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語氣頗有問題,不似接受請求,倒含着些寵溺之意,工部的諸位大臣面面相覷,最終都有默契的裝聾作啞,討論着火炮有多麼多麼的好,並不看向這處。
紅繡無奈的蹙起眉頭,多日的睡眠不足過度疲勞,加上三皇子這樣不顧旁人的行爲,讓她覺得頭上某根神經一跳一跳的疼。
李彧見紅繡蹙眉,立即關切的問:“紅繡,可是身子不適?”
紅繡不耐煩回答他,直接蹙着眉頭腳下一晃,不等三皇子伸手相攙立即站穩了身子,道:“三殿下,各位大人,我身子有些不適,就先回去了。”
“諸葛大人無礙吧?”
“沒什麼大事,就是累了。”紅繡往遠處的馬車走去,葉瀲清見狀立刻迎了上來。郊外的火炮試驗場地地屬曠野,大風吹來夾着雪片,如刀子一般炸扎的人臉頰疼,出吹的紅繡的斗篷在身後翻飛。
李彧看着紅繡纖瘦的背影,寬大的斗篷飛揚着,似乎隨時都會臨風而去,他恨不能上前拉着她,才能永遠留住她。
作爲一個皇子,他在紅繡這裡吃的憋已經夠多了,也不在乎多一次。李彧自嘲的笑笑,快步追了上去,剛要伸手攙扶,卻見葉瀲清到了跟前,扶住了紅繡,身子恰好擋住了三皇子的。
“大人,您沒事吧?”
紅繡眼角餘光瞥了眼李彧,索性大大方方的扶着葉瀲清在身側伸直的手臂,搖搖頭並不言語。葉瀲清有些着急,用身子爲她擋着風,也遮住了李彧,扶着她快步到了馬車前。伺候她上車。
“三殿下,大人身體不適,臣先送她回府了。”撂下了車簾。葉瀲清恭恭敬敬的給李彧行了禮。
李彧淡淡笑着,“好,既然諸葛大人身體不爽利。那就直接回府去吧。”
“是。”
李彧站在原地,看着紅繡那輛灰撲撲的小馬車在風雪中走遠了。才挑起嘴角笑了笑,似乎也不生氣,返回了原處,繼續與各位工部的大人研究起若是皇上來審查,他們該如何如何的問題。
馬車上,葉瀲清回頭看了一眼,才道:“大人。三殿下回去了。”
紅繡撩起車簾,對葉瀲清感激一笑:“瀲清,多謝你了。”
葉瀲清微笑着搖頭:“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你何須道謝,往後我會在能力範圍之內護着你周全,皇上又沒下旨不讓我護着你不是?”
紅繡笑道:“正是,只是你也需多注意,明哲保身才是要緊,三殿下還不能明着得罪,誰也不能肯定未來那個位置上坐的是誰。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葉瀲清神色一凜,點點頭道:“大人,這些道理我懂,只是您……”
“放心。對旁人我不會亂說話的,你是自己人,例外。”
被她如此看重,葉瀲清感激的微笑,心裡暖暖的,風雪吹在臉上也不覺得涼。
“大人,咱們直接回商府?”
“不,先去西街,我有個人要見。”
“是。”
馬車晃晃悠悠,不多時就到了西街,紅繡算了算時辰,也差不多申時三刻了,便讓葉瀲清將馬車趕到一旁的小衚衕候着,她一個人到了街邊第一家小飯館。
紅繡衣着華麗,與只掛了兩個幌子的小飯館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才一進門,跑堂的便滿面笑容的迎了上來,“這位姑娘,您是要吃飯那?”
“是啊,”環視了一週,見裡頭有張空桌子,便道:“那桌沒有人吧?”
“沒有,沒有,姑娘您裡頭請。”
店小二爲紅繡擦桌子抹板凳,引着紅繡坐下,紅繡看了看餐牌,隨意點了四樣小菜,叫了壺熱茶,付了銀子給了賞錢,便打發他下去了。不多時,就見丁至孝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褂子,進門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紅繡,笑着道:“哎呀,你怎麼在這兒呢?真巧。”
紅繡也佯作驚訝,站起身來道:“這不是表叔嗎?您也出來溜達?”
“是啊。母親生病,我心裡頭煩悶,就出來走走,溜達到這兒累了,進來歇歇,正好可以喝壺小酒暖暖身。”
“表叔若不嫌棄,咱們就並桌如何?”
“這當然好。”丁至孝坐到紅繡對面,回身招呼店小二給他上了一壺酒。自斟自酌了一酒盅,大聲道:“好酒。”然後舉箸夾菜,小聲用只有他們二人聽得到的音量說:“姑娘有何吩咐?”
紅繡也吃着菜,小聲道:“我只有一事要問,少爺當時是怎麼吩咐你的?”
丁至孝一怔,隨即笑道:“我現在做的,就是少爺吩咐的。”
紅繡蹙眉道:“這麼說,是打算置於死地了?”
丁至孝鄭重的點頭,“是。”
紅繡心裡突的跳了一下。沉默着吃菜,不再問話。
丁至孝瞧了瞧紅繡,也不多言,二人只是如常用飯。待到吃的差不多了,丁至孝站起身會賬,付了酒錢,二人離開小飯館的時候,紅繡纔在經過他身旁的時候低聲道:“這幾日先停一停,等三少爺回來再下最後定論吧。”
丁至孝點頭道:“少爺說過,您就是我們的主母,您吩咐的,我自然從命。”
紅繡笑了笑,大聲道:“表叔這會子要回府嗎?”
“不了,我還要再走走,這心裡頭憋得慌啊。”
“那紅繡就先行回去了。您慢走。”
……
二人道別,離開了小飯館,紅繡上了馬車,一路都在沉思,老太太雖然犯了錯,可該不該死呢?就算要死,該不該是由商少行動手?商少行雖然手段狠厲,從前他們初相識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對付敵人是絕對不手軟的,可老太太怎麼說也是他的祖母。他將來,會不會後悔?
嘆了一聲,紅繡也很是糾結。老太太與商崇宗一家對待她與商少行機關算盡,死有餘辜,但在人命面前。她還是無法坦然的做出決斷啊。
“大人,到了。”馬車停下,葉瀲清爲她掀起了棉簾。放下墊腳的紅漆凳子扶着紅繡下車。
腳剛沾地,卻見一旁停了一輛華蓋錦圍的陌生馬車。
“這是……”
葉瀲清回道:“大人。這似乎是張太醫的馬車。”
“這麼說,皇上已經准奏了?”紅繡笑着與葉瀲清行禮道別,進了府門就緊忙吩咐下人預備車架,迅速往蘭思院趕去,纔到了院門前,就見王媽媽喜滋滋的往外走。
“王媽媽,您這是去哪兒?”
“哎呦。紅繡姑娘回來了。”王媽媽蹲身給紅繡行了禮,笑道:“太醫果真醫術高明,給老太太施了針,不出半盞茶的功夫老太太就醒了,三老爺命奴婢去崇宗園,通知二老爺一聲呢。”
“祖母醒了?”紅繡驚喜一笑,快步進了臥房,一掀門簾,正聽見裡間傳來商曾氏的聲音:
“母親,您再多喝一口。哎,好,太醫給您看過了,您的病就大好了。”
商崇寶與張太醫二人並肩走出來。瞧見紅繡進門,互相見禮。
紅繡道:“張太醫,我祖母的身子可還要緊?”
張太醫也是給紅繡診治過的,二人有幾分熟絡,聞言笑答:“商老太太怒極攻心,歲數又大了,還須得好生調養,莫要再惹她動怒纔是。”
商崇寶點頭道:“多謝張太醫了。我們以後一定注意。這次還勞煩您親自走一趟,真是不勝感激。”說着行了一禮。
張太醫連忙還禮,道:“商大人莫要多禮,可折煞下官了。”轉向紅繡,又道:“皇上吩咐,讓微臣也給諸葛大人請脈。”
紅繡連忙對着皇宮的方向行禮:“多謝皇上隆恩。”這纔到一旁坐了,將腕子放在桌上給張太醫診。
張太醫捋順鬚髯,雙手都診過脈才道:“諸葛大人勞心勞神,加上底子薄,切不可再動根本,你心脈積弱,老夫就爲你開些調養的方子吧。大人,朝中事情雖忙,可也要注意休息纔是。什麼藥,也不及您自己調養管用啊。”
“是,多謝張太醫提點。”
張太醫命隨行的醫官研磨,龍飛鳳舞的寫了方子。正當這時,外頭卻傳來下人的通傳聲:“紅繡姑娘,李公公來了,您快去正廳接旨。”
紅繡一怔,難道三皇子這麼快就把火炮的事情回稟皇上了?
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商崇寶和張太醫也隨着一同到了前院正廳。
大太監李德全見了紅繡,笑的嘴都合不攏了,先給紅繡行了一禮:“諸葛大人,恭喜恭喜。”
紅繡連忙還禮:“李公公何出此言,我何喜之有啊?”
“三殿下才剛進宮面聖,皇上龍顏大悅啊,特吩咐奴才來傳口諭,”說到此處,李德全站直了身子,用尖細的嗓音模仿着皇上的語氣,道:“這些日南邊兒大旱,研造部制火炮,都忙壞了諸葛紅繡,趕上一年到頭兒了也沒個歇息的日子。除夕夜觀月殿擺宴,就讓那忠心耿耿的丫頭也一同來,咱們好生聚一聚,歇一歇。太皇太后老早就叨唸她了,正好趁這機會見一面。”
紅繡與商崇寶等人立即跪地,“臣遵旨。”
除夕宴,商崇寶身爲戶部尚書,自然在被邀請之列,就連夫人也要一同前往的,沒想到紅繡一個女官,竟然也能出席,可見皇上對紅繡有多麼重視。
李德全笑了笑,又道:“諸葛大人,皇上吩咐了,正月初一正午,要去檢查火炮,還請大人做好準備。皇上還說,您若是有什麼新點子,也好生琢磨琢磨,他等着聽呢。”
“是,多謝李公公了。”
“哪兒的話,諸葛大人可是國之棟樑。”回身揮揮手,小太監端着托盤魚貫而入。李德全展開手中的單子,唱着念道:“皇上賞,珠翠慶雲冠,雀翎金絲羽翟衣給諸葛大人。”
“微臣謝皇上隆恩。”
紅繡謝恩之後,站起身來,李德全笑着掀開托盤上的紅布,入眼的,卻晃得紅繡眯了眼。
珠翠慶雲冠,冠珠翠翟三隻,正中爲金翟一隻,均口含玉珠流蘇,鬢邊簪珠翠碎花兩朵,小珠翠梳一雙,金雲頭連釵一雙,金壓鬢一對兒,金簪一雙,後有金腳珠翠佛面環一雙。整體瞧來,華貴又不失嬌俏,比之皇后所佩鳳冠雖然低了些等級,但對於女子來說,也是無上榮耀。
雀翎金絲羽翟(讀音dí,雉雞的意思)衣,乃是用金線繡着九對翟鳥,配犀帶,佩綬,青色鞋襪,乃是華貴非常的正二品女子禮服。
紅繡眯着眼,瞧着那托盤半晌無語。她穿着向來喜歡素淨,信的就是槍打出頭鳥的遊戲規則,可如今這一身——戴着三隻翡翠翟鳥,一隻翟鳥的華冠,再穿上繡了九對翟鳥的華服,那可就真是孔雀開屏了。
李德全笑道:“諸葛大人,您往後上朝,皇上吩咐就穿這一身,這是咱們南楚國給您這唯一女官的榮耀。”
“是,臣遵旨。”恭恭敬敬的對着皇宮的方向行禮,紅繡又對李德全福了福:“多謝李公公了。”
“哪裡哪裡,往後奴才還多靠着大人提點呢。”
“李公公太客氣了。”
“得了,奴才還要回宮覆命,就不多留了。”
“我送李公公。”
……
紅繡與商崇寶二人,一同送了李德全出門,再回到正廳時候,張太醫見了紅繡連神色都變了,態度也越發的恭敬,“諸葛大人,您雖然公務纏身,可也要多仔細身子啊。”話語中關切多了許多。
紅繡笑着還禮,道:“我的身子倒是其次,年輕,怎麼都能扛過去,就是我祖母。”
“無礙的,有了皇上的旨意,往後老夫常來給商老太太診脈,也好盯着那藥單,殊不知人體構造玄妙,服了藥一陣子,前一陣的藥單就用不得了。”
“一切都有勞張太醫了。”
送走了張太醫,紅繡這才鬆了口氣,笑道:“三叔,我先去瞧瞧祖母。”
商崇寶此刻看着紅繡的目光,純粹是長輩對晚輩的喜愛,看着自家侄媳婦在朝中如魚得水的欣慰,點頭道:“走吧,咱們一同去。”
回了蘭思院,天色已經暗了,才一進臥房門,就聽着商曾氏正在柔聲與老太太說話:
“母親,您別想太多,再不成還有我們呢?您若是不舒心,就道我府裡去,媳婦兒伺候您。”
商崇寶一聽,臉上笑容便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