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嫂……”
老七被夏冬兒扯住,便明白江帆也是沒有辦法了的,心裡跟着一陣痛不欲生的感覺,眼眶就又紅了。
老太婆望向夏仁順兩口子,神色一變,似哭似笑,“老七……”
這個眼神裡有故事!夏冬兒詫異了一下,但轉念一想,夏家這麼多人,老太婆也就跟老七親近些,人到了這時候,難免會捨不得死,加之分別十多年,好不容易又見面,卻是生死分別的最後一面。
老太婆又看向老七媳婦,吸了吸鼻子,費勁的喊了一聲:“七娣妹……”
“三嫂,我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
這話又是何意?大家都隱忍着哭的傷心,也就只有夏冬兒此時還會來關心這事了,眼前這七嬸,同樣是一副傷心的樣子,眼睛裡卻是清澈的,她說她明白老太婆的意思,可老太婆是什麼意思?老太婆曾經跟他們這兩口子達成過什麼?
夏冬兒傷心之餘,暗暗擡眸將屋裡的人都審視了一遍,似乎棗兒和春生都沒覺得這七叔有什麼不對勁,屋裡就數夏彤哭的最慘。
老太婆似乎是得到了七嬸肯定的答案,也就不再說什麼了,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呻、吟:“熱……難受……喘不上氣……”
夏冬兒收回目光,幫着老太婆順起氣來,“娘,不要急,好好養着,你一定會好的。”
“我看到你爹了,他等着我呢……”老太婆目光定定的落在窗櫺上,漸漸的開始發散。
“娘,娘!”
棗兒見情況不好,立刻喊着,“快換衣服,快換衣服啊!”
古時的人是要在彌留之際就要把壽衣給穿上的,否則就是光着身子走了,這個夏冬兒自然不認同,那要是遇到意外當場就死了的人呢?那豈不是什麼都來不及了?明知道這是迷信,可村裡都是這樣的規矩,她也不好去反駁什麼。
之前江帆也跟她說過,這人一旦斷氣,就要立刻用布遮住家裡的銅鏡,還要將而壓口錢趕緊放入,這都什麼規矩?
壓口錢,就是一塊像花生米大小的銀元寶,當然,有錢人家纔會放銀元寶,一把農戶都是放一枚銅錢代替的,據說,人死後去冥間要路過一條河,這河叫做冥河,河上有船,也有專門擺渡送亡魂渡河的舟子,這就和陽間一樣了,渡河要給舟子銀錢,否則便不能順利的過冥河了。
也還有人說,壓口錢的亡魂買孟婆湯用的,若是沒有壓口錢,孟婆就不給盛湯。
夏冬兒暗暗咋舌,這裡的人好迷信,規矩也好多,她對這些都是不懂的,反正江帆交代她什麼她做什麼便是了。
“快換衣服啊!”棗兒一喊,這屋裡的人都慌了起來,生怕老太婆死前沒換上衣服,就真成了光着身子走了。
這一聲喊,讓夏冬兒也慌了,畢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她心裡也害怕。
壽衣是早上就拿了來的,大家七手八腳的趕緊給老太婆將衣服換上,穿之前還要讓老太婆過目,“娘,這是你的衣裳,你瞧,我姐昨天熬了一夜
親手給你做的,中衣外衣還有鞋襪。”
“娘,你瞧,這衣服叫金縷玉衣,我姐親手給你做的,上面有一百零八個玉佩,用九錢金線縫製的,娘,你喜歡嗎?我姐說這個是皇親貴族才能穿到的,姐說這樣來生就能投在富貴人家了……”
棗兒說着就哭了起來,老太婆費勁的看了一眼衣服,很是滿意,用這麼精美的玉衣給她當殮服,看來她的女兒沒少爲她費心思。
老七也是看到這衣服了的,他臉上先是一陣驚訝,隨後也就釋然,夏冬兒孝順,自然不會讓自己孃親走的太寒磣的。
大家一陣慌亂就把老太婆的衣服給換上了,老太婆被折騰了一陣,更是上不來氣了,她扯着衣服,“熱,好熱……喘不上氣……”
雖然是冬天,可裡衣、中衣、棉衣、外衣,一層又一層的,上面還蓋着棉被,身下是火炕,這兩天一直都燒的熱,她能不熱嗎?
衆人都嗚嗚的哭着,這情況,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這屋裡一哭,西間的八爺便醒了,一睜眼,大呼不好,翻身就起了,身旁的明遠正睡的香,他將被子擋在炕邊,防止明遠醒了跌下炕,然後就往東屋跑去。
進屋見老太婆還在費勁的喘息,才稍稍放心,然後便跟老七他們坐在了一起。
“大半夜的,還把你們折騰來了。”八爺說道。
“應該的。”老七應了一聲,然後問道,“八爺,現在這情況怕是不好,用不用提前去報喪?”
村裡倒是有這規矩的,提前報喪,其實就是讓家裡人來看最後一面,八爺看向春生,這事是要兒女親自去說的,只有無兒無女的便找侄兒侄女,反正旁人是不好代勞的,“春生去吧,通知你那幾個叔伯一聲,讓他們來看你娘最後一面。”
春生不想去,那些人他煩的慌,可事兒到了這一步,煩也是要去的,叔伯本就挑着理呢,若是不去便又要落下了把柄,想着,也就出門挨個去通知了。
八爺送他到門口,低聲說道:“快這點,估計就是卯時的事。”
春生一怔,疑惑道:“乾爹,你咋知道?”
“換衣服時我看了她的手,她一直掐着時辰呢!”
這個旁人都不懂,八爺當時一直注意着呢,老太婆的手食指自然彎曲,拇指正掐在卯時之位,而且之前江帆也提起過時辰,正是卯時。
很多病死的人都會給自己掐時辰,這個春生之前也有聽說,心下就更難過了,卯時,時間真的不多了,他一路小跑,只想着孃親能多熬一會,能讓他在身邊守着嚥下最後一口氣。
沒片刻,老太婆就冒了一腦門的汗,她喘息着,“不行,太熱,就不能讓我舒舒服服的走?”
老太婆使勁的翻身,用力的扯着衣服,夏冬兒眼看着她難受,擡起淚眸問八爺和七叔,“要不先把衣服換下?看她這麼難受我的心就跟刀絞似的。”
“這……”哪有壽衣換上再脫下的道理?八爺一陣沉默,七叔也無語了。
“行嗎?看她難受
的,就是不死也要被憋死了!”夏冬兒嚷嚷着,伸手就去幫老太婆解開了壽衣。
八爺倒是沒有阻止,“也行,你娘看過了這衣服,這就是她的,換就換了吧,她有衣服,就不算是挺屍了。”
古時,若是人死了,沒有來及的準備棺木或是及時換上壽衣,因而不能入殮,村裡人便將此稱之爲“挺屍”。
有了八爺的話,在場的人也就不再阻止,棗兒也伸手幫着,沒片刻就又把衣服給脫了下來。
少了那一層又一層的累贅,老太婆頓時順暢不少,似乎呼吸也沒那麼喘了,這一口氣就這麼又順了過了。
氣順了些,老太婆又開始說話,她轉頭把屋裡的人都看了一遍,目光卻還是散着的,八爺說她這時的眼睛已經是看不到了陽間的人物了,她看到的都是陰間的事物。
“你見到咱爹孃了?”七叔問道。
“見到了,昨天就把湯匙分給我了。”老太婆回道。
“那你也見到我三哥了?”七叔又問道。
老太婆費勁的笑了笑,“見到了,天一亮你三哥就來接我了。”
天亮,這是她自己算出了自己走的時辰了,七叔心裡難過,便不在問了。
夏冬兒看了看外面的天,估計現在寅時了,山裡天亮的早,夏天寅時末就亮,冬天卯時初亮天。
可是哪裡會有人知道自己啥時候死的?不是迷信就是巧合,夏冬兒自然是不信的,她抹着淚說道:“娘,咱不急,天亮了你就又熬過一天了,咱以後還要熬過很多天呢!”
“難受,喘不上氣,老天啊,就讓我快點死了吧。”老太婆使勁的呼吸,彷彿她一刻也不再願忍受了。
被病魔折磨的人是一刻也不想活,可是活着的人卻是不想讓她死,大家幫她順氣的,幫她喂水的,還有幫她扇風的,“撐着,撐着,只要過了這一關,咱就一定能活大壽命。”
“難受……”活着就是難受,不如早死了的好,雖然自己還太年輕。
此刻的老太婆是真的想死了的,病痛這樣的折磨她,生不如死,她真是受不了,這兩個多月的每一天都她來說都是煎熬,與其這麼痛苦的煎熬,不如儘早的去了好。
到了這一份上,似乎死也沒什麼不好的,甚至,活着比死更痛苦。
老太婆難受的很,卻還能抽空咧着嘴笑,“天亮我就能開開心心的走了,他們已經把宴席擺好了,歡歡喜喜的,就等着我去了。”
她不止一遍說着,她的聲音很輕,若是不仔細聽,除了那費勁的喘息聲,是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的。
八爺說:“那邊自然高興了,因爲那邊要添人口了。”
那邊,指的就是陰間。
夏冬兒也聽江帆講起過,陽間死人,陰間添口,陰間死人,陽間便是新生,陰陽翻轉,大概就是這意思吧。
沒多大會,就見春生領着那幾個叔伯嬸孃的來了,自然,那些堂哥堂姐堂弟堂妹的也是都跟着來了的,頓時屋裡又擠滿了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