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の隨想 （七） 殘月軒 網
那一年，少年還只有十四歲，他已經度過了成人禮，十八歲，差不多也到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年紀，而夢羽，也到了差不多要出閣的年紀。
提親者的絡繹不絕讓紅家的上層陷入了一片沉默。
如果聯姻的價值都沒有，本身就是紅家麻煩的少女，遲早也會被處理掉；因爲不可能把夢羽交給紅家之外的人，所以，在同齡繼任者大多數死亡的紅家男子，如果不是琦攸迎娶夢羽的話，那麼夢羽的結局，只有被殺死而已。
“離霜，黑狼的事情暫時這麼決定了，再過三天，你就前往貴陽吧。”邵可平靜的聲音好像在談論天氣。
他的脣邊溢出苦笑，因爲自己就是爲了這樣的一天而存在；然而那個冷漠的少年卻爲了自己的姐姐而放棄了一直以來努力的東西。
“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攸……你一定會後悔的。”他的呢喃如同來自地獄低語。
作爲刺客的訓練，他學習過易容，加上兩個人原本的親緣關係，他很自信不會被任何人認出……然而他的自信顯然過於強了一些。
那天，是那個少年的生日。
在殺死紅本家的長老之後，意料之中出現在那裡的少女呆呆的站在原地，手中的包子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滑落一邊。
“幽……”用遲疑的語聲呼喚那個名字，少女突然驚恐的退後了一步，“你不是幽，你是誰？”
是啊，那個少年的笑容總是那般的純粹，清澈的不帶有一絲雜質的美麗。
“爲什麼是你？”他幽冷的聲音如同蒙上了一層霧氣，擡起手，輕輕拂過那銀色的眼眸，“爲什麼是你？你有什麼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姐姐……明明什麼都不是……明明什麼都沒有……”
“離霜……”少女顫抖的聲音輕喚那個名字。
“奪走了我的一切，卻還是安然無恙坐在這裡的你……真是狡猾啊……”他微微用力，少女因爲巨大的疼痛的而彎下了身子。
“……消失吧，”他的聲音溫和好聽，“姐姐，只要沒有你，一切都會結束……”
他凝注少女痛苦的表情，手指插入了她的眼眶中。
少女發出悽慘的尖叫，兩行紅色順着那精緻的臉頰緩緩流下，身體卻被他緊緊地禁錮着。
該來了吧……
他冷笑。
門被突然推開，出現在門口的宗親們因爲驚訝很憤怒而大喊出聲。
“紅琦攸！你在做什麼！？”玖琅一把推開他，飛快地抱緊了少女。
那滿臉的血淚，和那痛楚一起輕輕的顫抖着，少女幾乎昏厥的精神狀態下，不斷的抽搐着。
“紅琦攸，你先回去，不過，我們希望得到你的解釋！”
宗親冷冷的聲音無端響起，漠不關心的態度讓他似乎愣了愣。
——是呢，一個可有可無的少女，又怎麼比得上一個紅家的宗主繼承人？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默默地發生着。
不了了之的事件，還有黎深大人作爲代價與紅風絮的交換……紅家的政權不知不覺間經歷了一次悄然無聲的改朝換代。
攸，這樣，你不可能和姐姐在一起了吧？
就算夢羽當初認出了自己，可是，知道自己會給夢羽帶來危險的琦攸，是無論怎樣也不會再留在那個少女身邊的。
他低低的悶笑着，然後聲音越來越響，變成了一陣幾近瘋狂的大笑。
他笑着，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淚。
“如果我得不到……世界上也不能有任何人得到。”
他癡癡的望着庭院中的青竹，如同與修羅定下契約一般的綻放出了微笑。
“請讓我成爲黑狼……在那之前，離的性命，由我取走。”
少年冷冷的開口同時，冷漠的眼眸似乎有着一閃而過的奇異神色。
“你真的決定了嗎？”邵可皺了皺眉，“如果離開的話，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黎深大人失去了一部分對於紅門九家的制約，風絮大人不會容下我很久的……留在這裡的結局，也必須以參入紅家鬥爭爲代價。”
——誰讓我是流着紅家之血的男人呢……捨棄掉的，不僅僅是親情而已。
少年苦笑着閉上眼睛。
“離霜並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對象。”
“放心吧，我從不失手。”
然後，那晚，少年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紅州向來多雪。
漫天的雪花飄落，那庭院的梅花，凝了薄霜……晶瑩剔透。
那日，庭下有花，亭中有酒。
“寒梅釀，雖是冷酒，卻最宜冬飲。”少年淡淡的開口。
“果然是好酒，”他低下頭，有些擔心的開口道，“但是，攸你不能喝酒的吧？”
是啊，他每次喝酒，最後就會頭暈眼花，上塗下瀉，最後還會長出紅色的小顆粒。（琦攸大概是酒精過敏一類的問題，但是低度的還是沒有關係）
“偶爾一點的話，也沒有關係。”少年用玉色的酒杯盛了液體，看起來和他那偏淡的髮色很像。
“你的頭髮，好漂亮。”他微笑，捋起那柔軟的長髮。
“……”少年微微沉下眼眸，一抹愕然飛快掠過。
“飲一杯吧，離。”他遞出了酒杯。
“……”離霜接過了杯子，卻沒有急着飲下，“攸，”他把碗着杯子，“你想殺了我嗎？”
“你不相信我？”
他慘然，“你我之間，還存在哪怕一點點的信任嗎？”
“……”少年默然奪過杯子，一言不發飲下，冷冷的望向離霜，卻突然將他抵在了柱子上，近乎慌亂的湊上了他的脣。
離霜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驚慌無措，也就在一股涼涼的液體順着自己的喉嚨流下時，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下了水底。
少年猛地退開一邊，用力的擦拭着嘴脣。
“……”離霜微微擡起眼，用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聲音緩緩開口，“是毒嗎？”
“……”少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用擔心，這種毒很快……一個時辰就會沒命。”
“是嗎？”他低下頭，悶悶的笑了，“果然我錯了呢……攸，我一直以爲你不夠心狠……原來，最終天真的還是我自己啊……”
“夢羽是無辜的……”少年低聲喃喃，“爲什麼？離，爲什麼是你？”
“呵呵，黑狼也好，紅家宗主也好……這一切都對我沒有任何的意義……我想要做的，只是和你在一起而已……攸……爲什麼，你不明白呢？擅自愛上姐姐的你，最終只會丟下我一個人……咳咳、咳……”
他低下頭，捂住嘴，可紅色的液體卻依舊順着他的指縫流了下來。
他已然倒下。
少年從腰間拔出短刀，一刀刺入了他的肩胛。
——可是，爲什麼感覺不到痛呢？
對於已經痛徹心肺的靈魂，肉體的疼痛已經無法傷害到自己。
“離……”少年露出了一如既往地微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他輕輕撫過離霜蒼白的面容，“爲什麼要傷害夢羽？她是你唯一的姐姐吧？你們兩個不適一體的嗎？”
“……攸……”離霜還想要說更多，可是，睡意一點一點的涌起，難以自制的睏倦襲上心頭——時間已經不多了。
少年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最終，黑色籠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