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到王府的路上,花蔭一直眉眼含笑,也不與人說話,無論顏如玉問他什麼,他都彷彿沒聽到一般。U C小 說網:他就靜靜地走着,癡癡地笑着。回到王府,自顧自坐在廂房的窗前,顏如玉和蕭陌婿不放心他一個人,便都靜靜地站在他身後。半晌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如玉,去年王爺成親,我難過得就像是快要死去一般,但現在換成了我自己,卻沒有想象中難過,其實這樣也好。”說着他便回過頭來囅然一笑,美麗猶如末世桃花:“至少從今以後,不會再有人騙我,事事都瞞着我了,你們再也不用如此殫精竭慮地讓我活在自己編織的夢裡。我也再不用句句揣測你們說的話,整天自己胡思亂想,那樣好累。到頭來,不過夢一場,我還以爲,他愛我。”花蔭自嘲地笑着,驀地身體一顫吐了一大口鮮血,顏如玉和蕭陌婿都嚇得愣在了那裡,急忙喚人將晉陽找來。
花蔭依舊只是看着窗外,癡癡地笑,不一會兒,張口又吐了一大口鮮血,然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殷紅的血液染紅了那雪白的衣襟,在上面開出一朵朵瑰麗的紅花,殘忍而妖嬈。顏如玉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吐那麼多的血,御醫已經先一步到,卻無從下手,用了藥,卻依舊有血液從嘴角流了出來,順着白玉般的脖頸滑落,淹沒在衣襟裡。
花蔭躺在牀上,睜着大大的雙眼,放空地看着帳頂,嘴角彎彎,依舊只是癡癡地笑,任顏如玉如何叫喚,他都像是沒聽到一般。不一會兒,晉陽終於趕到,一進門看到這副光景,也免不了一怔:“怎麼搞成這樣?”“你覺得呢?”顏如玉無精打采地反問到。“他知道了?”晉陽皺了皺眉頭。“沒有永遠的秘密,瞞得了一時,終究瞞不了一世!快給小蔭兒看看吧!解藥明天就好了,別出什麼事纔好啊!”蕭陌婿嘆了口氣道。突然牀上的人兒卻開口說話了:“如玉,王爺,你們先出去,我想跟晉陽公子單獨談談。”
雖是不放心,但晉陽在也不會有什麼事,便一起走了出去,兩人站在門口,相視無言。
晉陽上前去號了他的脈,皺了皺眉頭,便快速地點了他身上幾處穴道,道:“不會再吐血了,我再給你吃幾粒藥丸便無事,別激動了,解藥明天就好了,先把身上的毒去了再說。”花蔭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微笑:“好不好都沒關係的,總之,這病是不會好的了。我讓你留下,是想向你討一樣東西,你若是不給,你前腳一走,我後腳就隨我哥他們去了。”
“你想要什麼?”晉陽疑惑。“以前顏月說,你制的毒藥,只有你能解,即使是武功再高的人,一旦是中了你的毒,沒有你的解藥也沒辦法擺脫毒性。我要向你討一種藥,一旦用在那人身上,他便一時無法行動和說話,只有等藥效過了才能恢復,這樣就行。”晉陽驀地睜大了眼睛道:“你要這個做什麼?”“要用,你給我便是,你瞭解我的性格,若是不給,你知道會怎麼樣的。晉陽哥哥,在這個世上,我認識的人不多,但是真正對我好的人,你算一個。蔭兒知道,你不忍,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你們便隨我意吧!讓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我開心便好,不是嗎?難道你們希望我抱憾而終亦或是猶如行屍走肉般活着?”
晉陽不說話,俊逸的臉龐,風流不再,清明的雙眸瞬間被鋪天蓋地的悲傷淹沒。他靜靜地看了花蔭半晌,終究還是妥協:“你想怎樣,我們都隨你便是。”
他說:“如玉,你讓王爺讓人給我做新衣,最好看的紅衣。你幫我化妝,化成最美的樣子,能有多好看,就畫得多好看。”
又是一年煙花三月,無夜長安,郡主出嫁,普天同慶,皇帝大赦天下,舉國歡慶三天三夜可謂是給足了南洋王面子。南洋王與花月堡喜結良緣可謂是強強聯合,即使是封疆王回來了,也沒法與之抗衡,朝廷爲了避免兩敗俱傷,也只好以和爲貴。如此一來,江湖再無風波,朝野安定,可謂是民心所歸,兩家的喜事自然也給得到了衆人的追捧。如此一來,此番大赦天下,普天同慶更是熱鬧異常。長安街頭街尾到處都是張燈結綵,到處都洋溢着無法掩蓋的喜慶之情。
站在銅鏡前的花蔭,一頭黑髮柔如絲綢,乖乖地披在背上,一梳到底。薄粉敷面,蓋住蒼白的神色,精描細摹過的柳眉斜斜地插入額角的流海之中,額間殷紅的蓮花印和那微啓的朱脣加上一襲絳紅寬領外袍,顯得妖嬈異常,美麗得刺眼。他對着鏡子腆笑,傾國傾城,若有人在此刻看見,一世芳華皆在一瞬化爲烏有,從此心心念念便只有此人。
“如玉,你怎麼哭了?你應該高興的。”花蔭看着鏡子裡站在自己身後泣不成聲的人兒,淡淡地說到。“小蔭兒,真的只能這麼做麼?真的不能…就不能忘了那個人,好好地……”顏如玉還沒說完,花蔭便笑着打斷他:“如今的我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真的再無任何牽掛。紅樓也沒了,你還有王爺,我也放心了。你只管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便行,你瞭解我,再多說也無意義,你該笑着看我走,讓我了無牽掛。”
說完他便開心地在原地轉了個圈,笑容天真如孩童:“如玉,你說我美不美?”顏如玉看着他哽咽着點頭。“你說會比郡主美嗎?她今天可是新娘。”花蔭微微蹙眉,略帶沮喪地說到。顏如玉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將他拉進懷裡緊緊抱住:“蔭兒,我們的小蔭兒,我敢保證,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你更好看的人,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沒有你半分姿色。我相信這個世上,若是有人信你願意真心待他一世,即使是覆了天下也定不捨負你半分。可偏偏那人不信,他不信,不是他不要你,是他不配,他不配擁有你!你要記住。”
花蔭只是抱着他,甜甜地笑:“沒事的,我不在乎了。他不要便不要,我花蔭還沒有卑賤到去求他施捨一分真情。要走是我自己的選擇,能來到這個世上,遇見你們,夢一場,也知足了。放我走,讓我自由。”
顏如玉和蕭陌婿站在王府門口,看着那抹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如睹仙臨凡世,下一刻便會隨風飄走,再也看不見。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桃花瓣,紛紛揚揚落滿了長安街頭,花蔭眉眼含笑,抱琴緩緩行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記得去年生辰,元宵佳節,他的嵐也曾抱着他,就這麼緩緩走在這條街道上,漫天飛雪卻溫暖異常。他們站在橋頭看着一盞盞隨波遠去的明亮花燈,看着一朵朵在空中綻放的絢麗煙火,那一夜他給他戴上戒指。他說要娶他,他承諾要好好保護他身邊的人,他說他愛他,他說他想他,他都聽到了。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結果到頭來,他沒有對他說過一句真話!
那抹淡然穿梭於人羣中的絳紅身影,引來行人紛紛側目,駐足而觀,看着皆是呆了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天仙臨凡。
“一拜天地”花月堡的大堂內傳出洪亮的叫禮聲,隨即便是席嵐冷冷的聲音:“我席嵐既不拜天也不拜地,更不會跪拜任何人,這些繁文縟節都省了吧!”“是是……堡主說什麼便是什麼。”裡面傳出了奉承的聲音,隨即便是南洋王渾厚而略帶尷尬的聲音:“但夫妻對拜總不能省了的,對拜一下就完了。”話纔剛說完,人羣中便傳出一陣低呼,不知何處飄來的桃花瓣,紛紛揚揚自門口涌進,桃花香氣瞬間溢滿了整個廳堂,接着那抹豔麗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門前。只見他抱着琴,嫣然一笑,眉眼彎彎,緩緩地走到了席嵐面前,聲音軟軟道:“嵐,你成親,怎麼都不告訴蔭兒。”席嵐的臉上出現了一刻動容,接着便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忘了言語。
蕭蓮灩一聽到他的聲音便立刻扯開了紅蓋頭,看到眼前那抹紅色的身影時,神色一頓,呆了半晌纔回過神來,緊張地看着席嵐。在場的衆人臉上皆是驚豔和詫異之情,但在席嵐面前,沒有人敢出聲,都只是靜靜地坐等着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花蔭仰頭看着席嵐,含笑吟吟地又重複了一遍:“你成親怎麼都不告訴蔭兒,蔭兒會祝福你的。”接着又開始唸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花蔭緩緩唸完,依舊只是看着他笑,兩人就靜靜地對視了半餉,花蔭突然伸手去牽席嵐的手:“嵐,你跟我來,你成親,蔭兒有禮物要送你的。”說着便要走出去,見席嵐不動,復又踮起腳來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話,便放開了他的手,抱着琴,自顧自地走了出去,跨出門檻,又回過頭來道:“快點啊!”
席嵐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餉驀地回過神來快步追了上去,蕭蓮灩心中大急,再也顧不上矜持衝着席嵐的背影大喊到:“你去哪裡?我們還沒拜堂呢!你不能走!”但席嵐想做什麼,又有誰敢阻止?
當席嵐看着眼前的廢墟時,滿臉皆是不可置信,昔日的紅樓早已化作灰燼,但他來不及多想便衝到了紅樓後面的桃花林。只見花蔭在崖邊的不遠處席地而坐,長琴擱置在腿上,回過頭來對他笑:“那時你生日,我送了你一首梅香,如今你成親,我便再送你一首曲。”說完纖指便扣上琴絃,流轉清悅的琴聲頓時響遍桃林,在這個美如仙境的粉白塵世裡顯得異常動聽。一曲終了,花蔭把琴放到了地上,從地上站了起來,仰着頭認真地看着席嵐,伸手細細描摹他的面容,輕聲說到:“嵐,如果有一天,這個世上再沒有花蔭這個人,你會不會偶爾想起他?”席嵐臉上神色大變,突然一把將他扯進了懷裡,這個懷抱等了太久太久,久得不真實。
“你恨我嗎?”席嵐問到。花蔭笑着點頭:“恨!”
“那你後不後悔?”
“我永不後悔。”花蔭說完,手裡的匕首便沒入了席嵐的脊背,席嵐不爲所動,依舊只是緊緊地抱着他。鮮血順着花蔭的指縫流了下來,染紅了喜服。
“蔭兒是那麼,那麼地喜歡你,無論你說什麼,蔭兒都相信,蔭兒最喜歡的就是嵐了。蔭兒想讓你知道,在這個世上,還有真心待你的人。呵,我以爲你信了。我以爲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我等,等你給我一個解釋。後來才發現,你根本不會向任何人解釋,即使是我。如玉說,這個世上,如果有人相信我會真心待他一世,那個人即使是傾盡天下,定也不捨辜負半分。
可到頭來,你沒有對我說過一句真話,而我全相信。到頭來,我沒有對你說過一句假話,而你,全不信。是不是很傻?十一年前,你殺了我全家,十一年後,你又殺了收養我的娘,殺了我哥哥,殺了很多很多疼愛我的人,如今,就連紅樓,也一併摧毀了。你對我們家,到底有多恨?我不想問,因爲你不屑向我解釋,我知道的。事到如今,再說什麼,皆無意義,我懂,我全都懂了。既然不願,我也不強求,蔭兒說過的,我的愛情很渺小,但是從不卑微。我要走了,特來向你道喜,順便跟你道別。以前的事,皆已成空,過眼雲煙,就讓它散去吧!從此,我們全家人,再也不欠你分毫。再見。”
刀子落下之前席嵐便已察覺,他不想躲,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那把匕首上的毒是晉陽親手調製的,等他發現身體不對勁時,爲時已晚。曇花月影第六層具有百毒不侵的能力,但是如果是晉陽親手調製的毒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一時半會兒,是絕對解不開的。
很快,不遠處便傳來了蕭蓮灩的聲音:“堡主被刺傷了,大家快上去將兇手抓起來!”花蔭遠遠地看了他們一眼,便輕輕地推開了席嵐,席嵐身體失去了支撐,腿一彎,便半跪在地上。看着那抹站在崖邊的纖細身影,他想衝過去,他想大叫,叫他回來,只可惜他用盡了全力,身體卻無法移動分毫,喉嚨裡發不出一絲聲音。
花蔭走到崖邊,看着那羣蜂擁而至,揮舞着刀劍,拉着長弓的江湖人士和士兵,突然覺得好笑。對付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至於麼?他轉過身去,背對着他們站着,一身紅衣隨風搖曳,美麗如昔,蓋過塵世繁華。他擡起頭來深深地嗅了一口空氣中的桃花香氣,又驀地回過頭,笑靨如花:“騙你的。我後悔了,後悔死了。我花蔭今生沒有做什麼後悔的事,唯一後悔的,便是遇見了你。”
滿林的桃花在那一瞬間全部飛離枝頭,涌向了那抹紅色的身影,隨着他一齊飄落,風將他的身體拂起,然後隨着漫天飛舞的粉紅一齊墜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席嵐突然仰頭狂笑起來,額角梅印浮現,一頭長髮散亂在風中,瞬間全白,只見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個圈,驀地回過頭來,一雙金眸,泛着冷冽的寒光,強烈的戾氣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你們該死,你們該死,你們所有人,都該死!”
花蔭死的那一天,正值三月中旬,桃花季節,整個長安城的桃花卻在一夜全敗,從此以後,長安城的桃花便再沒開過。那天席嵐殺了在場的所有人,然後開始血洗武林,在一月之間將所有反對過他的門派一齊全滅,包括南洋王府整個王府的人。北方外敵來犯,情勢告急,封疆王再度北上迎擊敵軍。席嵐控制了整個武林,坐上了武林盟主寶座,成了名副其實的武林至尊。
又是一年,煙花三月,春風依舊,桃花不再。席嵐站在高高重建起的紅樓樓頂,白髮如霜,金瞳梅印,一襲黑色披風在風中咧咧作響,靜靜地看着遠處那片光禿禿的桃花林出了神。
猶記當年,江山如畫,花滿紅樓,只是那個人的面容,再也看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也許沒有第二部,因爲這是我寫這篇文之前,就定好了的結局。
本來席嵐修煉了梅影心經額角會出現梅印,瞳孔會變成金黃色,只是我想不到,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
爲了花蔭頭髮變白後,就完完全全成了藏劍中的葉莊主形象!!汗~純屬巧合了,他媽的太巧!!葉莊主是俺最愛啊啊啊啊啊!!!!
(來自痕跡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