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人家其實都挺羨慕夏冬兒一家的，就連夏家大伯和二伯也開始時常往老太婆家走動了，他們聽說老太婆病重，又聽說春生豆腐作坊生意不錯，就算沒大錢，小錢倒也是掙了不少的，於是他們就想着，若是將來老太婆不在了，這一攤子他們是不是就能接收了呢？
算盤打的好，不過還是沒有夏冬兒算計的全面，早預料到會有那麼的一天，於是私下裡早就跟春生商量了，將家裡房屋地契都改成了春生的名字，而且還將作坊在衙門備案，同時大量製作，十里八村的都可以到他這裡來低價進貨，然後掙取差價，這就相當於現代的批發了。
關於原料的問題也不用太擔心，今年家裡種了不少的黃豆，勉勉強強也是夠用的，等到明年，那二十多畝的荒地也就養的差不多了，到時就用來種黃豆，自己生產自己銷售，利潤還是很可觀的。
臘月十二，夏冬兒去看老太婆，順便給她送些中藥過去，她脖子上的腫塊越來越大了。
“冬兒……別費心思了，還是把銀子省下給明遠吧……那孩子將來可是要念書的。”老太婆結結巴巴的說着，脖子上的腫塊似乎擴散，有些壓迫氣管，導致她說話喘氣都很是費力了。
夏冬兒坐在炕邊，接過棗兒手裡的茶碗，一邊喂水一邊笑着說道：“娘，你要快點好起來，明遠將來念書，考秀才，或許將來還能中舉人，你不想親眼看着他將來長大成人、功成名就嗎？”
老太婆突然就哭了起來，她咋不想看到那些？她就明遠這一個小孫孫，她當然想親眼看到他長大成人、功成名就、娶妻生子。
只是自己的情況她自己心裡有數，她一天不如一天，時常被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她一直以爲她會好的，卻不曾想越來越重。
她拉起夏冬兒的手，家裡一切都由這孩子擔了起來，她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只是苦了這孩子了。
“冬兒，娘爲了多種那麼一點糧食，丟下你們仨都沒好好照顧過，從小你就乖巧懂事，弟弟妹妹都是你看大的，娘不順心的時候，打過你罵過你，你卻從來都沒怨恨過娘，你這個傻孩子啊，如今娘病了，你還這麼照顧着，你讓娘心裡咋能好受？”
過往的事，一幕一幕的在眼前閃過，夏家老三身故，族裡分家，她分文未成分到，還差點就被趕出了夏家，那時，她帶着三個孩子獨自生活，多苦多累都得自己扛，天不亮就要到地裡刨食，晌午啃點乾糧，晚上熬着眼睛補衣裳……
就這樣族裡還不肯放過，今天來人搶孩子，明天來人窮折騰，沒一天是讓她消停的，她的脾氣能變成今天這樣，也都是那時被逼出來的。
一切都是爲了生存，三個孩子，她一個也舍不下。
夏冬兒聽了這話也哭了起來，老太婆爲人是不太好，她苛刻，小氣，甚至還很尖酸，可是她畢竟是將她這身體養大的人，看着那隻拉起自己的手，乾枯的就像
一把柴禾，可誰能知道，擁有這隻手的人實際纔剛三十六？
她一直私下喊她老太婆，還不就是因爲她面容枯瘦，皺紋橫生，一眼看上去就像一股五六十的人嗎？老太婆，呵，現在想想竟然是這麼的可笑，可笑在，正是這老太婆含辛茹苦獨自養大了三個兒女！
在這窮苦的山村，在這一天不勞動就沒飯吃的年代裡，她一個人，忍受風言風語，忍受飢寒交迫，忍受家族的欺壓，就這麼將三個孩子養大了。
歷經十多年的艱辛生活，所以到了現在，她枯萎了，病了，就像燈油熬盡了。
“娘，你說什麼傻話？你沒照顧我們我們又是怎麼長大的？以前多苦的日子你都帶着我們撐過來了，現在咱家生活好了，十里八村的沒幾個能比的上的，你該高興，你該快點好起來，往後還有很多的好日子等着你呢。”
夏冬兒抹了一把淚，看着老太婆抽噎，看着她因爲脖子上的大包而呼吸困難的樣子，心裡一陣難過。
一旁的棗兒見夏冬兒掉淚，她也跟着掉了淚，“就是啊，娘，明遠那麼聽話，你捨得離開他？你要趕緊好起來才行啊！”
炕裡面坐着的夏彤早就忍不住了，起身下了炕就往外面跑，剛出了屋門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聽自家哥哥姐姐說孃親就快要死了，她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但是現在看着孃親躺在那裡，一副難過的要死的樣子，她真恨不得躺在那裡的人是自己。
棗兒見夏彤哭着跑出去，連忙也跟了上，那天就不該讓夏彤聽到那樣的消息，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她如何能接受的了？
屋裡夏冬兒喂着老太婆喝水，小半碗竟然喝了整整小半時辰，放下碗，心裡琢磨着老太婆這估計是真沒幾天熬頭了。
聽春生說，老太婆是打從昨天起就吃不下東西了的，才過一天，竟然連喝水也都這麼費勁了。
老太婆喝了些水，又開始說話，斷斷續續的講家裡以前的事，講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講棗兒其實挺孝順的，還有就是其實把夏冬兒嫁給傅容瑄她挺後悔的，最後又講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夏彤，春生現在學好了，養活明遠不成問題，可是夏彤半大不小了，再過幾年也就到了該說人家的時候，這沒有親孃張羅着，就怕將來會吃了虧。
夏冬兒聽她說着，就在一旁勸，“棗兒是我看好的，整來給你當兒媳婦沒錯把？春生現在改好了是誰的功勞？我的吧？咱們家現在不愁吃喝又是誰的功勞，也是我的吧？所以你還擔心什麼呢？春生的事我管了，夏彤的事我自然也會管的，你只要好好的養好身體，等着我們來孝順你就好了，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你這丫頭，哦，啥功勞都是你的，你娘我就沒功勞？”老太婆隨口說了一句，然後就又開始使勁的呼吸，總感覺上不來氣似的，胸口憋的十分難受。
夏冬兒見她又上不來氣，連忙幫着順了順，嘴上說着：“哪能沒
有你的功勞啊？咱這家功勞最大的就是你了，要不是你把我養大，我哪能有今天啊？”
老太婆笑了笑，還沒笑完就又咳了起來，這一刻就是好半天，加上本來就上不來氣，難受的她直掉眼淚。
“冬兒，屋裡沒外人，你跟娘說個實話，我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夏冬兒不語，默默掉淚，江帆私下說過，老太婆最多撐倆月，如今這不正是快倆月了嗎？
老太婆擡眼看了一眼，見夏冬兒那模樣，大致也猜出了什麼，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包塊，“原本是在側邊的，以爲沒啥大事，過幾天說不定就會消腫，那知道這東西一生起來這麼厲害，如今都蔓延到脖子正中了，真是難受啊，壓得我上不來氣……”
說幾句話，她就要喘上老半天，夏冬兒抹了淚，“瞧你，這幾天的話真多，難受還不快少說些話，省省力氣。”
“怕再不說就沒機會說了。”老太婆搖頭，“你把春生也喊來，我有話想跟他說……”
夏冬兒幫她將被角掖好，轉身出了屋子，外面院子的窩棚裡，春生正悶頭磨着豆腐，見夏冬兒出來，連忙放了手裡的活奔了過去，“姐，咱娘咋樣了？要不再讓大夫來看看？”
夏冬兒怔怔的看着春生，春生這一年裡也長了不少，如今站在這裡要比她高出不少，也壯實了不少，他滿臉的汗水，滿眼的着急，讓她看了忍不住又掉了淚。
“你進去看看吧。”
一天十二個時辰裡，老太婆一直都是難受的睡不着，加上吃不下東西，喝水也是勉強的，就這麼又撐了一天。
傍晚，夏彤淚汪汪的拉着夏冬兒不讓回，“姐，你留下吧，要不晚上我一個人守着害怕。”
夏冬兒想了想，也是，老太婆兩天沒吃東西了，這人不吃飯哪能活？所以現在這情況就已經是很危險了的，她留下也好，省的夜裡有個什麼，家裡這些半大的孩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她這麼想着，其實若真有了什麼事，就連她自己也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
“不行的話就熬米湯吧，多放水，熬久一點，然後涼了給她喝。”夏冬兒吩咐着，棗兒連忙將明遠遞給夏彤，然後就去外間熬稀飯了。
夜裡棗兒帶着明遠單獨在西屋住，春生跟着就住在了東屋，自己娘妻的情況他也知道，總是害怕錯過了最後一眼。
這一晚上，那蠟燭點了一夜，大家幾乎都沒睡。
老太婆喊了一晚上的難受，到了後半夜，連自己翻個身都是困難的。
夏彤之前是熬了幾宿的，到了後半夜實在困的不行就歪在一邊睡了過去，春生便和夏冬兒輪流伺候着，時不時的喂些水或者米湯，時不時的幫她順順氣什麼的，直到天邊魚肚發白，兩人暗歎，終於是又熬過了一天。
現在可不就是在熬嗎？熬一天算一天，就是不知道這老太婆能熬幾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