁上了一對帶着鐵條的精緻玩意兒,推到了屋子中央去。那地上的冰經過了仔細打磨,便是穿着靴子都站不穩,何況穿着這玩意兒?一時間醜態百出,惹得周圍一陣鬨笑。

最後還是林楠派了兩個家人扶了他出來,換回了衣物。

薛蟠臉皮再厚也呆不下去,當下便告辭回了家,他直到此刻仍舊不知道遭了人算計,只怪自己倒黴,怎的就睡過了時辰?

在家裡又窩了兩天,正悶的不行準備出門,寶玉卻帶着幾幅畫兒找上門來。

原來是寶玉的小廝在街上看見有人賣什麼“雪女戲冰圖”,知道寶玉向來愛這些,便買了回來孝敬他,不想寶玉一見頓時傻了眼:這哪裡是什麼雪女?分明就是“薛女”!忙拿了來給薛蟠看。

薛蟠一見之下又驚又怒,一身可笑的打扮也就罷了,那四足朝天的醜態、驚慌失措魂飛九天的表情,讓他丟臉丟到了家,這下臉皮再厚也不敢出門,開了年便出京做生意去了,這卻是後話。

有了好玩的,日子便過的飛快,眼看便到了年關,因林家沒有大人,林楠黛玉兩個過了臘八便被賈母派人接了去。因林家的年禮已經提前送過了,義學也因爲過年而暫停,一時間林楠反而無所事事起來,長安城卻更熱鬧了。

臘月二十八。

曲江旁的一處淺灘旁,照例是人頭涌動,熱鬧非凡。

淺灘上一個月前便被人從曲江引了兩尺多深的水來,凍成了堅冰,形成一處長二十多丈寬十多丈的冰池,周圍用三尺高的沙袋圍住。冰池兩側各立有兩個木柱,冰上用紅線繪出邊界。

無數人圍着冰池熱烈的討論今兒獲勝的會是哪一隊,吵的不可開交時,卻有四人站在人羣外,有些格格不入。

這四人看衣着應是富貴中人,人品氣度皆不凡,爲首一箇中年人正負手看一旁貼着的告示,臉上有沉思之色。

他身後一個十七八歲英氣逼人的少年臉露不屑,道:“這林楠,父親已經讓三哥敲打過了,還專門下了旨意,竟還這般不務正業,果然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看父親也不必爲他費心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對三人中的年紀稍長者道:“旭兒,你也這麼想?”

那位旭兒容貌俊秀,氣質溫和,聞言微微一笑,道:“兒子倒是看中了這一手好字,若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兒子差點就要學那樑上君子,做個偷字的雅賊了。

中年人搖頭失笑,道:“卻實是好字。”

少年撇嘴道:“字寫的再好,於國何用?三哥,你說是吧?”

那位三哥,豁然就是林楠有過數面之緣的李三,還不及說話,便聽中年人口中名“旭兒”的年輕人道:“六弟此言差矣,我看此子的字雖還未夠火候,卻大氣磅薄,自成一家,日後說不得要流芳千古,豈能說無用?”

少年冷哼道:“二哥恐是聽岔了,我非是說他無用,我是說於國無用。”

年輕人也不生氣,微笑道:“既然六弟看不上他,父親可否將他與了兒子,能有這樣的書法大家爲伴,實爲幸事。”

李三道:“我倒覺得,他的字也就罷了,這冰嬉卻非是於國無用。看!”

冰池中雖空無一人,但是不遠處的曲江江面上卻有不少人在玩耍,穿着各式的冰鞋,疏忽來去,快逾奔馬。

三人不由都露出沉吟之色,那年輕人道:“僅能在冰上行走怕還不夠,若是能在雪上也這般迅捷,哪怕只得十之一二的速度,那……”

他沒有說下去,但是幾人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李三沉吟片刻,道:“雖我們想不到,他卻不一定。”

中年人淡淡道:“此事不急。”

指着面前的告示,道:“且不說他隨意想個法子,便讓全長安都爲之瘋狂,便只看這規則……古往今來,大到國法,小到家規,無不是歷經數朝數代無數次修訂而來,從未有能一蹴而就者。然冰球之戲,出世不過半月,便能將其規則制定的如此明晰。場地大小,上場人數,隊員職責,仲裁人員,還有違規動作,懲罰尺度等等,事無鉅細,俱各分明……這些規矩,合不合理尚且不提,只看此人心思之細密,世上少有啊!”

若是林楠在此,必會大喊冤枉,這種東西,豈是他能想的出來的?若他知道這種玩意兒也會被有心人注意,只怕打死也不會多此一舉,只可惜此刻他便是想推,也不知推到水誰的頭上?

少年尤自不服道:“字雖是他寫的,規矩卻未必是他定的。”

年輕人微笑道:“是不是,找個人問問不就知道了。”

李三道:“兒子倒是知道他,才氣是有的,只可惜不太願意用在正途。”

中年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淘氣貪玩些也是有的。”

少年撇嘴道:“何止是不用在正途,而且還專門弄些歪門邪道呢!這冰嬉也就罷了,居然還誘人賭球,委實可惡。”

中年人目光微凝,微微擡手,一個青衣人悄然上去,中年人道:“去下一千兩。”

青衣人微微一愣,道:“下哪方?”

中年人道:“隨意便是。”

青衣人應聲退下。

片刻之後卻空手而回,道:“他們不接注。”

中年人一愣:“怎麼?”

青衣人道:“他們的規矩,一人每場最多隻許下十兩銀。”

“怎會有這樣的規矩?”

青衣人道:“他們在一旁掛的有告示,說天道酬勤,不會有橫財降世,想以賭發家者,終將一無所有。他們設此賭局,不過想搏個與君同樂,贏了也就多一杯茶錢,輸了也不傷筋動骨,一笑置之。以防有人傾盡家財來賭,才設此上限,且勸人不要去附近的賭場去賭球。”

中年人道:“附近賭場也爲此開了賭局?”

青衣人道:“正是,聽說林公子也是爲此纔開的賭,因林公子定的賠率比賭場都稍高一些,是以百姓也知道賭場撈錢,是以去那邊的人並不多,總的來說,賭球的人雖多了,但是下的注卻少了。”

中年人點頭不語。

此刻冰池外一陣歡呼,好戲開鑼。

球員們身穿護甲,腳踏冰鞋,在冰面之上來去如風,奔若驚雷。

一次次快速而激烈的衝撞,一次次驚險的射門,一次次奮身的撲擊,一次次姿勢各異的撲跌,看的人目不暇接,時而緊張時而噴笑,時而狂喜高呼時而跌足長嘆……

一時間,連那四人都看的入神,許久之後,少年才吁了口氣,道:“我的娘,竟是這麼好玩刺激的……”

……

同一時間。

賈府,林楠的院子,林楠依舊坐在炕上練字,馮紫英道:“阿楠,現在球都開場了,總該給我透個底了吧?今兒這球,到底誰能贏?我和姓張的那小子賭了一千兩銀子呢!”

林楠擡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知道?”

馮紫英急道:“我前兒不是專門拉你去看了兩隊的訓練了麼?”

林楠道:“我又不是很會那個,何況球場上的事兒,瞬息萬變,哪有個定數?我還是勸你以後別賭了。”

馮紫英道:“你又哄我,你若是不會這個,怎麼每日的賭局都只贏不輸?你自己日日賭着,倒勸我不要賭。”

林楠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賭了?你見過開賭場的輸錢麼?知不知道什麼是賠率?”

馮紫英冷哼道:“那個誰不知道?”

林楠耐心解釋道:“如押甲隊的有一萬兩銀子,押乙隊的有八千兩,我便將甲隊賠率定爲十賠七,那麼若甲隊勝,則只需將押乙隊的八千兩拿七千兩出來賠錢,剩下一千兩便是我的。反之也是一樣的道理,明白嗎?”

馮紫英撓頭道:“我記得之前賭馬球,也有莊家陪得當褲子的時候。”

林楠道:“賠率是不斷在變的,莊家輸錢,那是有人在賠率高的時候,用大筆銀子壓了冷門的關係。我限定了一人一場只許下十兩,雖掙的少了些,卻也因爲隨時來得及調整賠率的關係,杜絕了賠錢的可能。”

馮紫英道:“原來你竟是爲了這個,我還以爲你真是好心腸怕人輸太慘了呢!”

林楠輕哼一聲道:“真是好心腸就施粥去了,開什麼賭場?”

馮紫英見他當真不知輸贏,也就丟開此事,道:“阿楠你向來不是愛熱鬧的,折騰出這個想必也不是爲了幾個銀子……上次你故意喝花酒已經被斥責過了,這次可別有又弄巧成拙了。”

林楠冷哼道:“冰嬉又不是什麼壞東西,皇上怎會容不下?我都已經認命了,現在想尋個志同道合的主兒也不成麼?”

馮紫英道:“什麼志同道合?同你一樣喜歡冰嬉的?我看你也不怎的愛玩。”

林楠道:“馮大哥你好似越來越笨了,皇子中有想要一飛沖天的,也必有隻愛逍遙度日的。如今我林郎貪玩之名全城皆知,那素有大志的,必不肯同我扯上關係,那些不求上進的,卻正好借我明志,去了旁人的戒心,我也可同他一起置身事外,何樂而不爲?”

馮紫英楞了楞,道:“偏你愛算計,不過我告訴你,皇家人可個個都是人精,還是那句話,可別弄巧成拙了!”

林楠沉吟道:“應該不會吧……若真玩過了,皇上一生氣,消了我的名,也不算壞事吧?”

事實證明,林楠或許有些小聰明,但是自作聰明,弄巧成拙的事,也做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昨天出門玩,艱難的用手機碼了這麼多字……好辛苦的說。

沒去過西安,不知道那裡冬天能不能玩冰,如果不能的話……⊙﹏⊙b汗,就當是兩千年之前氣候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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