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人們還在回味今年狀元郎跨馬遊街時的聲勢浩大,幾艘華麗的官船就停在了碼頭,官家十幾輛大馬車從街頭到街尾,這樣的場景實不多見,原來是爲選秀進京的官宦人家。
本朝的選秀不光是給皇帝充實後宮,還要選各皇子側妃,並良家子充作宮人,夠格將女兒嫁給皇帝的就算了,品級不夠的,難免就要動些腦筋,只要能接觸到聖上,宮女爬上龍牀也並非不可能。
薛氏母子三個來京,大抵打的這個主意。薛寶釵長得膚如凝脂、面如滿月,旺夫旺子的好相貌,脾氣隨和溫雅,在金陵是衆達官顯貴家求娶好婦人選,想要更進一層也是理所當然。她家是商,本沒資格參選,幸而先祖紫薇舍人,又佔了個皇字,上下打點一下也說得過去。
你道賈家現有三個女孩兒,爲何不送去參選?蓋因賈元春對當今聖上孺慕,不願與人分寵,便與王夫人一道使了個苦肉計,雲宮中淒涼,不願親人入虎狼之地,賈母拗不過母女兩個,也就罷了。
於是整個賈家,薛寶釵鎮日閉門不出,在梨香院準備選秀一事,對外便說生了春寒;三春姐妹和黛玉或隨李紈讀書針鑿,嬉戲笑鬧,或侍弄賈母身邊,以盡天倫;林璧便每日拎着賈寶玉唸書,教導張和戚武藝,對選秀一事充耳不聞,也不知他人後是如何景象。
卻說兩宮皇太后孃家齊家和沈家的船早早到了京城,宮裡都去了幾遭。福嫺長公主在太后的示意下辦了幾回詩會,請京城名媛們賞花玩樂,大多數有資格充入皇上後宮的女子都來了,一時間雲鬟麗影、寶馬香車,女子鬢邊的珠花比枝頭新綻的春意都濃了幾分。
皇后的人選卻還沒有着落,已故馮皇后孃家成國公家嫡系沒有第二個女孩,所以他家最近安靜的很。甄貴太妃想提拔甄家小姐,兩宮皇太后自是爲孃家着想,皇上的態度晦澀不明。太上皇對甄貴太妃感情最深,自然是中意甄家,但他屢次向皇帝提起甄家都被含糊過去了,免不了發火,皇上表面對太上皇順從,其實陽奉陰違。太上皇在朝裡說話也不如以前,他身體每況愈下,朝中勢力被皇帝換下去一些,但他手頭的人也夠扯後腿了,兩方人常常針鋒相對,誰都甭想順心。
前些日子太上皇又整出了幺蛾子,要在京裡修葺東園頤養。東園裡殿閣花樹是有的,是太宗皇帝賞春用的園子,如今太上皇要住,自然要擴,並且還不能擴小了,聽太上皇的意思還要把整個東山並一條活水都圈進去,這樣的工程焉能小了?內務府大臣是太上皇奶孃的兒子,已經在着手園子的圖紙和土木事宜,只報給了乾清宮一聲就沒了下文。蕭子虞知道內務府慣例是攬財貪污的,每年宮裡物事的報價總能貴那麼幾分,他還沒抽出手整頓,只能隨太上皇去了,左右內務府廣儲司是有銀子的,別惦記國庫就成了。
自薛家家主去世後,薛家皇商的身份便不那麼名副其實,許多商戶趁機分了一杯羹,蕭子虞當然不會落下這樣的好機會,皇家的錢也相當好賺。可千萬不要小看商戶,自古朝廷抑商,所以他們往往與官府關係緊密,也就是所謂官商勾結。黃河決堤的時候,也是朝廷與商戶借銀子借糧才得以賑災,揚州與甄家沆瀣一氣刁蠻的鹽商是半逼迫的捐款,也有其他省份的商人爲了與朝廷搭上關係甘願放糧賑災的,比如山東範家,皇家也有所嘉獎。
水心畢竟是個深宮女子,除了看看賬出出主意也不能管什麼,真正的主事是林璧,包括昇平樓、雙魚樓和海上生意,還有他暗中扶持的段家。段家是山西沒落商戶,繼母與原配嫡子還鬥得熱鬧,原配嫡子被林璧相中,如今已是承辦過內務織造的半個皇商了。
蕭子虞爲了扶持自己勢力可謂煞費苦心,登基前他只想賺錢的產業已經在整合,作情報消息之用,商隊從全國各地蒐羅的孤兒已經在培養,三教九流、市井乞兒什麼人都有。這樣的人往往能發揮些意想不到的作用,故而用之。
***
今年新科進士取了三百二十七人之多,比往年多了近一百人,這些天子門生或在翰林院供職,或被下放,開始了他們的官宦生涯,三五十年之後,便能獨當一面,變成朝中砥柱。
新科進士人才濟濟,其中一甲進士由於都是年過四旬的中年人,竟被二甲那羣青春正好的俊秀進士將風頭生生壓下去了,每日間在京裡賞花詩會不斷,在於聯繫同年感情。
京都裡熱鬧,將年前的頹喪一掃而空,街頭巷間照常熱鬧起來了。
謝竟考的不差,是二甲第一十三名,如今被選入翰林院作庶吉士。大齊的庶吉士被稱爲“儲相”,雖晚三年授官,只要不犯過錯,以後必定受朝廷重用。
這一日散值後他與兩個同僚去喝酒,剛進了雙魚樓,迎面便看見一個男子正要出門來。
“文淵!”
林璧聞得有人叫,側目看去,道:“均則?來京怎麼不去找我?”
謝竟眼睛虛瞟向一側,“這不是忙嗎。”
林璧笑了笑,“既然今日遇見了,我便做個東,請大夥吃頓飯吧。”揚州的事他還不至時時記掛着,大男人一個,還怕被摸了兩下麼。說實話,若換了以前林璧絕不會善罷甘休,可見他如今心境平和許多。
謝竟自然是點頭,隨即道,“這兩位是我同僚,陳籍,齊晷。”又向身邊兩人說,“這是世弟,林璧。”揚州一事後,林謝兩家的關係不言自明,一朝天子一朝臣,故而謝竟不忌諱。
林璧拱拱手,“陳兄,齊兄。”陳籍的衣衫只是普通的棉布,齊晷也並不張揚,腰上所配玉環卻是內造之物,想來便是山東齊家子弟了,相比於一身錦繡的謝竟內斂平和,果然是人中龍鳳。
陳籍亦回禮,“林兄。”
齊晷一笑,“久仰林兄大名。”
四人也算是志趣相投,三杯酒下肚彼此就熟悉起來了,問明年齡後便稱兄道弟的。
謝竟端起酒杯向林璧道,“文淵,那日我喝多了酒胡言亂語,很過意不去,今日爲兄自罰一杯,咱們就揭過去吧。”說罷飲盡杯中清酒。謝竟很是汗顏,自己不光渾說人家姑娘,還對林璧……意圖做那種事,真是枉爲讀書人。
林璧微微一笑,也一飲而盡,“此事我早已忘乾淨了。”兩人相視一笑。
陳籍好奇問,“均則兄竟做了什麼對不起文淵的事情不成?”陳籍是個長相普通白淨的青年,一看就是個足不出戶的書蟲,真正寒窗苦讀十餘載,除了讀書很不知人事的,乾淨的叫人羨慕。
謝竟伸手敲陳籍的頭,“書呆子閉嘴。”
齊晷笑,“文淵太過仁厚,只罰一杯怎麼能夠?要我看,一罈子還是少的。”說罷便讓小二拿大罈子酒來。
“齊六,你莫要害我,過會還有事呢。”
齊晷挑眉,“少騙我,你能有什麼事,這藉口不管使。”
陳籍想了想,道,“散值的時候看見均則與王閣老說話,大約是有什麼事罷。”
齊晷瞭然,“原來是拜訪未來岳父去呢,我說今兒個怎麼那麼高興。”
謝竟伸手又拍了陳籍一下,“書呆子就是書呆子,你那麼老實也不會多些銀子花。”
陳籍揉着頭嘟囔,“難道這也不能說?”齊晷噗嗤笑了。
林璧低頭瞧着杯中酒水,這三人還真是有意思。
說話間,外頭便有人敲門,謝竟以爲是送酒來的,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了,大聲道,“不許進來!”
門外人頓了頓,道,“我家主子是林大爺故舊,聽聞林大爺在這裡特地來打個招呼。”
林璧忙站起來過去開門,“不知是哪位世兄……”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臉色忽地慘白。門外頭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蕭子虞。
蕭子虞一身玄服不怒自威,微微帶笑又不失親和,“文淵,別來無恙。”
林璧愣了愣,十分驚詫,“是你!”趕忙把人讓進來,他表情的不自然只在一瞬間,又背對謝竟三個人,故而只有蕭子虞看見。
謝竟三人但見進來的人是個與他們差不多大,但氣質遠勝的青年,不由讚歎。謝竟與陳籍只在殿試和鹿鳴宴時遠遠見過皇上,那時他們哪裡敢擡頭,加上蕭子虞身邊帶的隨從不是韓成子他們幾個衆官員熟悉的,故不知面前人正是聖上;齊晷入宮次數多一些,自是知道面前人是誰,立時站的筆直,誠惶誠恐的不知是跪下行禮好,還是裝作不知好。
跟來的隨從非常有眼色地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林璧座位旁邊,蕭子虞從容坐下,“大家都坐吧,不必拘禮。”
謝竟暗自嘀咕此人明明是後來的,倒自來熟的很,卻也是有思量的人,並不說什麼,陳籍懵懵懂懂只以爲是林璧朋友,齊晷聽蕭子虞發話,只好坐下,難免有些不自然。
林璧打點出一臉的笑容,“您怎麼有空來這裡?”
蕭子虞道,“家裡悶得慌,出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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