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去了城裡回來,子筱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呆在花月堡,晉陽幾乎一直住在這裡研究醫書,顏月平日裡閒來無事就會跑去找子筱聊天,當然,大多時間都是以捉弄子筱爲樂。
子筱嘴笨,哪裡說得過他這伶牙俐齒的猴子精,動不動就被他用話噎得滿臉通紅,窘得無所適從,也拿他沒辦法。
有時候子筱被惹急了,他還沒來得及生氣,對方便擺出一副“你欺負我”的表情,讓這憨厚的小孩兒一臉罪惡感,感覺是自己欺負了人家,一個勁兒地好哄,過後還要內疚一番,卻不知道真正受欺負的其實是他自己。
不過就衝着這一點,顏月也喜歡跟他呆在一塊兒,有事沒事就賴在子筱住的地方里不走了,當然,有那冰塊臉在的時候,他都會很識相地走得遠遠地,免得冷氣侵肌,寒氣攻心而死。
而其他人,蕭霖躍他們幾個,雖說是有時間就過來瞧瞧,實則是天天往這邊跑,其實他們幾個有哪個不是成天閒着的?
所以,花月堡這一陣子,幾乎一直都是處於打打殺殺雞飛狗跳狀態,席嵐心裡雖是極其不悅,但爲了子筱,他也忍了,反正橫豎人都得留在他這,任誰都沒法帶走!
差不多一月下來,子筱跟大傢伙都熟悉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漸漸地他也習慣了這個充滿人情味地方,當然,這只是在他眼中的花月堡。
要是讓其他人來形容花月堡的話,得給人情味三個字加上雙眼號:充滿“人情味”。
又是一天春風暖陽,子筱一早起來,吃過早飯後,閒來無事便又走到了錦花園,那個堡主專門爲花蔭建造的地方,雖然不屬於自己,卻已異常熟悉。
因爲自從那次來這裡彈過一次琴後,堡主便讓他想彈琴的時候隨時可以過來,他很喜歡這個庭院,即使是那滿園的桃樹依舊沉寂,毫無活力,可他依舊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還有這一把讓他愛不釋手的長琴。
堡主常常會來這裡靜坐,呆呆地坐在亭子裡看着滿庭光禿禿的桃樹和梅樹出神,然後,一坐便是一天。
他彈琴,他喝茶,兩人皆是無言,卻總是不約而同地來到這個地方,一呆就差不多一整天。
今天子筱來到庭院的時候,席嵐已經坐在涼亭裡了,穿過花團錦簇的青石小道,走進了亭子。
那人依舊只是靜坐在那裡,目不斜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子筱心中蕭瑟,心想,他定是又在想念那個人了,天天望穿桃花,卻杳無音信。自己身上明明有着與那人相關的記憶,卻偏偏一點也想不起來。自從那天以後,他便再也沒問過自己一句,甚至連提都從未提起。因爲他說過,不會再傷害自己,不會強迫自己去想那些自己不願記起的東西。
而他現在能做的,卻只有等了,日復一日,牽腸掛肚地等待着,等到晉陽公子想出醫治自己的方法,而自己,卻只是白吃白住在這裡,什麼忙都幫不上。
即使是不哼不哈,靜默無聲,可他比誰都清楚,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比眼前這個人更加心急,可即使是心急如焚,望穿秋水,也只能一個人在這邊近乎絕望地一等再等,而那個人,卻依舊只是杳無音信,無從得知。
如果他曉得,他是否還會覺得心疼?已經死了心的人,還能感覺到痛嗎?如果那人再也不回來,他是否永遠都不會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思他成狂,爲他傷痛斷腸,一頭青絲盡白霜?
眼前的人依舊只是一臉淡漠,白得刺眼長髮用銀冠高高束氣,一襲月華寬袖外袍,流光盈溢,外翻的領子和鑲邊袖子處,雪白色的狐毛給整個人添上了一抹貴氣。橫眉冷顏,眸色如冰,煙雨江湖多少年,鶯飛草長,又是一年春夏。眼前的人仍是英姿綽約,風采依舊,可除了那頭銀霜白髮,又有誰知曉他的內心已經狼狽到了何種境地。
他永遠都不會說,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心又狠狠地揪了起來,自從遇見了這個人,只要跟他同處於一個空間,這種痛便會莫名地由心而生,隨着時間的增長,非但沒有消減,反而更甚了。再這樣下去,如若那個人再不出現的話,不只是席嵐,恐怕是連自己都要心碎斷腸了。因爲眼前這個男人的痛,他總能深刻地感受到,哪怕是他一個輕微蹙眉的動作,就能將自己的心臟狠狠揪住,疼得發狂。
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從遇見他的那刻起,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就連自己,也變得不像是自己。
“怎麼了?”看出身旁之人的異樣,席嵐微微回過了頭,擡起清冷的眸子,看向了他。
子筱怔了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張張嘴,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裡。
“身體不舒服麼?”席嵐再次問道,聲音依舊沒有感情,但聽在子筱耳裡卻是異常動聽。每次這個男人,只要表現出在乎自己,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問候,心裡就像是澆了密一般甜。又驚又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我……那個……沒……”
“堡……堡主……外面……外面……花蔭公子……大門口的那個人……”
子筱話還沒說完,便被突然衝進來的蜻蜓給打斷了,只見她滿頭大汗地站在那裡,氣喘吁吁,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激動地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了。
席嵐臉上的神色先是一僵,隨即便是風雲翻涌,那張猶如冰雕玉琢般清冷的容顏,此刻像是出現了無數道裂痕,彷彿還能聽到寒冰碎裂的聲音。那雙雪霧迷茫的眼睛,一刻涌動出太多難忍的情感,動容,驚喜,悲切,意外,甚至還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全是子筱平日裡從未見過的。
原本沉着冷靜,不動如山的一個人,竟在這一刻完全亂了方寸,甚至,連他握着茶杯的手,也不受掌控,微微地顫抖着……
“堡……堡主……”子筱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眼前的人只是坐在那裡,神色茫然,彷彿石化了一般。
子筱想再次開口喚回他的思緒,男人卻騰地一下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緊接着便是一陣衣袍掠動的聲音,風一般地消失在了院子裡。
衣袖飛揚帶起的塵風,輕輕地拂起子筱額前的流海,明明輕柔,刮在臉上卻是生疼。
驀然回神,轉頭去看,早已物是人空,蜻蜓也不知何時跟着那人的身影急急地跑了出去,徒留子筱一人站在亭裡,怔怔出神。
手指小心翼翼撫上那銀光溢彩的琴絃,空氣中散開一陣短急促的琴聲,隨着指尖的移離曳然而止。
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有些淒涼,有些隱澀,看了看琴又看了看亭外,若有若無,喃喃自語到:“這一切,終究不是自己的。”
眼角的餘光卻突然觸及光禿禿的桃花枝椏上那一抹極不明顯的淺綠,子筱瞬間愣住,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眶,發現那一抹流光溢彩,淡得近乎嫩黃的淺綠依舊停留於枝幹之上。
心中又驚又喜,子筱趕緊衝了過去,揉了揉有些朦朧的眼睛,心裡的狂喜掩抑不住,幾乎破胸而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身體激動得有些發顫。想要觸碰,卻又因爲害怕自己的動作,傷了那稚嫩的青芽。百般愛憐地將那在暖陽下流光盈溢的青嫩,用雙手輕輕從兩邊護住,一雙清澈純潔的眼睛滿是專注地注視着護在手裡的生命,臉上緩緩散開一抹淺笑,嘴角微揚,柔若風拂楊柳,眉眼彎彎,暖如三月春陽。認真,癡戀,又有些憨傻。這是發自內心,來自靈魂深處,最純真的微笑。
由衷地感到喜悅得無以言表,眼淚卻也不知不覺滑落下來,打溼了臉龐,小人兒站在那裡,癡癡地看着那新芽,傻傻地笑着。
桃樹發芽了,桃花要開了,如果他知道,該有多開心啊?得告訴那個人去。
用盡全力往大門奔去,一路上,臉上雖掛着淚痕,嘴角卻是笑着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得告訴那個人,他會開心的。
只是,當他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來到花月堡門口時,纔剛想張嘴,聲音卻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
視線觸及不遠處相擁而立着一對人影,一個白髮如霜,一個黑髮如墨,兩個身影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白髮男人抱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將眼前的人融入他的血骨一般用力,就連說話的聲音,都由於太過用力而變得顫抖:“蔭兒……蔭兒,蔭兒……我好想你。”
那聲音,不再冰冷,不再無情,不再漠然。而是,他從未聽見過的,連想都不敢想象的,癡戀綿長,沉溺迷醉,像是融入了所有的情感,仍舊覺得不夠一般。
那就是花蔭嗎?那就是堡主爲他愁白青絲,思之斷腸,一心一意愛着的人?
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j·j有時候會抽,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
就是我們作者明明已經發了一整章,它就顯示半章。
以後大家要是又碰到這種情況就提醒一下我,我重新發一下就好了。。
要是一章沒發完我會提醒大家,若沒提醒,它就是出毛病了!!!一般我都是整章整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