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瀾拽着他,一路走過長廊。
“你這傢伙,究竟在做什麼?一下子冒出來說要娶我妹妹,一下子又變成了太醫院的大夫……”
“有什麼不好嗎?”他揚起淺褐色的眼眸,淡淡的凝注。
好像被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蠱惑了一般,鵲瀾竟然呆呆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啊啦,”他輕輕的撫了一下耳邊的柔發,淺笑道,“你不是要我行醫濟世嗎?這又有什麼不好。”
“不要忘了!你當初發過誓,絕對不會用醫術效忠於國王的!”鵲瀾猛地抓住了他的衣領,罵道。
“那就當我不再是那個老頭子的學生好了。”他轉過頭,淡淡的道。
“開什麼玩笑!”拎起他的衣領,鵲瀾怒罵道,“我當初求了他那麼久,他都不願意收下我,可是……你居然得到了,還跟我說你不要?”
“啊,所以呢?”他口氣淡淡的,似乎還有些許揶揄般的淺笑。
“你這混蛋!”鵲瀾一拳打過去,琦攸立刻好像紙鳶一樣飛了出去,撞在柱子上,嘴角立刻流出了鮮血。
“真是的,手很痛吧?”他坐在柱子邊上,擦了擦嘴角邊的血跡,“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就算是在我身上刺出一個大洞,我也不會死……”
“哼,”鵲瀾似乎有些不忍的移開了視線,轉過身去,“你準備怎麼做?”
“薩……”他低着頭,悶悶的笑了起來,輕輕喘息,扯開自己單薄的衣襟,觸目驚心的銀鏈出現在鵲瀾的視線中。
“這個是……”青年的瞳孔驟然收縮,顫抖着扶着他的身體,仔細的檢查着琦攸的身體。
“還真是非常麻煩的東西呢,拉扯雖然可以變形,但是卻也痛的要命……沒有鑰匙的話,根本也打不開。”
“是誰做的。”鵲瀾咬牙切齒的道。
“有什麼區別嗎?”他淡淡開口,“有些事情,不去知道反而對你比較好。”
“我不信有人可以□□你。”
“呵呵,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咬着下脣,慢慢的站起來,那一瞬間,鵲瀾幾乎看到他額角落下的冷汗。
“……”
“安心吧,我不會死的,就算把我大卸八塊,我也還可以在再度拼裝起來。”他似乎在調侃。
“……你這傢伙……”
“鵲瀾,你是個好大夫,也是一個好男人,”他長長的睫毛輕顫,“所以,不要牽扯進來……這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鵲瀾心念一動,想起玲瓏姬對自己說過的話,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浮上心頭。
“只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可以活的更久。”琦攸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那麼,等會再見吧。”
“……”
看着他消瘦的身影走遠,鵲瀾忽然追了上去。
“等等!”
青年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仔細的披在了他的身上。
看着他認真的幫自己繫着鈕釦,琦攸的嘴角孩子氣的拉起一道弧度,似乎很愉快。
“我是大夫,不喜歡看着人半死不活的樣子。”他沒好氣的補充一句,之後,卻又嘆息着幫琦攸把衣服拉拉好。
“……果然你還是喜歡我的吧?鵲瀾。”琦攸忽然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輕輕的笑起來。
“只是不想看到你難看的死在路邊上而已。”
“這樣啊……”他轉過身去,長長的冷玉色頭髮披散下來,勾勒出華美的輪廓。
琦攸慢慢的踮起腳尖,在青年的耳邊低聲道,“想要活的更久,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會比較好哦。”
鵲瀾的心微微一顫。
好像被那淡淡的藥草氣息蠱惑了一般,當鵲瀾回過神來的時候,琦攸已經不在了。
執務室內,燕瀟滿眼無趣的翻閱着書冊,手肘不小心一撞,象牙柄的毛筆立刻骨碌碌的滾到了地上。
他厭惡的擡起眼眸,看着滾得越遠的昂貴毛筆,不耐煩的向後一靠,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在房間內響起,燕瀟淡淡的道,“花語嗎?幫我準備一下,過一會要用膳。”
對方並沒有給出迴應。
他終於皺起眉,冷冷淡淡的道,“沒有聽見嗎?我說要……”
“你那個不喜歡撿東西的壞習慣,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改進呢,燕瀟。”
他的身體微微一顫,驚訝的擡起眼眸,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在夢中勾勒了無數次的笑容,沒有任何掩飾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瓏珊……”他甚至想不起來上次擁抱她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女子的笑容,總是那樣美麗,好像清晨最純淨的露水,乾淨澄澈,沒有任何的做作,她始終都是這般的動人。
“什麼啊?不想要見到我嗎?”她雙手叉腰,有些調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微微有些出神,呆呆的看着她,和她在一起的那十八年的時間,燕瀟認爲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看到他難得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瓏珊忍不住輕輕一笑,在他的額頭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痛……”好像少年時分那樣,他撥弄了一下墨色的長髮,青碧色的眼眸閃爍着。
“嘛……”她微微低下頭,微笑道,“總之,好久不見了,燕瀟。”
“……”他一怔之下,假裝冷淡的轉過身去,“你來這裡做什麼?藍家的家主。”
“啊啦,我可不是以藍家宗主身份來這裡,只是……想要以朋友的身份來見一見燕瀟,這樣可以嗎?”
“……”
她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他驚訝之餘,小心翼翼的轉過頭,看到的,是她如花的笑顏。
燕瀟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初戀的生澀小子,完全不知道應該要說些什麼,該做些什麼。
“龍澈說你也許想要見我,所以,我就來了。”
她低下頭,輕輕拉住他的手。
“龍澈那小子……”
“雖然是個討人厭的笨蛋,但是,他的直覺卻總是敏銳的讓人討厭。”瓏珊撅着嘴巴嘟囔着。
“因爲玲瓏大人也總是那樣啊,毫無自覺的敏銳,讓人覺得討厭呢。”燕瀟輕輕嘆了一口氣。
“哎呀,得罪了玲瓏姑姑的話,事情可是會上升到一個了不得的狀態呢。”
“說的也是。”
兩個人相視一笑。
“記得嗎?小的時候,我和雪那大人下棋,你躲在櫃子裡面,結果睡着了……”他似乎在嘆息,輕輕一笑。
“嗯,”她把腦袋輕輕倚靠在他的胸口,緩緩的閉上眼睛,“等到天黑,婢女急得到處找我……然而,沒有人可以找到……”她微微吐出一口氣,“等到深夜,你回來看書的時候,纔想起來把我叫醒……”
“你在櫃子裡面餓得半死,我出去找吃的,在廚房裡被老孫頭看到了,以爲是來偷東西的小鬼頭,還用掃把打我……弄得晚上雞飛狗跳的。”
“呵呵……”她抿着脣,悶悶的笑起來,“那個時候,我們還只有五歲啊。”
“是啊,”他唏噓道,“差不多已經過去了二十年的時間……好像,以前就只有我受的了你啊,瓏珊。”淺淺的微笑,他輕輕撥弄着她的柔發。
“……真是足夠傲慢的傢伙啊。”瓏珊轉過頭去,“不不過,敘舊就到此爲止了。”
她優哉遊哉的在椅子上坐下,“龍澈說你一定會和那傢伙吵架……之後,心情會很不好,所以,讓我來看看。”
“那傢伙?”燕瀟挑了挑眉。
“紅琦攸哦,那傢伙怎麼樣了?有傳言說他死了,我是不會相信的。”
“這樣啊……”漂亮的青碧色眼眸無端的攏上些許寒意,好像很隨意的敲擊着桌面,“龍澈
跟你說的嗎?”
“嗯,怎麼了?”
“沒什麼……”一絲殺意慢慢的浮現在那冰冷的雙眸中。
“真是的,”瓏珊雙手背在後面,戲謔的笑道,“好可怕的臉哦。”
“有嗎?”燕瀟訕訕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已經和那個面癱越來越像了。”瓏珊認真的捏了捏他的臉,然後點了點頭,“嗯,確實是這樣。”
燕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板着臉道,“可以的話,請不要把我和憐君大人做比較好嗎?我至少每天會笑一笑的。”
“誰在說他啊,”瓏珊撇了撇嘴,淺笑,“我是在說紅琦攸哦。”
“他啊……”燕瀟淡淡的開口,轉過身去。
“雖然有的時候會表情豐富,但是大多是情況下都是一張愛理不理的臉……”瓏珊好像要從內心笑出來一樣,低下頭,輕輕握住了國王的手。
燕瀟心裡毛毛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堵在心口,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對了,”他假裝不在意的抽回了手,“龍澈,最近有好好學習嗎?”
“怎麼可能?”瓏珊一臉“敗給他了”的表情,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連叔叔都放棄了,玲瓏大人又是那一套‘自由發展’的理論,怎麼可能去管他?喜歡男色也就罷了,整天穿女裝走在大街上……像什麼樣子嘛。”
“不喜歡嗎?”燕瀟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
“怎麼可能喜歡?”她一陣脫力。
“可是我覺得很漂亮啊。”
“……”瓏珊耷拉了腦袋,隨即擡了起來,淡淡的道,“嘛,總之,有玲瓏大人在的話,龍澈的這點小毛病是沒有人敢多嘴的……現在這個彩雲國,和玲瓏大人無關的東西幾乎已經沒有了。”
“這樣啊……”燕瀟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說起來,玲瓏大人的產業好像已經想要往國外發展了呢。”
“哎……真是厲害啊,作爲一個女人的話。”瓏珊感嘆的點了點頭,“真是羨慕龍澈那臭小子啊,我連自己的母親都沒有見過呢。”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輕輕的將她擁進了懷中,輕聲道,“沒事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燕瀟……”瓏珊短暫的猶豫了片刻,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請你相信我。”他的聲音沉靜溫柔,卻帶了不可置疑的王者之意。
“嗯……”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在大腦之前給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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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秀的表情,就像活吞了十條蜈蚣那麼難看。
龍澈倒是毫不在意,對府內的設計大加批評,儼然已經一副紅家女主人的模樣。
少年的腦袋上黑了一片,卻依舊怯怯的看着這個臉皮之厚震古爍今的奇巧公子。
“下次要讓小榭好好的將這裡改造一番。”龍澈嘴裡嘖嘖有聲,轉過頭,向着少年露出了笑容,“你應該知道他吧?聽香三少的名字,在玉龍可是大大的有名呢。”
“……”面對龍澈毫無來由的自信,秀無言的保持了沉默。
聽香三少,當然是玉龍的大名人。
皇甫家世代以藍家爲主,掌管着玉龍大部分的錢莊,以前的當家皇甫憐君在藍龍蓮出生被認爲是彩雲國的第一怪人。
然而,皇甫家的最大特色卻不在於此。
雖然現在的家主是皇甫小榭的父親,但實際上,卻是上官琉璃。
上官琉璃是名醫上官紅顏的妹妹,也是皇甫小榭的母親。
簡直好像被詛咒了一樣,皇甫家的媳婦,一個個全部都是女中豪傑,連男人也自愧不如,而皇甫家的男人,無一遺漏的是紈絝子弟。
——花錢像流水,結婚之前,絕對不會出現在家裡。
所以,皇甫家的媳婦,基本上就和皇甫家的家主一樣,所有的事情都有着絕對的自主權……也許是因爲女人太強了,所以,皇甫家的男人多少都有一點不正常。
皇甫憐君也許是表現的最明顯的一個。
一直被認爲是比女性還要漂亮的皇甫憐君,在爆發之後,不僅給自己剃了個光頭,還留起了絡腮鬍子,經常練武,想要把自己改造成一個彪形大漢。
皇甫小榭還好沒有他伯父那種想法,只是膽子小的就像老鼠,看到小狗都要撫胸長嘆個半天。
當然,在那之前皇甫小榭的名聲並不壞,直到他和藍龍澈開始在藍家出雙入之後,大家才意識到——聽香三少開始交狐朋狗友了。
秀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半耷拉着腦袋,小心翼翼的看着一臉有趣的龍澈。
“不過說起來的話,琦攸君他還真是害羞呢,”龍澈那扇長長的睫毛輕顫,“明明我們兩都是那種關係了,他還是這麼躲着我啊。”
秀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就是因爲這張長的很像芯苑的臉,還有某人不善於飲酒的身體……讓紅家公子在回到洞房之前,被藍家的奇巧公子抱着結結實實的親了好久。
在那之後,是邵可、珠翠、楸瑛、靜蘭、十三姬五個人一起拽着琦攸,纔沒有讓奇巧公子在完成他的傳奇人生之前英年造勢,死於非命。
所以,至今爲止,琦攸見到龍澈,還是很有一刀砍死的衝動。
如果琦攸聽到這句話的話,多半會當場把龍澈滅口吧?
秀開始有點佩服龍澈的膽量了。
傻瓜也不是到這種程度的,而且,恐怕也沒有人會認爲玲瓏公主和藍家宗主生的兒子會是一個傻瓜。
就衝他至今還活着這一點,其中恐怕不可能沒有玲瓏姬的保護,否者,依照某個人絕對的報復心理,龍澈幾條命恐怕都不夠的。
“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是想跟龍澈公子做朋友。”秀嚥了一口唾沫。
龍澈的表情驟然冷淡了起來,隨口答應了一句,“啊,是啊,你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秀覺得自己還是第一次這麼努力的維持笑容。
或者說,面對這位公子,正常人都沒有辦法用平靜的心態面對吧?
“嘛,還真是夠無聊的的,就算是消遣也還遠遠及不上啊……這樣的庭院。”龍澈頗爲遺憾的嘆了一口氣。
“龍澈大人……您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秀覺得自己差不多要到極限了。
“其實也有一點別的事情啦,”龍澈的視線忽然開始左右遊弋起來,慢吞吞的從衣襟中取出一封信箋,“我想,你也許願意看一看這個。”
秀猶豫了一下,還是很快的接了過來。
嶄新的信封,裡面裝着的,卻是一張很舊的紙,微微泛着黃色,紙張已經變得鬆脆,好像微微一捏就會變成粉末。
——這張紙至少已經有十多年了。
這是秀的第一感覺,然而,當他閱讀着紙上的內容時,臉色就在那瞬間變得慘白。
“雖然我不是大夫……不過,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張藥方。”龍澈輕輕的搖了搖扇子,淡淡的道,“我沒說錯吧?秀。”
“……”秀短暫的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您想要說些什麼呢?龍澈公子。”
“你看的出,這張藥方是誰寫的嗎?”龍澈得意洋洋的笑起來,活脫脫一隻抓住了耗子的貓。
秀沒有說話,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上面清秀熟悉的字跡——那是自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很想要模仿的筆記。
“這是哥哥的筆跡。”他決定不再說謊。
龍澈似乎有些驚訝,沒有想到這個溫吞的少年竟然如此直接的給出了答案。
“實際上,”他飛快的奪過了藥方,“這是我在上官府邸內順手牽羊帶出來的。”
“哥哥在十五歲之前在雲山和鵲瀾大人相識……在那期間完成的的藥方,很多都留在了村子裡,也很有可能被鵲瀾大人帶了出來……”
雖然那其中大部分的藥物都是半成品。
少年微微沉吟,忽然擡起頭,“龍澈公子是自己想到這件事情的?”
龍澈居然也不臉紅,嘿嘿的笑起來,“我怎麼可能想到,是瓏珊姐讓我來找你的。”
“……找我?”秀似乎很驚訝。
“她說,藍家很複雜,有些事情她查起來很不方便,所以……由紅家這邊動手會比較好。”
秀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後,他才緩緩的擡起頭,“瓏珊大人要我查誰?”
龍澈脣角微微勾起,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
“上官吟……”他在少年耳邊低語,“她要你查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吟。”
冬日的陽光溫暖,不帶有一絲焦灼。
她站在陽光裡,卻有一絲被灼燒的痛楚。
也許自己早已連怎樣像一個人那樣去呼吸都已經忘記……如果說,自己還有一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那麼……就是想要弄明白,母親和紅家的糾葛……以及,自己的那份心情。
雖然寒冷,櫻花樹卻已經抽出了新芽,微微泛着乾枯的樹幹,好像沉澱了太多的歲月,只能在庭院中默默的叨唸着滄桑。
等到春天,這裡會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吧。
她冰冷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絲微笑,在遙遠的記憶中,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地方,叫做櫻谷,父親喜歡那裡的櫻花。
到了花季,漫天的粉色,飄落在風中的八重櫻花瓣,就好像一個美麗的傳說故事。
淡淡的清香,散落在空氣中,絢爛而優雅。
父親說過,櫻花是家族的守護之花。
但是,母親卻偏愛李花。
家裡種着白色的李花,小小的,淡雅清秀。
她撫摸着樹幹,露出了微笑。
“弦……”一個詫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緩緩的轉過頭去,那個清秀俊麗的男人,紅琦攸再度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啊啦,好像很久不見了呢。”她淡淡的聲音似乎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他漂亮的淺褐色眼眸中閃過一絲鬱悶。
“你受傷了嗎?”她微微皺起眉,他的氣息不僅虛浮無力,而且腳步還很沉重。
他沒有回答,只是擡起頭,望着櫻花樹,露出一絲微笑。
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少女有些驚訝。
“你知道嗎?雖然櫻花盛開的時候會很美麗,但是,我更喜歡它現在的樣子。”
他淺淺的笑着,溫暖之色從眼底無聲的拽露。
——他可是想起了什麼人?
七絃姬微微挑起了眉,雖然平時就長了一張蠱惑衆生的不男不女臉孔,但是,這種表情還真是讓人有點受不了。
“你的脖子上戴了什麼?”注意到那好像項圈一樣的金屬,她問道。
“只是一點別人送的小禮物罷了。”他苦笑着,“你現在要問嗎?”
“……”她的視線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冬日湛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琦攸,我的眼睛,現在幾乎看不見了……就好像你的炎毒,只能剋制,無法根除。”
“有了這個,雖然沒辦法行動,”他指了指頸項間的那玩意,“但是,炎毒就沒有再發作過。”
“呵呵,”她低下頭去,似乎覺得很好笑一般的望着自己的腳尖,來來回回的搖晃着,“明明知道沒有很多時間,卻還是很想要做一些事情呢。”
“我不喜歡爲死人做事。”
她驟然擡起眼眸,銀色的眸子中閃過些許悠然,“我這一輩子算是毀在你的手上了,難道你不應該爲我做些什麼嗎?”
“有什麼事情,難道你不認爲你應該自己去做嗎?”他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你認識我的母親,對吧。”她沒有理會他,“她是刺客嗎?”
“紅家的影衛,向來是刺客中的精英。”他繞過她,靠着樹幹坐下來,就好像做過無數次的動作一般,輕輕撥弄着淡粉色的花苞。
“……知道嗎,”她在他的旁邊坐下,雙目望着前方,就好像盲人一般,“關於母親……我一直不明白,她喜歡李花,白色的李花……明明家裡的櫻花,好像海洋一般的瀰漫的香味,母親卻不喜歡……你知道爲什麼嗎?”
“……”他似乎愣了愣,臉色陡然間變得有些陰沉,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
“我知道,母親喜歡的男人從來都不是父親……也許自己只是不想去承認而已,”她似乎在嘆息,經歷了幾度離別與仇恨,悲傷與生死,她彷彿看透了許多,“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註定無法強求,但是……我只是想要一個知道的權利。”
她的口氣很平靜,卻帶了不容置疑的決絕。
“知道嗎?”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愉快,把腦袋埋下,“爲什麼我沒有殺你?”
“……”
“因爲你只是一個什麼都弄不明白的小鬼而已。”他哈哈大笑起來,渾身顫抖着。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
“什麼都搞不明白,只是知道一味的追求一些毫無意義的事情,”瘦弱的身體好像一片楓葉,輕顫着,好像怕冷一樣,“對於真正的世界,你們又知道多少?”
溫暖的觸感瞬間包圍了他的身體,他一怔之下,眼眸緩緩的垂了下去,彷彿融化了那長久以來冰封的心一般,即使陽光也變得冰冷的日子,似乎將不會再回來。
“到底誰纔是小鬼?”她淡淡然的口氣似乎滲入了調侃之意。
“囉嗦……”他慢慢閉上了眼睛,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臂。
“真是個喜歡逞強的傢伙。”
“彼此彼此吧。”她笑得愉快。
“……”
在櫻花樹下,他們只是靜靜相擁。
並非是情人之間浪漫的擁抱,反而像是一種彼此依存的信賴,沒有欺騙,沒有謊言,僅僅是兩個相似的人,用自己最後的溫度來溫暖彼此。
她聞到那熟悉的藥草香味——她並不知道這種味道會讓人如此的迷醉。
他甚至沒有在自己的妻子面前露出過自己的脆弱。
『一個人,如果暴露出了自己的弱點,他將無法再保護任何人。』
他曾經這樣告訴她。
可是爲什麼呢?明明是敵人的兩個人,卻有着這般多的相似。
直到很多年之後,他才告訴自己的弟弟。
『她和我過去很像……我只是不希望她將來變得跟我一樣。』
也許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的未來,也許他們溫暖彼此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戲……可是,那個時候的七絃姬確實相信着,總有一天……是的,總有一天,她可以從這個男人的身上明白些什麼,至少可以知道——
爲什麼沾滿血腥的殺戮之子,可以露出這樣清澈美麗的淡然微笑。
他們從彼此身上看到,是否是彼此的未來和過去?
“你的母親,是紅家名門,紅?影家的後人。”他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也是昔日被稱爲最強影衛的妹妹,紅?影歌弦。”
“紅?影……嗎?”她微微眯起眼睛,順着陽光的方向望過去,刺眼的光線讓她不由自主的捂住了雙眼。
“曾經的影衛紅?影意雅,這個名字你應該聽過纔對,紅家最強的殺手之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是現在藍家宗主的母親。”
他的語調平緩而自然,好像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故事。
紅?影意雅是紅家最強的殺手,但是她卻背叛了紅家。
她愛上了藍家的宗主,然後離開了影衛。
那漫長的十年中,年幼的紅?影歌弦成爲了影衛,變成了李絳攸的貼身護衛。
然而,影衛的存在卻讓紅家內部陷入了危機。
擁有力量不同的宗親們,利用影衛的力量成爲紅家革新力量的絆腳石。
那個時候,紅家的傳奇女性,紅秀麗剛剛進入紅家。
所以,那時,他們作出了一個殘忍,但是很有效的決定。
——讓影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然後,在逝去了許多影衛的生命之後,紅?影歌弦成爲了這一切最後的犧牲者。
爲了保住性命,也是爲了讓紅秀麗和李絳攸可以執掌紅家,歌弦選擇了離開。
“我不喜歡她。”好像小孩子一般輕聲嘟囔了一句,他握緊了她的手。
另一方面,紅家府邸之內,芯苑正在細心的爲鳳溪包紮傷口。
“啊,好痛啊……”恬不知恥的鳳溪索性大力的擠出兩滴眼淚,慘兮兮的看着芯苑。
“好啦好啦,真是的,”輕輕在傷口上吹了吹,芯苑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明明是鳳溪比較年長,此刻看起來,倒是很像不聽話的幼弟和溫和的長姊,“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嗯嗯……”
臉上忽然升起兩朵紅暈,滿臉幸福的鳳溪好像小狗一樣搖起了尾巴。
“……”芯苑轉過頭,看着站在牆邊的凌十四,“吶,小十四的傷怎麼樣了?”
“沒有問題。”
不管怎麼樣的提問,得到的都是這般冰冰冷冷的回答。
芯苑微微窘迫的一笑,轉身走進內廳去放藥箱。
“喂,你這個木頭,偶爾也稍微通一通情理吧。”鳳溪不愉快的聲音響了起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芯苑小姐可是……”
在他沒有說完之前,凌十四已經走出了房間。
“喂,你這傢伙!”鳳溪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牽扯了傷口,讓他立刻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
“說過不要亂動吧,鳳溪。”芯苑似乎嘆着氣從裡面走出來。
“哦,對不起啊。”他立刻端端正正的做好,冷不防再次扯到了傷口,痛的坐在了地上。
這下子,他索性安靜的坐在了地上,看着她平靜的煮着藥草。
和緩的光線靜靜的灑在她的身上,彷彿一層薄薄的光暈,美的就好像是夢幻中的公主大人。
——實際上,也確實是公主大人吧,藍家獨一無二的公主大人。
鳳溪的脣邊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撐着下巴,“芯苑小姐……真的很漂亮呢。”
“真是會說話呢,鳳溪你……”
“呵呵,”他微微眯起眼睛,“第一次見到芯苑小姐的時候,芯苑小姐還只有十二歲吧?”
“虧你還記得那麼早之前的事情……”
“怎麼可能忘記?”他悶悶的笑起來。
那個時候,扭扭捏捏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就好像天女一般的美麗公主大人。
因爲只是私生子的孩子而無法進入藍本家,唯一得到的機會,僅僅是成爲藍家二小姐的貼身護衛。
早年體弱多病的母親,僅僅是因爲父親毫無價值的藍家血脈而下嫁,生下自己之後,就離開了。
不想要象父親那樣默默無聞的活着,鳳溪,他想要得到一些東西。
一些在有着藍家血統的孩子看來是非常普通的東西,比如說金錢,比如說……權力。
最好的方式就是迎娶藍本家的千金,就是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之後,鳳溪第一次見到了芯苑。
溫溫軟軟的女孩子,笑起來,三分羞澀,藍色的美麗眼眸中,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
“你好,我叫藍芯苑。”她輕輕的道。
鳳溪不記得之後說了什麼,只是,在看到她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這麼清澈美麗的女孩子,怎麼可以被牽扯進權力的漩渦呢?
從那天開始,鳳溪就決定了,自己要用生命來守護她。
“啊,好了。”藥湯已經開始沸騰,芯苑用紗布將湯汁濾了出來。
“……不用那麼麻煩啦,只是皮肉傷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湯碗。
“沒有關係。”她微微一笑,春風化雨般的聲音讓他有些恍惚。
就在鳳溪想要進一步享受這種溫和的幸福氣氛時,一個聲音突兀的打斷了這一切。
“芯苑姐姐!有件事情……”氣喘吁吁的紅家公子,身後跟着的,是凌十四。
可惡的小子。
鳳溪腹誹了一句,慢慢吞吞的站起來。
“怎麼了?秀。”芯苑微微正大眼眸。
“嗯……”少年吱吱唔唔的看了一眼鳳溪。
“……芯苑小姐,我還要去買一點東西,失禮了。”雖然不情願,鳳溪卻不想要把自己的真實一面暴露在芯苑的眼中,所以,還是訕訕的走了。
——爲什麼凌十四那個木頭就可以留下!
一百二十分不爽的鳳溪慢慢的走出了房間。
“那麼,支走了鳳溪,有什麼事情你就說吧。”芯苑微笑着遞上了茶水。
“不好意思,芯苑姐,這件事情和藍家有關……所以……”
“我明白了,”她點了點頭,“和最近琦攸哥哥在調查的刺客事件有關嗎?”
秀一時語塞,吱吱唔唔的移開了視線,“嘛……其實……”
“秀。”
“哎?”他本想隨意敷衍一下,迎上的,卻是芯苑嚴厲的眼神。
“身爲紅家的家主,如果決定了的事情,就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說明,知道嗎?秀。”
少年似乎對於她的嚴厲有些驚訝,隨即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我知道了,芯苑姐姐。”
她展顏道,“這樣就好了,那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關於……上官家的事情,芯苑姐姐知道多少呢?”
“上官家是醫術世家,按道理的話,秀不是應該更瞭解一些嗎?”
“我知道的,只是在陽光下的上官家,畢竟這個家族是藍家的一門支系,所以……”少年欲言又止。
“原來如此。”藍家的公主露出了淺淺的笑意,目光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秀想要知道的是真正的上官家呢。”
“正是如此。”少年點了點頭。
“上官家的歷史幾乎和藍家一樣悠久,但是,和其它的家族不太一樣,上官家非常重視血統,而且……上官家在子輩的婚姻上,族長擁有着絕對的權威,就是說,上官家的孩子,正妻或者夫婿的選擇完全在長輩……到現在爲止,自己決定丈夫的,恐怕只有玲瓏公主一個而已呢。”
“那麼……”秀的喉嚨動了動,“如果是上官家的私生子會有什麼下場呢?”
“通常的處理方法是……”芯苑的眼中劃過一絲黯然,“溺死。”
“怎麼這樣……”
“自從玲瓏公主接管上官家之後,這樣的問題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緩解……因爲上官家本身不參與任何國家的政事,以行醫濟世而名揚天下,上官家雖然是彩七家,卻一隻奉行着避世的原則,他們的規矩也甚少爲人知曉。”
她繼而一笑,“因爲琦攸哥哥和鵲瀾大人很熟,所以,我也稍稍聽過這樣的事情。”
“但是……不是有傳言說,玲瓏大人是上官家的私生女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事有例外,更何況,既然是傳言,自然未必可信。”
秀抿了抿脣,似乎陷入了沉思。
芯苑沒有追問什麼,只是向着身後的凌十四柔柔的道,“去備馬吧,我想,秀可能要去拜訪一下玲瓏大人。”
少年青澀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驚訝,隨即神色複雜的望着芯苑,這個美麗的女子也只是淺淺的一笑,什麼都沒有說。
“知道了。”凌十四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凌十四……好像從來都不怎麼說話呢。”秀忽然開口道。
“他是琦攸哥哥帶來的人,沒有懷疑的必要。”芯苑爲少年重新添上茶水,“何況,我也查不出什麼。”
“查不出什麼……是什麼意思?”
“他的過去好像是一片空白,名字,家鄉,都不得而知……”她嘆了一口氣。
“……”
“如果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妨交給鳳溪。”她建議道,一怔之下,意識到問題所在,芯苑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心吧,凌霜內應該沒有外面的人,畢竟,差不多已經十年了。”
——是啊,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少年漂亮的眸子中劃過一抹精緻的怔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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