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賈母院子,便聽見王熙鳳爽朗的說話聲,女孩兒們清如銀鈴的嬌笑,廊下站着琥珀和翡翠,並幾個年紀略小的小丫頭扒着窗戶往裡看,滿院子歡聲笑語襯得春天提早來了似的。
丫頭們看見林璧和薛寶釵一道來了,搶上來行禮,琥珀笑道:“林大爺和薛姑娘可到了,老祖宗都問兩回了。”又利索打簾子讓進去。
林璧微笑着走進廳裡,只見賈母坐在榻上,兩側分別坐着黛玉和賈寶玉,黛玉身邊另有個大紅衣衫,脖上帶着金瓔珞圈的女孩子,只怕比黛玉年紀還要小一點,濃眉大眼,女孩裡頭笑的最是大聲。
林璧和薛寶釵給賈母請安,賈母笑着把人叫起,指着大紅衫子的女孩道:“一家人客氣什麼,這是你史家表妹,喚她湘雲便是了。”又對史湘雲道,“這是你林家表哥,這是薛姐姐。”史湘雲站起來做個禮,口稱林哥哥,薛姐姐,頗爲親切。
賈母又道:“去跟你表妹們一同坐着玩耍吧。”
賈母下首兩溜六張椅子,一邊是薛寶釵、賈探春和賈惜春,一邊只有賈迎春一個,賈母之心不言而喻。迎春含笑坐着,看似與平時沒兩樣,手裡的帕子卻已擰的發皺,賈母心思她也知道,王熙鳳更私下提點過她,心裡不是沒期待。
賈迎春是賈赦嫡長女,按理賈元春也及不過她地位,就因爲賈赦不受寵,她娘死的早,被扶正沒一年就去了,只剩她縮手縮腳活着,跟探春一般待遇,只怕比她還要差一些,唯有脫離了賈府,她才能好過。迎春也偷偷地想,若果真能嫁林璧那般人物,便讓她受再大的苦也是值得。
林璧無奈,只好坐到迎春身邊,朝她頷首笑笑,“迎妹妹可好?這幾日沒見你去找妹妹玩耍。”
迎春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木訥,淡笑道:“正學女紅,一時脫不開身。”
林璧便沒話說了,他哪裡懂女紅刺繡,只好乾坐着。迎春懊惱,滿腹的話堵在嗓子眼,最後竟蹦出來這麼一句,若再說,恐被認爲不莊重,只好繼續幹坐着。
薛寶釵三人如何不知賈母心思,她們女孩家家,恨不得離這種事遠遠的纔好,哪裡還敢解圍。於是一屋子人說說笑笑,只兩人無言聽着,林黛玉注意到了,心裡不禁埋怨,把話往林璧身上引,才稍解尷尬。
王熙鳳坐在賈母旁邊的錦墩上,引逗着賈母玩笑,最活躍的要數賈寶玉,跟哪個姐妹都能說上話,如游魚入水,四處逢源,對新來的薛寶釵和史湘雲最殷勤,還不忘關注林黛玉,端的是長袖善舞。
林璧惱怒賈寶玉明明聰敏過人,卻不知上進,道:“寶玉,今日怎麼沒去上課?”
寶玉本來興高采烈,被林璧一句話砸的老實不少,“原是先生辭了館去,新先生沒找到。”在他眼裡,林璧便如賈政一般,見面就問他功課,稍有差錯就罰,比賈政好一點的是,林璧不會罵他“孽畜”。
林璧笑眯眯道:“府裡不是有家學?與衆人一起上學,想必更有進益。”又加一句,“若有疑難問題,找我也是一樣,咱們兄弟討論討論。”
賈寶玉恨不得離林璧越遠越好,哪還敢去找他,上回被罰抄論語十遍的事他還沒忘呢,“上午還複習了,就是手冷得慌,便擱了筆,來給老祖宗請安。”
好藉口,賈寶玉屋裡上下二十幾個嬌丫鬟,竟還讓他凍的手冷,林璧冷笑不語。
賈母道:“他小孩子家家不用那麼嚴格,需知過猶不及的道理。”因鴛鴦說晚膳時間到了,問要不要擺膳,賈母便讓一同吃飯,進學的事放下不提。
飯罷,林黛玉和林璧一起回逸興居,林黛玉又道:“哥哥,咱們回家罷。”
轉過年,林黛玉就七歲了,身量也拔高不少,林璧摸摸她的頭髮,“玉兒不喜歡外祖母家麼?怎麼又提。”
林黛玉握着林璧的手,輕輕道:“哥哥,外祖家雖好,卻不如在家裡自在,哥哥也能安靜讀書。”像今天這樣,賈母老是把已經十七歲的林璧叫去和她們女孩一起說笑,林璧豈能安心做學問?便是盡孝,也沒有這樣的理。
林黛玉小小年紀,也知賈母有心撮合林璧和迎春,不然怎麼老讓他倆坐在一起?更知林璧是萬分不願意,這麼一來,於迎春、於林璧名聲都有礙,是以,林黛玉總有點提心吊膽的。
“你莫多心,我自有我的道理,今天的事不會再有了。”林璧慢慢道,打定主意少來賈母院子,“玉兒,別老是想東想西的,萬事有哥哥在呢,好好與你姐妹們玩耍去吧。”
林黛玉鬆開林璧的手,使勁拍他一掌,“我原是個傻子,只知玩樂的?”說罷賭氣快步走了。
林璧看了一會林黛玉的背影,無奈笑了笑,才繼續走。碧荷是林黛玉的丫頭,因林璧身邊只有小廝,在賈家內院行走不方便,才被林黛玉暫時借給他的,此時只有她跟着林璧。
年節才過不久,天氣說不上溫暖,日頭也落得特別快,眨眼就沒了,碧荷抖落開大氅,“大爺,天氣寒冷,把衣裳穿上吧。”
林璧轉身看了一眼,那件大氅,玄黑色繡暗銀邊,玄狐掖毛做裡,是年前兩人還沒翻臉時,蕭子虞送的。
“怎麼把這件翻出來了。”
碧荷聽他話語裡有責怪,小心翼翼道:“奴婢整理衣裳的時候找出來的,輕巧又禦寒,便自作主張……”
“罷,的確是難得的物件,給我穿糟蹋了。”林璧擺擺手,“回吧。”也不穿大氅,徑自走了。
碧荷猜不透主人心思,更加小心陪着。
賈母房裡,丫鬟輕輕給她卸下滿頭釵環,賈母擡眼看看清晰透亮的西洋鏡子裡自己垂垂老態,立刻又閉上眼睛,“老了,老嘍。”
王熙鳳站在一旁,表情也不如白日裡寬鬆,“老祖宗長命百歲,可沒有老。”
“你個嘴甜的,就會哄我,”賈母擺擺手,丫鬟們魚貫退下,王熙鳳眼明手快,馬上接着爲賈母梳頭。
賈母道:“迎丫頭是個石頭性,怕是籠絡不住林家小子。”賈母私下裡還如從前一般稱呼林璧,每回叫“林家小子”的時候,話音裡都透着股子輕蔑。
王熙鳳道:“孫媳回頭再提點提點二姑娘,她也不好巴巴貼上去,咱們也是公侯府第呢。”
賈母輕哼,“哪一日我撒手去了,兩塊牌子都得摘,府里老的老,小的小,你爹但凡爭氣一點,也用不着迎丫頭這樣……可憐見兒的。”說着,難免有些悲意,賈敏若有個兒子該多好,她也不用籠絡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爲賈家以後做打算。
王熙鳳不敢接了,賈赦哪裡是她這個媳婦能議論的,只好道:“不是還有林姑娘嗎?林姑爺心裡還是向着老祖宗您呢。”
“幸好還有玉兒那孩子。”賈母心裡鬆泛了一點兒。只是,林璧和林黛玉畢竟不是一母,唯有把林璧攥在手心裡,賈母才放心。
在她看來,賈府女孩們不少,個個萬里挑一,林璧眼界再高,難道都看不上不成?不說迎春,探春、惜春,還有史湘雲,雍容的薛寶釵,只要林璧肯,賈母哪有不願意的?她不過想把林璧跟賈府綁在一條船上,叫人以爲林璧是賈家一脈,具體哪個女孩是不在意的。
殊不知林璧早有幫扶賈家的意思,賈母此舉,是禍非福。林璧豈是她能左右把握的?
“老祖宗,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安心怡享天年吧,再說,還有咱家大姑娘呢。”
賈母嘆了一聲,賈家只有王夫人和她知道賈元春失寵的事,聖上許久沒召過元春了。正因爲這個,她才迫切拉攏林家,給元春在朝上添助力。
賈母跟王熙鳳說了會家常,便疲倦了,王熙鳳伺候賈母入睡方回。
王熙鳳回了小院,平兒早候着,服侍她洗臉、卸妝,問賈璉哪去了,聽平兒說賈璉推外頭有事,不禁皺眉,又問大姐兒可好,平兒把大姐兒吃了幾回奶、換了幾回尿芥子說了,王熙鳳才放心。想把大姐兒抱來看,因奶孃說大姐兒已經睡了,只好作罷,和平兒一起籠着被子在炕上說話。
“你不知道,今天老祖宗又把林大爺叫去了,所有姑娘都在呢。”
自打生了大姐兒,王熙鳳就落了頭痛的毛病,平兒用手給她揉太陽穴,“奶奶,這是好事呀,二姑娘日後感念奶奶的一片心,也能幫襯您。”
王熙鳳撇撇嘴,“林璧那樣的人物,豈看得上迎春?先前的大姑娘還差不多,只是他也配不上大姑娘。先前進了那府,咱們家受了多少人笑話?誰知道大姑娘造化高,硬生生成了貴人。”
平兒笑道:“正是呢,滿府的姑娘們也比不上大姑娘有福氣,聽說當年張道士給大姑娘卜了一卦,說是飛天祿馬,還有什麼天,什麼德,貴重着呢。”
王熙鳳與有榮焉,“咱們且看以後,林家勢單力薄,咱們家枝繁葉茂,又出一位貴人,他還不得巴巴湊上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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