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雙花)
清晨,紅府的臥室內,極不自然的傳出了相當詭異的聲音。
一個冷玉髮色的漂亮男孩子,坐在牀邊上,晃着兩條腿,一臉不耐的看着在衣櫃裡辛苦翻找的男子。
他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原本就有一張帶着睿智與冷靜的臉,可是現在,這張臉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老爹,這種幾十年前的東西就不要找了……”男孩子不記得是第幾次開口了。
“我記得我放在這裡的……怎麼會……啊,找到了!”
紅家的宗主一臉激動的拿出了一本已經泛黃的冊子,滿足的吁了一口氣。
“這個就是我當年用的書,拿去吧,對你一定有幫助的。”他自信滿滿的道,就學業水平,他李降攸可是無人能敵的。
男孩子厭惡的用兩根手指捏過這本不知被蟲生鼠咬了多少次的破書,正想找個理由拒絕,冷不防,幾張發黃了的碎紙片落在了地上。
“這個是什麼?”男孩子好奇的撿起紙片,念道,“……宿舍……”。
不僅寫了字,上面還畫了尖頭。由於年代太過久遠,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還是可以看出一些。
“……沒什麼……”絳攸飛快的從兒子手裡搶過紙片,臉上泛起一陣可疑的紅暈,“行了,這本書你拿去好好用,會對你國試有幫助的……”
男孩子帶了疑惑,看看老爹一本正經的樣子,微微點了點頭。
藍府。
“記住買給芯苑的糖果,還有我要的薰香,還有路過秀麗小姐家的時候把我做的那個香囊交給她,順便記得要拜會邵可大人;不要忘記給主上買好桃子;還有給十三姬小姐買好她喜歡吃的點心;還有……”
任憑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如何發佈種種顯然不人道的號令,這個優雅的男人都微笑着點頭,並認真的記錄在紙上。
“……最後不要忘記酉時之前回家,否則就不要回來。”女子毫不留情的做了總結。
當然沒有人想到,這個優雅微笑着容忍的男人會是曾經的風流少年藍楸瑛;現在他不僅戀家如癖,而且對妻子縹珠翠的所有要求無不滿足……這一點,就曾經讓不知多少仰慕他的女官心碎了。
珠翠打開衣櫃,開始整理,抽出一件底下的衣服,忽的,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被帶了出來。
“這是什麼?”珠翠微微挑眉,“情書嗎?”
楸瑛搖搖頭,眼中帶着一絲懷念的笑意,拿過了盒子,放回了衣櫃中,“是一件有紀念意義的東西罷了。”
“哦?紀念意義?”想到今天還要去看香鈴,珠翠也沒心思管這個,“那麼,收好吧……我今天會出去……你不要太晚進宮啊。”
最後完成了囑咐,珠翠急急的走了,楸瑛笑着搖了搖頭,打開了盒子。
盒中放着一張泛黃的紙片。
……
二十年前。
一方面被哥哥要求來參加國試,另一方面,楸瑛也不自覺的開始想要逃避那個人。
——所以,他來到了貴陽
十七歲的藍楸瑛眯起眼睛,享受着陽光的沐浴——還有那個女官,就要再見到她了;不知道她是否還會記得自己當時狼狽的樣子嗎?
楸瑛自嘲的笑笑,來到了宿舍的門前。
——就是這裡吧,那麼,接下來……
正準備推門的一剎那,貼在旁邊牆上的一樣東西引起了楸瑛的注意。
“這個是什麼?”因爲用了某種強力的膠水,楸瑛花了一番工夫才把這張小紙片扯了下來,“……茅廁……”他念着上面的字,那是一張小紙片,再下方還話了一個箭頭。
疑惑的順着箭頭看過去,楸瑛看到了不足二十步的廁所。
——這個是什麼意思……
楸瑛想了想,還是把紙片收進了懷裡,推門,走了進去。
一個和自己年紀看上去差不多的少年坐在那裡,冷玉色的頭髮,充滿睿智的眼眸,容貌十分的秀氣……不過從表情來看,應該是個相當認真的人吧。
——楸瑛很快的做了以下的分析
“你好,初次見面,我叫藍楸瑛。”他笑眯眯的伸出手。
對方遲疑了片刻,並沒有伸手,只是淡淡的報了“李絳攸”的名字。
“你不介意我叫你絳攸吧?”楸瑛並沒有感到什麼不快,他不是一個喜歡把禮儀強加於別人的傢伙。
李絳攸怔了怔,似乎沒有預料到他這種反應,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
楸瑛調侃的一笑,“你這樣我就當你默認咯~~”
李絳攸顯然對自己室友這種隨便的性格很不滿,他拋下一句“隨便你”然後就自己看書去了。
不過這個李絳攸還真是認真啊——楸瑛想着,幾乎沒有休息,一直在複習;雖然中間出去過一次,但很快就臉色慘白的進來了,之後還不時還用極其詭異的眼神看自己一眼,然後繼續埋頭苦讀。
受了他的影響,向來隨意的自己也翻了幾本書,無聊之後,終於宣告放棄,楸瑛懶懶的向門走過去。
“你去哪裡?”絳攸嘩的一下站起來,好象一天都在等這個時刻到來一樣,激動的連椅子也被打翻了下去。
楸瑛被嚇了一跳,好象自己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吧,惹他發火了?
“我去……方便一下。”他小心翼翼的道。
欣喜若狂的可疑神色飛快的在絳攸的臉上劃過,楸瑛警覺的後退了一步。
“我、我也去!”他神情嚴肅,好象在考慮什麼關係到生死的重大決定。
楸瑛顯然因室友的這種異常舉動而受到了驚嚇,微微點了點頭,“好吧,我沒有什麼意見。”
出了門,楸瑛禮貌性的讓絳攸先走,可是,這位少年在他讓開的一瞬間臉色煞白,這讓楸瑛尷尬的立在了原地。
“你、你先走……”絳攸僵硬的表示。
楸瑛慎重的點了點頭,雖然廁所只有數十步之遙,但楸瑛第一次感覺到了這段路途的遙遠……不僅背後被極其古怪的視線注視,而且,耳目之力甚佳的他還聽到了對方因過度緊張而嚥唾沫的聲音。
——不會吧
楸瑛一陣眩暈。
——難道這個李絳攸……好男色?
終於來到了目的地,因爲難以忍受這種視線,楸瑛禮貌的讓開一步,表示讓他先請。
李絳攸如獲大赦,僵硬的表情也舒緩下來,說了聲“謝謝”,然後一張漂亮的臉很不合適宜的紅了起來。
楸瑛只好轉過頭去,半晌之後,看到了絳攸正詭異的盯着自己。
他冷不住打了個寒戰,乾笑着,準備開始方便。
誰知道那個李絳攸一點也沒有把視線移開的意思,彷彿怕他隨時消失一樣死死的盯着楸瑛。
“那個……麻煩你能不能轉過去?你這個樣子我實在……”楸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石化。
絳攸恍然大悟,面色酡紅,連忙轉過頭去。
終於解決之後,楸瑛和室友回到了宿舍。
半夜,楸瑛被一陣相當可怕的笑聲吵醒——他向來耳聰目明,這也給他添了不少的麻煩。
聲音從隔壁的牀上傳來,自己的室友整個人蒙在被子裡,被子下隱隱有燈光;人好象也在被子裡動着。
室友在被子裡不僅發出“呵呵呵”的詭異笑聲,而且,伴隨着鼻音,還有幾絲興奮的喘息……
楸瑛一陣惡寒。
——不會吧,那個李絳攸長了那麼一張臉,應該不會淪落到要……
想到這是別人的私事,楸瑛用力搖了搖頭,拼命的讓自己進入夢鄉。
次日。
“藍楸瑛先生。”
因爲昨晚的事情,楸瑛對這個名叫李絳攸的少年還有了幾分同情,當下溫柔的道,“有什麼事情嗎?絳攸。”
絳攸像是對楸瑛的反應一陣惡寒,皺着眉頭道,“請問你是否要去洗澡?”
“誒?”
其實楸瑛本來是想去一下,但考慮到這個人“好男色”的嫌疑,他猶豫了片刻。
“不去嗎?”絳攸漂亮的眼眸中寫着失望。
“不,我要!”楸瑛的同情心被完全激發,等他大聲開口,才發現自己用的詞未免太過曖昧不明瞭。
絳攸用防色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和昨天一樣,絳攸一直鬼祟的跟在楸瑛後面,還不時弄掉手巾,藉機把什麼東西貼在了牆角……從浴室到宿舍的這麼點距離,他的手巾至少掉了幾十次。
“……那個……”猶豫了大半天,楸瑛還是開口了。
“什麼事情?”絳攸對楸瑛的支吾一臉緊張。
“你昨天晚上……睡的好嗎?”他小心的措辭。
“……”
“啊,是這個樣子的……其實你不必介意什麼……昨天晚上,我已經全部知道了……”
絳攸的臉頓時漲的通紅,一臉絕望的看着楸瑛。
“……你、你都知道了?”他用顫抖的聲音緩緩道——原本想到了解決問題的好方法,他甚至因此興奮的一晚上都睡不着……難道……已經被識破了?
楸瑛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又補充道,“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也不會看不起你的……”
“我、我……”他的臉已經紅的發燒,“其實……我不是……”
“……下次我們也一起洗澡好了……放心吧,你的問題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楸瑛露出了一貫的溫柔微笑。
絳攸臉上溫度飛快上升,手巾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臉鬱悶的表情。
“我……”
“行了,先去洗澡吧。”楸瑛拍了拍他的肩膀。
爲了“撫慰”這個名叫李絳攸的少年,楸瑛便經常陪着他,看到他一副釋然的樣子,楸瑛也放心了不少。
終於到了國試。
試卷居然異常的簡單,楸瑛輕鬆的完成了,瞥了一眼鄰座——似乎剛纔還在的,現在那裡只是空空如也。
一方面決定去方便一下,另一方面也有些擔心絳攸,楸瑛走出了考場。
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個幽靈般的人影在晃盪着。
楸瑛睜大了眼睛——
“絳攸?!”
少年渾身一顫,彷彿看到救星一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楸瑛。
“你怎麼回事?爲什麼不考試?”楸瑛看到他蒼白的面色,好象要哭出來一樣。
“我、我……”少年支支吾吾的。
“這個時候就不要放棄了吧,快點回去,今年的題目意料之外的簡單呢。”
“……”絳攸低着頭,牙齒緊緊的咬着下脣,好象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半晌,用蚊子一樣細的聲音道,“我迷路了……”
楸瑛一臉不可思議,再一次確定了考場到廁所這三十步的距離,懷疑的道,“你出來方便,然後……迷路了?”
絳攸一臉屈辱,默默的點了點頭,小聲道,“你不都知道了嗎,我那天晚上寫路標事情……”
楸瑛覺得自己陷入了極大的迷團之中。
“寫路標?”想起那天晚上,楸瑛被震驚了,“你說你那天晚上是在被子裡寫路標?!不是在……在……”他自己也說不下去了。
“在什麼?”絳攸一臉疑惑。
“不,沒什麼。”楸瑛擦了擦汗,遲疑着,從懷裡掏出先前那張貼在門上的紙。
絳攸臉色大變,憤怒的吼道,“原來是你這個混蛋動了我的路標!難怪我那天找不道茅廁!”
——原來這張紙是路標……
楸瑛恍然大悟——這位少年的種種怪異舉動全部都有了解釋。
“絳攸……你難道是……難道是……路癡?”楸瑛看到絳攸逐漸升溫的臉,以及憤怒的表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誰是路癡!你這個傢伙不要胡亂猜疑!我、我只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哦、哦,原來如此啊,”想到自己付出的無謂同情,楸瑛的嘴角一抹壞笑,“既然這樣,絳攸你就在這裡繼續遊蕩吧,我要去方便了。”
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絳攸眼中的絕望。
“要不要我帶你回去啊?”楸瑛笑的越發邪魅,這個少年認真的樣子讓認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呢;他玩味的看着對方,修長的手指還輕輕摩挲着絳攸的下巴。
“不、不要說的這麼噁心!”絳攸雙手握拳,彷彿隨時都會朝着楸瑛的鼻子打上去,內心也在同時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
——是選擇在這裡繼續遊蕩直到遇難而死;還是放棄尊嚴?
最終,理智的他還是作出了他自認爲屈辱的讓步。
“……請、請你……帶我回去……”
楸瑛的脣邊勾起勝利的微笑,這一決定同時也讓他和這個名叫李絳攸的少年結下了不解的“孽緣”。
許多年之後,楸瑛還是收着那張紙片。
皇宮之中,楸瑛認真的看着那張寫着“茅廁”的舊紙片,忍不住笑了——那個傢伙看到了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他小心的把紙片收進懷中。
——說起來,今天的一切也都像一場夢啊
重重的腳步聲傳來,楸瑛饒有興味的看着那個人氣喘吁吁的走進府庫。
那樣認真的表情——好象當年一樣。
“你這個傢伙又在傻笑什麼?”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我在想……”楸瑛巧妙的收住了語聲,瞥了一眼對方,看到的卻盡是滿不在乎的表情,“我在想……絳攸的毛病這輩子是改不掉了……”他壞笑起來。
絳攸頓時滿臉通紅,忿忿的在一旁坐下,一臉“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
楸瑛覺得有些無趣——從什麼時候開始,惹絳攸生氣已經變成他的興趣之一了。
冒出邪惡的念頭,楸瑛悄悄走到他的身後,拉起他的手,熟練的在脣邊一吻。
“唔……你、你這個白癡又在發什麼春!!!”絳攸幾乎跳了起來,臉色潮紅,並且迅速的把手藏在了身後.。
“呵呵,你臉紅了呢~~~絳攸~~~~”習慣性的揶揄口氣,想起來,他總是那麼單純呢。
“白、白癡!不要這麼噁心的叫我的名字!!!”
“什麼啊?絳攸,我可是很喜歡這樣叫你的名字呢~~~~”
“可惡!你這個傢伙……”
…………
——不管過了多少年……
他幫着自己走出過去藍家留下的陰影;他保證會永遠的陪着自己……
雖然經常害羞,在小事物上很笨拙……
但他始終是他——李絳攸。
絳攸,
——可以認識你實在是我的幸運。
也就是從那天起,楸瑛的命運真正的被改寫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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