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老爺一行回到府中之時,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昨日徹夜兼程,只到了三更在破廟中隨意打了個尖,迷瞪了兩個時辰又繼續趕路。待到此時,諸葛老爺常年養尊處優的身子已經累得痠痛無比,連帶着心情也跌落極低。
門房張遠正拄着下巴打瞌睡,聽到馬蹄聲逐漸接近,半晌才反應過來,尖尖的臉立即掛上諂媚的笑容。
“老爺,您回來了。”
“嗯。”諸葛老爺大步入內,諸葛言然則命聞聲趕來的下人將二小姐和三小姐送到後院柳姨娘那去,忙過之後問張遠:“紅繡小姐可回來了?”
張遠恭恭敬敬道:“回少爺的話,小姐昨日傍晚回來的,府里人都說,都說……”
“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快講”諸葛言然勞頓一路,語氣也少了往常該有的溫厚。
張遠忙道:“昨兒聽管事的說,連夫人下世了。”
“什麼?”
諸葛言然聞言一驚,先入了府門的諸葛老爺也同時頓住腳步,回過身與諸葛言然交換了一個眼神。
“原來如此……”諸葛老爺此刻才明白昨日紅繡爲何急匆匆離去,許是商少行着人來爲她報訊的。如此一想,又有些無名氣,他府裡的事,哪輪得到商少行插手,一面氣府裡的奴才通報不及時,叫商家搶了先機,一面又氣商家的探子按潛的深,到如今他都不知院內的探子是誰,除都沒法子除。
父子倆一路無話,不多時來到蓮居,本以爲會瞧見滿眼素白,靈棚架設,卻不料入目的與往常並無二處。
疑惑的對視一眼,諸葛老爺快步入了跨院東廂。
守在門前的凡巧眼睛哭腫的不像樣子,見了老爺和少爺忙行禮:“奴婢給老爺請安,給大少爺請安。”
“嗯,你們小姐呢?”
“回老爺,小姐在屋裡,夫人,夫人大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諸葛老爺確定了連翹的死訊,心裡似乎放下大石一般,面上表情比方纔柔和不少,擺擺手掀門簾大步邁進了堂屋。
屋內一片黑暗,燭火未曾點燃,香爐內的清爽清香氣也不復存在,只有微弱的晨光透過窗棱紙張照在屋內,將一應物事染成淡淡的灰藍色。
連翹身着白色錦緞的壽衣,已經化好了妝,安靜的躺在榻上。紅繡一身素白,面無表情的跪在榻前,滿頭如青緞的長髮垂落腦後,只留給諸葛老爺和大少爺一個蒼白的背影。
一陣風吹過,粉白紗簾飄舞,紅繡頭上的幾縷髮絲飛揚。一種無法形容的陰森之氣,如藤蔓糾結攀升,諸葛老爺和少爺只覺腳心一陣發涼,冷氣竄上背脊,髮根處似乎都根根直立起來。
“繡兒。”諸葛老爺輕喚。
紅繡跪的筆直,聞聲身子一頓,緩緩回過頭來,蒼白的瓜子臉上無一絲表情,眼睛哭腫,雙眸因含水汽,顯得格外的亮。
紅繡沒有說話,只是用眼角餘光瞥了諸葛老爺和少爺一眼,便緩緩轉回身,繼續望着牀上的連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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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兒,你母親已經去了,莫要太傷懷,萬一傷了身子,得不償失啊。”諸葛老爺佯作關懷,緩緩走上前來。目光觸及牀上安靜躺着的人,背脊上的汗毛嗖的一下根根直立,忙轉開了眼。
紅繡冷笑,諸葛老爺是想說“莫要哭壞了身子,耽誤了月夕評比”吧。但她並未反駁,只是沉默,孃親死的蹊蹺,在未查明緣由之前,她不能與諸葛家老爺撕破臉。
“諸葛老爺,繡兒想得開。”紅繡悠悠道:“娘雖去了,可我不會忘記正事的,只是這裡。”素手捶了下心口:“空的很,好似被挖空了一般。”
諸葛老爺一怔,紅繡對他的稱呼怎麼變了?但此際並非教訓的時候,只能蹙眉關切的說:“繡兒莫要難過,你母親的後事,乾爹定會大肆操辦,絕不會委屈了她。”
背對諸葛父子的紅繡緊緊閉了一下眼睛,咬緊了下脣,纔將即將脫口的謾罵嚥下去,深吸一口氣,道:“諸葛老爺,我孃的後事就不勞您了,我已經着人安排去了,稍後人便回來,孃的靈柩也不會設在諸葛家。月夕評比事關重要,沒的因爲我孃的喪事,影響了諸葛府的喜慶。”連翹一生都毀在諸葛府,她就是太由着她,纔會讓她丟了性命。如今她去了,總輪到她做一回主,諸葛家,她再也不想呆。
諸葛老爺緊緊捏住拳頭,面上倒是波瀾不驚,她理由找的冠冕堂皇,可實際上還不是不想讓諸葛家插手連翹的後事?若只瞧連翹他們母女,即使諸葛家不差安葬的那幾個小錢,他也懶得去管她的後事,可現下紅繡是他義女,是他諸葛家的人,出事了還輪不到他插手去出頭,豈不是叫外人笑掉大牙?
“繡兒,我……”
“小姐,小姐”
諸葛老爺話未曾說完,一瘸一拐的丹煙挽着個包袱,淚眼朦朧的衝了進來,也不管諸葛老爺和少爺是否在場,嗚咽道:“夫人她,她真去了嗎?真去了……”
昨日小姐與青年先行一步,她沒了小姐撐腰,二小姐和三小姐不許她坐馬車,纔剛好些的腳踝又腫成了饅頭。以至於今日被諸葛老爺和少爺遠遠摔在後頭,到現下才趕回來,可一進院子,卻看到哭成淚人的梅妝和凡巧。
“大膽奴才,誰允你進來的”
諸葛老爺可怒了,蓮居一個小小丫鬟都不將他放在眼裡,說出去他威嚴何在
剛要吩咐人拉下去,院中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小姐,伏管事到了。”
梅妝擦着眼淚,帶了伏武進來。
伏武見了諸葛老爺和大少爺,僅是微微拱手,便來到榻前,低聲道:“繡兒,棺槨已停在側門前,咱們這就將連大娘帶出去吧。”
“嗯。”
“我扶你起身。”
“好。”
紅繡雙腿已經跪的麻木,站起身來扶着臉盆架子纔沒摔倒,轉向諸葛老爺和少爺,蒼白的笑道:“諸葛老爺,人我帶走了,停靈之處也已經安排妥當,近些日多勞您照拂,您放心,月夕評比之事,紅繡自不敢忘懷,待安葬了我孃親,定會給您個滿意的月夕繡品。”不待諸葛老爺回答,紅繡轉身道:“走吧,伏武哥。”
這廂伏武已用白布裹了連翹屍身,毫不費力的將已僵硬的人抱了出去。
梅妝、丹煙和凡巧皆挽了包袱,對諸葛老爺和少爺福身一禮,道:“老爺,少爺,奴婢們告退。”言罷快步隨伏武去了。
紅繡走到面沉似水的父子二人跟前,道:“這些日多謝老爺給了我們母女諸多特權,今日才能輕易讓伏管事通過張管家進了來,至於三個丫頭,梅妝是我自個兒帶來的,丹煙和凡巧二人的賣身契,我也找了管人事的管事買了來,我也一併帶走了。諸葛老爺,繡兒告辭了。”
紅繡微微行了一禮,邁開跪到僵硬的雙腿,轉身剛走了一步,身後便傳來諸葛老爺的一聲怒吼,“站住,紅繡,你如今作爲是何意你是我諸葛任遠的義女,怎麼今兒是想與我們一刀兩斷嗎?。”
紅繡微笑,轉身平靜的道:“諸葛老爺息怒,紅繡並無此意,第一,我是想爲孃親盡孝,纔會一力擔起我孃的喪事,不想給諸葛府大宅帶來晦氣,纔將人帶出府去。第二,老爺當日採買下人來伺候,我也與張管家商議過,給了銀子買了賣身契的,所以並不算拐走了府上的人。至於說一刀兩斷,老爺您言重了,紅繡應下的事絕不會反悔,還請老爺和大少爺莫要見怪。”
諸葛老爺一句話都說不出,拳頭似打在棉花上,紅繡一番話理由充沛,讓他一時間挑不出錯處。
一怔之間,紅繡一福了一禮轉身離去。
商家位於城南的別院,院門前兩盞白紙燈籠高懸,院中靈堂已設,連翹安靜的躺在上好的楠木描金棺材內。堂中白燭噼啪作燃,靈牌前香火繚繞,陶盆旁,凡巧與丹煙二人正燒着紙錢。
紅繡瞧着堂中一切具備,轉身感激的給商少行行了一禮,“三少,今日大恩,紅繡感激不盡。”
商少行一身素衣,鳳眼中流露擔憂,“紅繡不必言謝,昨夜聽到下人稟報,在下甚感意外,令堂去的太倉促,叫人毫無心理準備,只望靈堂設得簡潔不會辱沒了令堂。”
紅繡搖頭,“三少爺做的已經夠多,如今這樣很好了。”昨晚她打定主意帶連翹出來,叫梅妝到府門前找了一直候着的青年,叫他去跟商少行傳話,問他借個別院。張王直的那處宅院房主已經租了出去,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停靈才求了商少行,想不到他一下子便同意了。
商少行搖搖頭,嘆了一聲,剛想出言再安慰幾句,突然眼前白影一晃,一個欣長人影已站在跟前,雙手握住紅繡雙肩,大聲道:“紅繡,怎麼回事,連大娘怎麼去了”
紅繡輕輕撥開他的手,垂下長睫,哽聲道:“洛尋,你怎麼纔回來?你是第一神醫,若早些回來,我娘許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