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嵐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輕輕拭去小人兒臉上未乾的淚痕,攔腰將他抱了起來,回過頭來,冷冷地說到:“從今以後,誰都別想再把他帶出來。”
顏如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冷哼一聲道:“堂堂花月堡堡主,何時也喜歡玩這種跟蹤的把戲了?莫不是花月堡的暗衛們都太忙了,忙的得讓堡主大人親自出馬?”
席嵐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一臉淡漠地看着他。
顏如玉臉上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走近了一步,轉頭看了看崖邊,又回過頭來一臉諷刺地說到:“怎麼?故地重遊的感覺如何?”
見席嵐不說話,便又繼續說到:“你大喜那天,蔭兒似乎送了你一件相當不錯的禮物。一個人走得乾乾淨淨,連善後的工作都給你免了,你看,他想得多周到?”
席嵐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眼睛掠過花蔭跳崖的地方時,臉上神色一頓,緊接着便趕緊別過了視線,抱着懷裡的人,風一般地從桃林裡消失了。
“哼……這是你欠他的,逃避也沒用。即使那個人有一天還會回來,你也已經失去了愛他的資格。”顏如玉看着席嵐離開的方向,冷冷地撇下這麼一句,便轉身回紅樓了。
如果這個地方對席嵐來說,讓他痛不欲生,對他來講又何嘗不是?這片早已失去了生機,再也不會開花的桃林,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一回到花月堡,席嵐便讓人找來晉陽,晉陽給子筱看了,只是皺了皺眉頭,說到:“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只是由於掙扎過度,脫力了而已,現在心緒有些雜亂無章,但對身體本身影響不大,醒來以後應該就好了。還好你及時點了他的睡穴,不然再這樣死命掙扎下去,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嚴重時還可能會導致體內經脈混亂,血管爆裂都有可能。”
席嵐聽完,臉上頓時暗了幾分:“怎麼會這樣?”
“我覺得小傢伙的失憶有些蹊蹺。雖然我現在還無法找到他失憶的根源,但是,我可以確定,他之所以會屢次出現這種狀況是因爲他的身心同時都在牴觸着記憶中的某些事情,他不願想起,可是當遇到某些特殊的場景時,那些冰封的記憶就會被激發出來,所以他纔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晉陽看了牀上昏睡的小傢伙一眼說到。
“不願想起?”席嵐皺了皺眉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
晉陽嘆了口氣,眼裡滿是心疼:“這小東西以前怕是遭受過什麼巨大的痛苦,以至於他現在連回憶都覺得可怕了,害怕到要動用全身的力氣來抗拒,每當觸及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時,他的心靈和身體都要同時遭受到折磨,怕是以後再碰到類似的場景,會精神崩潰也說不定,這段時間還是儘量將小傢伙留在堡裡吧!我會想辦法讓他恢復記憶的,讓他不再牴觸,自然而然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席嵐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牀上的小人兒,心裡的某個地方,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悄悄地纏住了心臟,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輕輕地扯了一下,疼得厲害。
晉陽走後,席嵐便坐到了牀邊,伸出手來,輕柔地拭去小傢伙額角的汗珠,眼神也不自覺變得柔和,其中還夾雜着一絲難懂的神色,像是……疼惜?
人真的可以絕望到,即使是活着,卻想要將過去全部隱埋嗎?有些事情,真的是想忘掉,就能忘掉嗎?
蔭兒呢?我們的過去,他還記得多少?他會不會也像你一樣,選擇遺忘?
應該……不會吧?
他心軟,他捨不得的。因爲他說過,他最喜歡的,就是嵐了。
子筱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的竟是席嵐坐在牀邊失魂落魄的樣子,只見他失神地坐在凳子上,眼睛像是被迷霧遮住一般迷茫,臉上的神色依舊淡然如水,鋒利的劍眉卻是微微地蹙起,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撫平。
但經過上次的經歷,子筱再也不敢冒然碰他,只是緩緩地撐起了身子,有些驚訝地問到:“我怎麼了?我記得……我記得我明明在……”
說到這裡,腦海裡又瞬間涌起那些零星的畫面,子筱心口一顫,猛地從牀上掙扎起來,席嵐趕緊過去扶住了他:“怎麼了?”
“爲什麼?爲什麼?”子筱仰起頭來看着他,眼淚順着紅腫的眼眶涌了出來,打溼了臉頰,臉上的表情悲切得讓人心疼:“爲什麼不阻止他?”
“什麼?”席嵐有些茫然,但見他哭得如此傷心,未免有些手忙腳亂:“怎麼了?”
“他跳下去了……嗚嗚嗚,他跳下去了,你爲什麼眼睜睜地看着他跳下去啊……嗚嗚嗚……”子筱仰頭看着他,大聲地哭了出來。
席嵐神色一頓,一下子扶正了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着他,激動地問到:“你知道?你想起來了?不是……那天,那天你也看到了?你在桃花林對不對?”
子筱被他搖得有些暈眩,但還是哽咽着說到:“沒……我不記得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去到了那裡,便聽到了你們說的話……我看見你們穿着一身紅衣擁抱在一起,後來……後來他卻跳了下去了。”
“你什麼時候看見的?”席嵐意識到剛纔的動作太過粗魯,便趕緊放鬆了抓着他肩膀的力道,看着他情切地問到。
“剛纔……就在剛纔,我一走過去,便看見了,還能聽見你們說話……可是,可是你卻沒有阻止他,我看着他跳下去,自己卻無能爲力……嗚嗚嗚……”子筱哭到打嗝,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席嵐看着忍不住輕輕蹙起了眉頭,心裡雖然有千千萬萬個問題想問,但他卻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再說些多餘的話來刺激眼前這位脆弱的小傢伙:“乖,沒事了。不哭了,想不起來沒關係,不用勉強自己。”
他輕柔地將他擁進了懷裡,伸手輕輕地撫拍着他背,柔聲說到。
可聽了他的話後,子筱卻哭得越發厲害了,嗓子也變得有些沙啞:“嗚嗚嗚……爲什麼?你爲什麼不阻止他?爲什麼眼睜睜地看着他跳下去?”
席嵐聽後,失神片刻,隨即嘴邊便扯開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呵,阻止麼?是他太高估自己,原本以爲曇花月影,百毒不侵,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把刀子上的毒是天下第一神醫晉陽公子親自制作的。
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眼睜睜地看着他回過頭來對他笑,眼睜睜地看着他轉過身子,跳了下去,而自己卻連一根手指頭都沒法動,喉嚨裡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個世上,有很多人都因爲那個人的離去而感到惋惜,感到痛心。可絕對沒有一個人,可以比他更加悲切,更加絕望,就像是在暗無天日的黑沼深潭裡苦苦掙扎了很久很久,久到連自己都忘了爲什麼要繼續掙扎下去,好不容易,在一片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絲白光,耀眼得讓人晃神,卻在以爲終於可以攀爬上去,終於可以重見天日的時候,被人殘忍地掐滅。
那種感覺就像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苦心孤詣一層一層地鑄就起來的高塔,一瞬間在你面前瓦解坍塌成一堆廢墟一樣。
這種心情,無人能懂。得到了,卻又失去了,遠比沒有觸及過,沒有得到過,要痛得多。
“你後悔了是麼?你後悔了當初放任他一個人跳了下去,對嗎?”子筱在他懷裡吸了吸鼻子,擡起頭來問他。
“當時我不能動,甚至,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席嵐平靜地說到,放在他背上的手,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着。
子筱身體輕輕一顫,猛地從他懷裡彈了出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眼裡的疑雲在一瞬間消散,然而卻又迅速地被一股更加沉重的氣息所取代。
眼前的這個男人,眉目如畫,英氣逼人,那一頭白得刺眼的頭髮卻讓他整個看起來瞬間蒼老了幾分,明明是如此風姿綽約,氣度不凡的一個人,卻因爲那個人的離去,一瞬白頭。
不是沒有阻止,而是不能。獨步武林,君臨天下,卻沒能挽救自己心中唯一的摯愛。
是啊!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摯愛之人死去,卻無能爲力,那種心情……應該比死,更加難受吧?
“那時候,你是黑髮。”不知不覺便已伸手挽起男人垂在肩上的一縷白霜,子筱輕輕搓摩着那白得純粹的髮絲,像是自言自語般輕聲說到:“可惜,如今卻是……”
話未說完,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亂地縮回了手,子筱一臉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生怕他又像上次一樣大發雷霆:“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不知不覺就……”
“沒事。”席嵐打斷了他的話,又伸出手來,輕輕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痕,柔聲說到:“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說到這裡,頓了頓,又接着說到:“再也不會。”
“是因爲那個人嗎?”子筱看着他問到。
擡頭對上小人兒純淨無暇的眼睛,席嵐呆滯半晌,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對小傢伙的疼惜和憐愛之情到底從何而來,是因爲蔭兒嗎?如果真的是因爲蔭兒,那今天小人兒跟着別人出了花月堡以後,他又爲何鬼使神差地跟了過去。
明明派了那麼多影衛,卻還是不放心,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蕭霖躍這位戰神和那麼一羣人,自己卻管不住自己的腳,他們前腳一出,後腳便跟上了。像是冥冥之中受了牽引一般,連自己都沒法掌控自己的行動。
“是因爲那個人麼?”小傢伙不依不撓地重複了一遍,似在急於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不是。”
話一出口,兩人皆是愣住。
眼前小人兒突然咧開了嘴,眉眼彎彎地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有些憨傻,卻讓人別不開眼,隨即那個小小的身子便軟軟地倒在他懷裡,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
席嵐怔怔地看着懷裡睡得一臉平靜的人兒,呼吸均勻,臉上帶着稚氣的笑容,胸口隨着呼吸一上一下規律地起伏着。
有什麼東西開始在心中駐紮了下來,慢慢地滋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轟得一下便填滿了整個心房,有些脹,有些疼,有點苦澀,有點痠麻,似乎,還有些……甜。
這種感覺,逐漸加深,在心裡,慢慢地生了根,發了芽。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漫漫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