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到院子,天已擦黑,林楠沐浴更衣罷了,在案前坐下,道:“錦書,把你的螺子黛拿來我用用。”

錦書聞言,回眸嗔道:“螺子黛那東西貴的要死,大爺以爲奴婢有多少呢?唯一一個還是姑娘前兒送的,還沒開始用呢,就被大爺拿去了,現在又問我要?等我悄悄的把澹月的給您拿來——大爺你可記得要還她。”

林楠道:“倒像我平日裡虧待了你們似的,看這小氣勁兒!”

錦書笑着將東西拿來放在案上,又將油燈撥亮一些,林楠道:“你去讓澹月打聽着,看老爺在不在書房。若在就來回我,若是不在,就去上房回稟一聲,說我有功課要請教,問方不方便。”

錦書清脆應了一聲去了。

……

第二日,包打聽澹月來報,說王子騰的夫人來了一次,先拜見了賈母,後在王夫人房中足足呆了一個多時辰才走,王夫人送她出來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第三日,王夫人去了王家,回府之後神色憔悴,整個人陰沉沉的,在她院子侍候的丫頭有好幾個都無緣無故的受了掛落。

第四日,王夫人又去了王家一次,之後躲在房裡一整日沒有見人。

第五日,王夫人倒沒去王家,只是在梨香院裡呆了一天。

第七日,正巧是休沐,王子騰正坐在炕上打棋譜,其夫人捧着一疊畫像進門,見狀腳步微頓,她知道王子騰最厭有人在此刻打擾,正要退出去,王子騰已經擡起頭來,不悅的望向她,只得乾脆走了進來,笑道:“這是這幾日來,妾身尋到的王家和史家的姑娘中,身份和年紀都合適的,已經繪了像,老爺您看看吧!”

王子騰不耐煩道:“有什麼好看的,你隨意挑一個長相過得去便成。”

王子騰夫人含笑應了,王子騰剛埋頭準備繼續,又想起什麼擡起頭來,道:“把史家的放在一邊,單從王家挑就是了。”

王子騰夫人詫異道:“可是仁兒不是說……”

王子騰道:“林家小子點明要這兩家的姑娘,自然有他的小心思。我們也要有自己的考量:賈家的老太太年紀大了,人越老越戀舊,如果進門的是史家的姑娘,無論如何都會偏疼些,這樣妹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若進門的是王家的姑娘,她顧及妹子的身份,定不敢造次,且再嫁進去一個王家的姑娘,也是告訴那小子,我們是願意遠了妹子和他交好的。”

王子騰夫人點頭稱是。

王子騰繼續道:“這件事不要拖延,需快快的定下來,一則仁兒有把柄攥在別人手裡總不是什麼好事,再則,那小子可不是什麼好耐心的,別看這次似乎好說話的很,那可是個翻臉無情的主兒。”

“等定下來人選,你便過府和老太太商議此事。妹夫那邊我親自去說,他爲人向來古板,怕還要費些脣舌。”

王子騰夫人一一應了。

王子騰捏着黑子又低頭看棋譜,一面道:“你過府時也勸着她些,她差點害死了人家的妹子,人家不過是讓妹夫娶個妾罷了,已經給足了我們兩家的面子,便知足了吧!何況不管進門的是什麼人,她是我王子騰的親妹妹,誰還敢虧待了她不成?”

正說着,外面傳來“老爺!老爺!”的急促叫聲。

王子騰夫人皺眉道:“誰這麼沒規矩?”

王子騰道:“是管家,讓他進來。”

管家進門,急急的請了安,道:“老爺,剛纔順天府尹派了人來,說有萬分緊急的要是要見老爺。”

王子騰道:“人呢?”

“在外面。”

“快請。”

王子騰夫人忙避進內室。

進來的是王捕頭,抱拳道了聲好,也不等王子騰動問,便道:“今兒天剛亮的時候,林楠林公子派了人來,給我們家老爺傳了一句話。”

頓了頓才道:“他說:‘鮑太醫的案子,大人是要自己審,還是讓萬歲爺派人來連大人一起審?’當時老爺還沒起身,那人在門外傳了話,轉身就走,老爺鞋子也沒穿就追出去,也沒能問出第二句話來。”

王子騰頓時神色大變。

王捕頭繼續道:“我們老爺說,他和大人雖然交好,可是卻身負皇恩,若林公子真的去府衙遞了狀子,他也不敢不審。還希望王大人能好好安撫林公子,萬事以和爲貴。”

王子騰沉吟片刻,道:“煩請回復你們家大人,說多謝相告,我絕不會讓他爲難。”

王捕頭應了一聲告辭去了,王子騰衝管家使了一個眼色,管家追了出去,掏出一物塞進王捕頭手中,道:“大人面前,還請王捕頭美言幾句……”

王捕頭將東西推了回來,道:“我美言有什麼用,若林公子不鬆口,我們家大人自身都難保……唉!”

管家堅持將東西塞進王捕頭的袖子,道:“小小玩意兒,不值當什麼。只是謝過王捕頭大清早過來傳訊罷了。”

王捕頭這才收下,道:“你勸勸王大人吧,林公子非常人,能不開罪還是不要開罪的好。”

管家賠笑應下。

房中,王子騰夫人急道:“老爺,這可怎麼辦啊?我們家可只有仁兒這一根獨苗啊,可不能讓他出事啊!”

雖然王仁不是她所出,但是她膝下無子,向來將王仁視爲親生,是以心中萬分焦急。

王子騰正急匆匆穿上大衣服,聞言怒道:“還用你說!”

見她還沒頭蒼蠅似的,喝道:“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換了衣服,同我去賈府看看那個蠢貨又做了什麼蠢事!”

一面向外走,一面對身邊的人吩咐道:“去支十萬兩銀子,拿了我的帖子,送去順天府,和付大人說,不敢求他徇私,只萬一林公子去了,萬望拖住,讓我們有個轉還的時間。另外讓仁兒去找馮紫英打聽打聽,到底出了什麼事,爲何林家小子會突然翻臉。”

王子騰和夫人到了賈府,發現整個賈府安靜的像一座墳墓,連個帶路的下人都找不到,去了賈母的院子,裡面沒有半個人,王夫人正房也是一樣,王子騰沉吟片刻後,道:“去林楠的院子。”

當下有上次陪王子騰夫人過府,並給林楠送了東西的婆子出來帶路,還未靠近,遠遠的便看見林楠院子外面不遠的空地上,黑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人羣之前有二十多人被按在條凳上,打板子,聲聲淒厲的慘叫傳來。

王子騰加快腳步靠近,漸漸的黑了臉。

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王夫人的陪房,除了各處做管事的和被王子騰拔了舌頭賣去煤窯的周瑞家的,個個都在捱打的行列。

原還只是懷疑,現在更加確信無疑:那個女人果然又幹了蠢事!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蠢事!

略掃了一眼,發現賈府的奴才幾乎都在這裡,主子卻仍一個沒見,不等他開口,底下自然有人去問了明白,對王子騰指了指林楠的院子,道:“老爺,說都在裡面呢!”

王子騰微微頷首,到了門口,先讓人進去通報,片刻之後,臉色發黑的賈政出來,對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舅兄。”

引了他進門。

王子騰看着院子裡滿地的狼藉,奇道:“這是?”

賈政苦笑道:“家門不……唉!”

話說到一半,便自知失言,化爲一聲長嘆。

進了房門,只見賈母正拿着帕子抹淚,王夫人鐵青着臉坐在一邊,幾個丫頭連大氣都不敢出,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只有外面一聲聲的慘叫不斷的傳進來。

房裡比外面還要亂,東西散落一地,王子騰目光落在窗臺上一個剪破的香囊上,隱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王夫人一見王子騰進來,見了救星一般,大喜起身道:“大哥……”

王子騰卻不理她,先向賈母問了安,這才問道:“林賢侄呢?”

賈政似難以啓齒,自己不願說話,拿眼去看一個丫頭,那丫頭恭敬上前行了一禮,道:“啓稟大人,我家大爺昨兒晚上被薛大爺請去吃酒,夜半的時候,薛大爺派人來說大爺吃醉了,在客棧就近歇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王子騰見那丫頭姿容不凡,穿着體面,口齒也清楚,知道是林楠身邊親近的人,態度便溫和了幾分,道:“難道早間也不曾遣人去問問?”

錦書恭聲答道:“啓稟大人,我們院子的人,都隨姑娘在四更天的時候回了府,只留下奴婢一個,等着天明給老太太回了話纔回。是以並不知道此刻大爺在何處,想必是回府去了。”

撇開這院子裡彷彿被反覆抄撿過一百遍的狼藉不提,只看黛玉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被逼着在半夜四更天的時候回了府,便能想象的到林楠心中的憤怒,王子騰再難裝糊塗下去,問道:“昨兒到底出了什麼事?”

賈政嘆了口氣,仍舊不願多說,吩咐道:“紫鵑,你對王大人說吧。”

“是!”紫鵑應了一聲上前,道:“昨兒三更天的時候,奴婢剛侍候姑娘歇下不久,幾個管事媽媽帶着二十多個丫頭闖了來,說是府裡丟了一件要緊的東西,因大家都混賴着不肯認,所以到各處院子搜上一搜。”

“姑娘不允,說:‘我們家是姓林的,便是搜也輪不到賈家的人來搜。’那些人說:‘既然姑娘住在賈家,姑娘的人便脫不開嫌隙,大家一起都搜上一搜,也能證明清白。否則若是各處都搜了,獨漏了姑娘的院子,到時候尋不到東西只恐大家胡亂猜測。’”

“姑娘說:‘你們賈家丟了東西,只管去搜自己的人,若是懷疑是我們林家的人偷了,不妨去報官,要搜就讓順天府尹的人來搜!’”

“她們說不出個所以,只好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尊,強行便要搜查,姑娘沒法子,說既是主子的令,她便來回了老太太。她們急了,封了門不讓人出,強行搜了姑娘的院子。”

“等她們走了,因院子裡連一牀完好的棉被也沒剩下,實在住不得人,姑娘只好帶着奴婢們來了大爺的院子。誰知這邊情景也是一樣,姑娘沒法子,便連夜帶人回了府,只留下奴婢和大爺院子的錦書姐姐回話,省的老太太和太太以爲我們林家的人不知禮數,在半夜裡不告而別。”

說完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王夫人見王子騰臉上陰沉的幾乎能滴出水來,忙道:“非是我任性胡爲,實是有個小丫頭在園子裡撿到了不乾淨的東西,也不知是哪個不知羞恥的落下的。我怕園子裡有些不要臉的狐媚子帶壞了主子,才尋個由頭搜上一搜,若是發現有不檢點的,也好早些攆出去……”

王子騰冷冷打斷她,沉聲道:“那你找到了什麼東西沒有?”

王夫人頓時一楞,若說是違禁的東西,倒是搜出了幾樣,可是王子騰問的,當然不會是這個,頓時吶吶無語。

王子騰暗歎一聲,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丫頭驚喜的聲音:“去林府的人回來了!”

一直不曾說話的賈母眼睛一亮,大喜道:“快,快讓他進來!”

林之孝兩口子低頭進門,賈母見他們身側空空,失望道:“楠兒呢?怎麼沒和你一同回來?難道他還沒回去?可曾見到林姑娘?”

林之孝道:“小的見到了表少爺,表少爺說他現在實在脫不開身,等他閒了,就來拜見老祖宗。”

王子騰問道:“可知道是什麼事?”

林之孝遲疑了一下,才道:“表少爺說,他正忙着尋人替林姑娘置備衣物,還有找太醫救治垂危的丫頭……”

衆人一愣。

賈母道:“製備衣服算是什麼要緊的事?還有垂危的丫頭又是怎麼回事?”

林之孝猶豫着不敢開口。

紫鵑上前稟道:“昨兒抄院子的時候,她們把姑娘並奴婢等的衣服但有夾層的都剪開了,只留了正穿着的這一身。因她們來的時候,姑娘已經歇了,起身時只來得及披了一件鶴氅,是以……後來還是奴婢去三姑娘哪裡借了一身衣服,姑娘纔好出的門……至於盈袖姐姐……”

她哽咽道:“她們原是連我們身上也要搜的,是盈袖姐姐不堪受辱,一頭撞在門柱上,才……”

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勉強行了一禮退了下去,錦書摟着她低聲安慰。

顯然這件事,賈母和賈政也是第一次聽聞,只覺得簡直就不可思議,呆了呆才醒過神來,賈母發出一聲悲號,大哭道:“我的玉兒啊,是我這個老婆子對不住你!不自量力的以爲能護你周全,巴巴的接來陪我這孤老婆子,不想被人欺負到這份上……”

她哭天喊地,形象全無,賈政黑着臉不說話,王夫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便被賈母哭着打斷道:“鴛鴦,去收拾東西,這府裡已經容不下我這個老婆子了,我們走,我們走!”

賈母是既驚更怒,她知道王夫人向來不喜歡黛玉,只想着看在她的份上,總會善待幾分,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心目中既識大體又孝順的好媳婦兒,居然會做出這樣不可理喻的事來!她可憐的弱不禁風的孫女,居然被人這般對待,居然被逼的半夜三更出走。

黛玉和林楠是她嫡嫡親的外孫和外孫女,因她的關係纔在府裡住着,王夫人此舉,簡直就是將她的尊嚴,赤1裸裸的踩在了腳底下。

賈母邊哭邊罵,一面拄着柺杖向外走,賈政連忙上去賠罪,自認治家無方,王夫人和王子騰夫人忙一左一右摟住了,賈母寸步難行,只得大哭道:“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林姑爺,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我那早逝的閨女啊!我受了一輩子的罪,千辛萬苦將兒女帶大,臨到老了,竟連存身的地方都沒了……”

賈府中鬧得天翻地覆時,林楠院子也來了不速之客,馮紫英腳不沾地的衝進門,卻見林楠正和一個十二三歲清麗如仙的少女輕鬆說笑,不由一愣,迅速低頭,道:“失禮。”

黛玉見闖了陌生男子進來,輕呼一聲,急急避了出去,馮紫英眼角瞟見淡紫色的衣角飄出門外,這才擡頭,衝到林楠身邊,道:“快說,你這次又做了什麼?爲何王仁那小子大清早急匆匆跑來找我打聽你的事?”

林楠淡淡道:“我做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知道嗎?”

馮紫英道:“什麼事?”

林楠勾了勾手指頭,馮紫英忙將頭湊了過去,林楠啞然失笑。

馮紫英怒道:“你又耍我!”

林楠搖頭嘆道:“自己笨,卻偏要怪別人.”

馮紫英本要發怒,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林楠那句話來:“我倒是更喜歡豬一樣的對手,每次只要勾勾手指頭,便會老老實實把脖子伸過來。”

所以,林楠做的事,就是——勾了勾手指頭?

上次勾勾手指頭去探監,讓王夫人王仁兩個做下了殺人滅口的蠢事,這次所謂的貴妾,也不過是他勾的手指頭?

終於碼完了,一個字的存稿都沒了,明天又忙的要命,很可能沒有更新,看在今天這一章甚肥的份上,原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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