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林楠撐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的聽着李資對林成問話。

京城到蘇州,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在交通四通八達的現代,習慣了走到哪兒算哪兒的林楠,真不覺得行程上有什麼可商議的,尤其是在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船有船的前提下。

但是李資卻問的很認真,問的很細甚至很刁,難得林成竟能一一答上來。想來也是,與憑着打小服侍林楠的資歷上位的林全不同,林成之所以被選出來做京城的大管家,憑的可是真本事。不過即便是如此,也被李資問的額角冒汗。

情商不怎麼地的林楠,曾經想過用智商去彌補這方面的缺憾,是以嘗試過分析常人的心理,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格格不入,當然結果並不是很理想。不過卻也不是全無收穫,起碼鍛煉出了不錯的觀察力。

比如此刻,他便看出李資並不是故作姿態,又或者是要故意刁難林成,而是真的在問話。

林楠揉着額頭,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這個人了,難道自己遇上了傳說中寵辱不驚的聖人?堂堂皇子,讓他去修園子,就認認真真去修園子,每日留在簡易的工棚裡,研究路修幾尺、假山出水幾丈、種的蘭草從何處進貨;讓他送自己回鄉,他便老老實實過來安排行程,連船上帶不帶冰、何處停船添置瓜果、需不需裝沙石壓艙、各人的艙房安置何處等都要一一過問。倒像是他真的是來送他回鄉,而不是奉命搭林家的便船一樣。

而且臉上別說是不滿,連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濃濃陰鬱之氣,都不知爲何散去大半。

林楠原有些擔心兩人見面尷尬,此刻見李資全無芥蒂的模樣,也鬆了口氣。

也許本來就應該這樣纔對,男人和男人之間,到底和男女之事不同,想開了,放手了,倒可以大大方方的做朋友,成知己。就像當初殷桐抱着大堆的情人同他開開心心做哥們兒一樣。

“想什麼?”李資低沉溫煦的聲音響起,林楠回神,這才發現林成不知何時被打發了出去,李資坐到了他對面,手上拿着一個小木匣遞了過來。

“什麼?”

“看看就知道了。”李資將匣子遞到他手上。

匣子裡的東西不多,一道平安符,一塊羊脂白玉的步步高昇玉佩,還有幾張筆跡不一的方子。

林楠拿起方子看了一眼,道:“煩殿下替我向磐兒道一聲‘有心’——咦,他怎麼知道我暈船?”最後一句是自言自語,不爲旁的,匣子裡的方子都是治暈船的。

他一眼便看出東西不是李資自己的,若是李資,方子會直接交給林成,連知都不會讓他知道,玉佩會配上絛子讓他拿上便能用,而平安符,則根本就不會送。

李資亦毫不意外林楠能一眼看出東西的來路,眼中帶了幾許笑意,道:“陛下昨兒讓我從太醫院給你挑了個太醫。”

林楠一口茶嗆在了嗓子眼,李資的話看似不相干,卻無疑在告訴他:你暈船的事兒,連陛下都驚動了,李磐知道有什麼稀奇?

“合着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暈船了是吧?”

李資笑道:“你家的管家,從前幾日起就四處找人打探治暈船的法子,太醫院都跑了好幾遭。太醫院這種地方,嘴巴守的最緊的是他們,消息傳的最快的,還是他們。若是我猜的不錯,林成那兒,方子和藥材怕是已經收了不少了。”

林楠爲之氣結: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明明坐不得船還非要坐船怎麼地?雖然在他的名聲裡,添上幾分孩子氣的任性也不是什麼壞事,可他還是有將林成綁來胖揍一頓的衝動。

李資極少看見林楠這幅模樣,看着那張清逸出塵的臉,瞬間變得生氣勃勃,忽然有些羨慕起林成來。“生氣”這種情緒,林楠向來不會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會生林如海的氣、生黛玉的氣、甚至生林成林全的氣,但是若換了王夫人、元春之類,便只剩了冷冰冰的憤怒和一絲不苟的報復。

看着林楠抿緊的脣,李資暗歎一聲:若是有一日,自己能將他惹得如同炸了毛的貓兒,是不是就功德圓滿了?

起身替林楠換了一杯熱茶,看着他的臉色回覆一貫的平靜,纔開口道:“我也尋了幾個方子,已經交給了太醫,他會斟酌着用,不過有個土方,卻是要在出發前二十日就開始使,現在雖日子緊了些,卻聊勝於無。我已經讓成三子教給了林全,你也莫要嫌麻煩,每日沐浴後,讓他給你揉上一刻鐘,聽說二十日便能斷根。雖不知靈不靈,但不過是揉揉腳趾,反正也沒甚害處,姑且一試罷。”

林楠的一句“不需如此勞煩”在嗓子眼轉了一圈又收了回去,含笑道:“多謝殿下費心。”

李資暗歎一聲,捧着熱茶喝了一口,換了話題:“皇后娘娘昨兒被陛下收回了鳳印,現在後宮由張貴妃和穎妃娘娘二人一同打理。”

李資話題換的太快,林楠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皇后娘娘惹怒陛下了?”

李資嗯了一聲,道:“兩日前,江蘇巡撫上了摺子,說有鐵證,證明漕運總督浮估冒濫,吞沒河工銀七十餘萬兩。”

“浮估冒濫?”雖李資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讓人摸不着頭腦,但是後者事關江南的官司,顯然更吸引林楠一些。

李資解釋道:“我朝歲入白銀三千多萬兩,軍費、文武官員及王爵俸祿所佔開支最大,其次便是河工。河工上每年約要花去三四百萬兩白銀,若遇黃河決口賑濟搶修,又或者需清淤開渠,則還要倍增。因河工貪墨嚴重,先皇曾下旨,凡有修防工程,無論歲修、搶修還是另案大工,必由河道總督親自勘查確估,且工程需銀千兩以上者即需詳細開列各工細數並呈報工部批准。”

林楠道:“法子是好的,只是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若河都和其下屬沆瀣一氣,相互掩飾……”

林楠搖頭,朝廷看到的只是賬本罷了,他說用了二十噸巨石,你還能將這二十噸巨石從河堤上挖出來數一數?

李資道:“這便是我說的浮估冒濫了。父皇也發現了這一弊端,是以又下令,工程銀由工部撥往河道之後,河道總督如數撥往各縣,各縣存於庫中,不得它用,河工開工之時,再去縣衙支取,各項用度須賬目明細,以備查覈。”

林楠依舊搖頭:還是那句話,法子是好的,只怕也收效甚微,只是多過了縣衙一手,多養幾張嘴罷了。

果然李資道:“江蘇巡撫於長箋言之鑿鑿,說漕運總督歷年來貪腐不斷,修河銀下撥時,縣令出具十萬兩收據,能收到七萬兩便不錯了。去年更是變本加厲,將河工銀半數納入其囊中,今年年初,又虛報名目,從工部要銀七十二萬兩,這七十二萬兩,各縣給了收據,卻沒有一縣收到了實銀。”

“那些縣令怕是不會認吧?”漕運總督這事兒做的雖大膽了些,但是也就是胃口大了些,手法真算不得什麼新奇。

林楠在現代時,類似的新聞看了不知道多少,上頭找名目批錢,下頭負責做賬、打白條、吃回扣。不在體系內的人完全察覺不到有這事兒,在體系內的人,一個個吃的肚子溜溜圓。除非是分髒不均發生反水現象,少有會捅出簍子的。不過這麼多錢,這漕運總督真是膽兒夠肥啊!又或者是……被逼急了?

“自然是不認的,所以父皇才讓我去查銀查賬。”李資淡淡答道。

皇上的意思,讓他做個和事老,將大事鬆鬆手放了,小辮子揪一個,擼了漕運總督的差事也就是了。這樣的差事他委實不願領,但偏偏是工部的事兒,又涉及皇親,他便是想推也推不掉。

聽聽八卦也就算了,事情涉及到李資的秘密差事,林楠便不再多問,道:“皇后娘娘因爲這個被陛下遷怒?”

李資搖頭,道:“非是陛下遷怒,而是皇后娘娘心情不好,這兩日來不斷遷怒旁人。昨兒晚宴,穎妃娘娘的貼身宮女同穎妃娘娘說話時笑了笑,被皇后娘娘看見,便說她對自己不敬,原是要掌嘴罰跪的,那宮女分辯了一句,掌嘴便成了亂棍打死。張貴妃和穎妃娘娘等人不忍,紛紛爲她求情,皇后娘娘怒火越來越盛……陛下趕過去的時候,奴才跪了一地,穎妃娘娘斷了胳膊,跌坐在地上,和張貴妃一起的縮在角落裡,皇后娘娘指着她們的鼻子破口大罵,不時用拂塵柄抽打……”

頓了頓,道:“陛下站在皇后娘娘身後她也不知道,偏從她自己罵的話裡,竟沒有一句她自己得理的地方。”

這就是所謂的牆倒衆人推吧,咱們的皇帝陛下終於看清他自己寵了個什麼玩意出來了。

宮裡的那位穎妃娘娘,倒是個厲害的,雖困在宮裡,眼界小了些,但是卻一點就透。

“順其自然”雖只有四個字,卻代表了兩個信息,一是時機到了,無需再忍,至於二嘛……“其”是誰?當然是皇后娘娘,與其找一個李熙心情不錯的時機倒一倒苦水,何如設法激怒皇后娘娘,讓她自己在李熙面前鬧一鬧?

這種事,由宮裡苦忍了她十多年的娘娘們合謀,激怒一個本就看誰都不順眼,又沒什麼心眼兒的皇后……一個挑釁的眼神,一個諷刺的笑,真真不要太簡單。

類似的事,或許她們之前也做過,但是那時候看見這些的是膩味後宮、一心捧着皇后來打壓她們的李熙,而現在,看到這些的卻是膩味皇后、還強自按捺着性子,爲了朝上後宮的平衡給她貪腐的哥哥擦屁股的李熙,結果自然截然不同。

皇后娘娘這一次,恐怕再與鳳印無緣了。

“若是皇后娘娘從此再無出頭之日,甚至連後位都丟了,殿下你……”

李資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盞中許久,緩緩道:“我母親,原是元皇后的貼身侍婢。元皇后生下太子不久便撒手人寰,我母親便跟着照看太子。後來父皇酒後佔了我母親的身子,有了我。我母親身份太低,原沒有資格自己撫養兒子,只是當時的兩位側妃,也就是皇后娘娘和穎妃娘娘,一個剛有了二哥,一個性子太燥……倒是我母親常年照看太子,有些經驗,是以父皇便額外開了恩。後來,父皇登基……”

李資頓了頓,停了好一陣才繼續道:“……登基後,他後院的女人們冊封、搬遷,還需要一段時間……這期間最重要的,就是決定誰做皇后。論家世,穎妃娘娘遠勝皇后娘娘,且她的家族在父皇登基之事上是出了力的;論資歷,穎妃有子,皇后娘娘無子。”

“可是父皇心目中的人選卻不是穎妃,他需要給皇后增加砝碼。皇后娘娘當時並不知道父皇有心讓她做皇后,她卻知道後宮等級森嚴,她若不想日後見了向來與她不和的穎妃就磕頭問安的話,她需要砝碼。我母親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卻有人告訴她,後宮中,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於是,她‘失足’落水,我被記在了皇后名下。”

李資在‘失足’二字上頓了頓,臉上露出淡淡的彷如諷刺的笑容,又繼續說了下去道:“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父皇、皇后、還是她自己的意思,又或者三者都有,但是起碼有一點我是明白的,皇后需要兒子,所以我娘就得死。”

李資的聲音平淡的像是在說旁人的事,臉上依然沒有過多的表情,林楠卻感覺到他身上重新涌出的濃濃郁氣,壓得人連氣的喘不過來。這時候的李資,雖坐在他面前,語聲淡淡的同他說話,整個人卻彷彿和這個世界隔絕了一般,被包裹在濃的化不開的冰冷壓抑中。

林楠只停了一瞬,笑着起身,像對殷桐、對馮紫英、對衛若蘭一般,靠坐在李資的扶手上,漫不經意的伸手拍碎他一身的陰鬱,將他從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拉回六月熾熱的午後:“我這裡有好酒,一起喝一杯?”

李資的目光從落在肩頭白皙修長的手指上,移到林楠帶笑的眼,許久才慢慢起身,佔着身高的優勢低頭看着他,像對待孩子般揉了揉他的頭,道:“後日便要啓程,你暈船,今兒怎敢喝酒?好生休息……我先告辭了。”

轉身離去。

林楠看着他的背影遠去,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個人,倒像是專門過來,將傷口血淋淋的扒開讓他看一眼似得。

河工上的條例,有些是抄的康熙爺的,有的是瞎胡謅的,千萬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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