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景院是個二進的小院落,比紅繡所居的馨苑少了些繁華,多了些乾淨和清靜。邁進門檻,踏着青石鋪就的路面,正對的便是翠景院的正堂,兩側分別是四間帶耳房的廂房。
路走了一半,身穿着淺青色窄袖綾衣和長裙,官綠色比甲的大丫鬟鴛鴦便迎了出來。
“奴婢給三少爺請安,給紅繡姑娘請安。”
“免了,二孃呢?”
“回三少爺,姨娘剛用過晚膳,預備禮佛呢,聽說您與紅繡姑娘來了就去了西邊的廂房,讓奴婢出來迎二位。”
“嗯。”
商少行應了一聲,拉着紅繡往一旁廂房去。
紅繡來翠景院的次數有限,眼前這間廂房她也沒進來過,屋內陳設簡單大方,空氣中瀰漫着上好的檀香香氣。
商少行上前,給崔姨娘行了大禮:“二孃。”
紅繡也行禮,跟着叫了聲:“二孃。”以前她是叫她“母親”的,那時候和三少爺並未定情,也沒有細細思考他與家人之間都是什麼關係,只是順口又符合身份便叫了,商少行自幼喪母,崔姨娘就如同他親孃一般,叫一聲母親並不過分。可如今,她卻只想着“入鄉隨俗”就是。
崔姨娘也不在乎那許多,雙手扶着紅繡與商少行起身。打量了商少行一番,見他氣色越發的好了,放心的點頭,又看向紅繡,擔憂的道:“紅繡,瞧瞧你瘦的,怎麼不知好生愛惜自個兒?快來坐。”
“二孃,這是今兒個皇上御賜的血燕窩,我自個兒也用不了那麼多,便給您送來一半補一補身子。”
“御賜的東西。我怎麼能要呢?”
商少行笑道:“二孃,繡兒孝順您的,您就收下吧。”
“正是。二孃若不收,我可是要傷心的。”紅繡說着俏皮的做泫然欲泣狀。
崔姨娘受寵若驚的接了過來,長房一脈勢弱。加上崔姨娘又是個軟弱可欺的性子,還是個丫鬟擡了的姨娘。在府中的地位自然可想而知,除了商少行,哪曾有人真心實意的待過她?
看着紅繡真誠的笑容,崔姨娘隱約有些淚意,將燕窩遞給鴛鴦去收好,道:“紅繡,我聽說你做了大官了。真好,我果真沒有看錯人,現在府裡有了你,看誰還敢欺負行兒。”
“二孃。”商少行俊臉一紅,崔姨娘的語氣似他是人人可欺的總角孩童,還須得紅繡保護似的。
紅繡微笑,起身坐到了崔姨娘的身旁,親暱的拉着她的手道:“三少爺足智多謀,有了他,旁人都不能欺負紅繡纔是真的。二孃不要擔憂。雖然三少爺丟了家產的繼承權,但往後的日子定然也會越來越好的。”
“我知道,我知道。”崔姨娘拍着紅繡的手背,感嘆的道:“行兒有你在身旁。二孃就是現在閉眼也能明瞑目了,這孩子從小就沒了娘,老爺去的又早,年輕輕的就要挑大樑,跟那些人皆是豺狼心思,我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眼看着崔姨娘說着便要落淚,紅繡連忙摟着她胳膊哄道:“二孃可莫要掉淚,咱們瞧着心裡頭難受,如今日子越來越好了,應該高興纔是啊。紅繡平日事忙,無暇來您這裡請安,往後定會抽空子多來陪陪您。”
崔姨娘抹着眼淚連連點頭:“好,好孩子。”那眼神和語氣,慈愛的如同連翹一樣。
紅繡瞧的心裡一陣難受,能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的,除了連翹和麪前這位,便是前生的母親。或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太久,但前世的親人,她又怎麼能忘?
商少行對紅繡甚爲上心,她的一顰一笑他看在眼裡幾乎都猜得到她心中所想。見她眉頭微蹙,他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親人了,忙站起身道:“二孃,眼瞅着要落鑰了。兒子與紅繡就先回去,改日在來看您。”
崔姨娘瞭然一笑,點頭慈愛的道:“快去吧,將紅繡送回馨苑你在回去。”
“是。”
紅繡起身,又給崔姨娘行了禮,這才同商少行一起離開了翠景院。
秋日天色變短,臨近戌時,暮色便已降臨。二人身旁沒跟着人,只有院中每隔約莫一丈遠便有的青石的燈柱裡昏黃的燭火照明。
紅繡低着頭,與商少行相處的時間長了,反而找不到什麼話來說,似乎只是安靜的在一起走路也是一種享受。商少行亦然。所以一路上,兩人並未談及商業上的事,只是享受這一刻能並肩而行的時光。
遠遠的瞧見商福全在馨苑門前滿地亂轉,紅繡開口打破了沉靜的氣氛,笑道:“福全兒那小猴兒急的,你快些回去吧,免得落鑰了還留在內宅裡惹人口舌。”
“好,那你好生休息,我晚點再來看你。”
這話說的含義頗深,晚點再來看她,他不是預備半夜翻牆吧?
“堂堂的商府三少爺,竟然總想着翻牆,這個習慣可不好。”
“哈哈,難道你不喜歡?”商少行難得爽朗的笑了起來。
在紅繡印象中,商少行喜歡淺笑,喜歡高深莫測的笑,卻很少有這樣大笑的時候,不免略微驚異的瞧着他。商少行見了心情越發的好,笑聲也更爽朗。
那邊商福全聽見商少行的聲音,見是兩人回來了,忙一溜小跑的迎了上來:
“我的少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在不走,咱們就直接住在紅繡主子這兒得了。”
商少行並不答話,雙手執起紅繡的手,“我走了。”
他這是什麼語氣,好像要出遠門似的。
“快走吧,我要回去歇着了。”說着先行一步進了門,所以沒看到身後的商少行臉上那難捨難分的表情。
若是一年的時光馬上過去就好了,他還要再等一年啊。
“祖母,您找我有事?”
商少行步履翩然的進了老太太的屋子,拱手行禮,又對一旁的商金氏微笑着行禮:“二嬸。”
“嗯。”商金氏臉色很難看,回答的聲音也是懨懨的,紅繡居然將血燕窩給了崔氏也沒給老太太,更沒給她,她心裡正在不平衡。
商少行也不在乎商金氏對他是什麼態度,自行在下手方的圈椅上坐下,接過晚秋奉上的熱茶喝優雅的喝了一口。
老太太道:“行兒,這事說起來也只能找你。”
商少行抿脣一笑,他們又想找紅繡做什麼?
“諸葛家開了新款發佈大會,你也知道吧?”
“是,孫兒知道。”老太太一句話,商少行已經瞭然。
老太太續道:“繡妍樓和諸葛家都開了新款發佈會,據說名繡布莊也預備要開,我與你二叔商議了一下,咱們也不能落於人後。”
商少行好笑的點頭:“祖母說的是。”
“所以,我們還是覺得,這兒須得紅繡幫忙纔是,行兒,你去與紅繡說一聲,我想只要你開口,她必定會答應的。”
“祖母恕罪,這話孫兒可開不了口去說。”商少行站起身來,笑望着老太太和商金氏。“如今繡兒在朝爲官,朝中公務繁忙,孫兒都幫不上忙,繡妍樓那一攤子她更要親力親爲,您說咱們在叫她幫着咱們府裡的事,那不是要活活累死她麼?那麼瘦弱的身子,孫兒瞧着就已經心疼了,這樣過分的要求,我可開不了口。”
老太太怎麼也想不到商少行居然會想都不想的一口回絕。
商金氏臉色鐵青,強扯出笑容來:“行兒,怎麼說咱們都是一家人,紅繡仁義心腸,家裡的事不會坐視不理的。”
商少行連連點頭,贊同的道:“二嬸說的是。可是紅繡心腸雖好,也不是腦袋不靈光的癡兒,誰對她好,誰算計她,她也不是感覺不到。”
站起身來,商少行負手不客氣的道:“您說說,若是二叔的產業被人奪了,還讓你去幫那奪家產的人做生意,您幹不幹?”
老太太一聽險些氣的翻了白眼,雖然事實是如此不假,可這樣當面說出來,絲毫不給她們留面子,心底裡還是覺得非常過分。
“行兒!”
“祖母,行兒勸您,也勸二嬸,若是真覺着誰有用,那請從一開始就要對她好,不要傷害她。你們一開始待紅繡便機關算盡,我若是紅繡,也想不到有什麼必須幫着你們的理由。”商少行理了理衣襟,拍拍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笑着續道:“當然了,紅繡這裡是無可挽回了,我猜想,藝嵐小姐那邊也被你們幾次出爾反爾的傷了心,祖母和二嬸若還想興旺商家的產業,那就緊着去尋個合適的繡娘,然後從一開始就待人家好,可莫要像對待紅繡和藝嵐小姐那般了。”
說罷拱手瀟灑的行了一禮:“西月樓的姑娘還約行兒去下棋聽曲兒,我就不奉陪了,祖母,二嬸,你們保重。”最後的“保重”兒子咬的極重。
眼看着商少行瀟瀟灑灑的離開,老太太竟然氣的雙眼一翻厥了過去。
“母親!母親!!”商金氏本想抱怨兩句,見狀忙扶着老太太躺下,大叫道:“豔秋,晚秋,快去請郎中啊!還有,去外頭看看二老爺回來了沒有,老太太被三少爺氣的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