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瓔珞沉沉的從夢中醒來,只覺得窗外有簌簌的聲響,只以爲是又颳起了風,便叫了槿湖進來,問是怎麼回事。
槿湖手裡抱一個暖爐,走了進來,說道:“回太子妃,外面是下雪了,鵝毛似的雪花瓣兒,滿樹都掛滿了呢,就是天氣不好了,外面又那麼冷。”
只聽她說下雪了,瓔珞便很高興了,徑自起了牀,只裹一件槿湖事先準備好的貂皮大氅,向殿外走去。越往外走,風聲就越明顯,站在窗櫺後面,隱隱約約的就看見滿世界的雪白了。
外面並不見人的身影,雪依然兀自下着,隨着凜冽的風,斜斜的掛落下來,落在巨石的地面上,落在飛檐的屋頂,落在院落裡早就枯黃的樹枝上。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原本冷清的簇薇殿也算是有了些生氣,瓔珞看着那簌簌下落的雪花,一瞬間竟有些恍惚,然後便對着站在旁邊的微芳說道:“雪停了帶着她們玩兒去,也好感受一下冬天的氣息。”
微芳輕輕地欠身,說:“謝謝太子妃。”便帶着樂依下去了,說是準備着,等雪停了,就去堆雪人與太子妃賞玩。瓔珞並不喜呆在冰天雪地裡的,一來是她本就身子虛弱,受不得大雪的寒意,二來是李嬤嬤的指示了,作爲太子妃,當以身爲表率,怎可輕易與下人嬉戲,這樣,太不成體統了。
說話間,風停了,雪也越漂越少,瓔珞站在廊下,但見微芳,樂依與東宮裡的其她幾名年紀小的宮婢跑在雪地裡,各自拿了攢起來雪團互相投擲,冰涼的冰粒打在臉上,幾個人都哈哈的笑着。
瓔珞自是羨慕這樣的氛圍,不由得問出一句話來,“不知道,昔日的瓔珞,喜不喜歡雪?”
“她喜歡。”說這話的是冷月,她穿了一件素紅的錦緞對襟長衫,外面披一件紫蘇的流金大氅,看上去颯爽又不失一絲嬌媚。到比平時的冷月看上去多了幾分的柔情。
冷月見瓔珞這般表情,無奈的看看自己身上的這件氅子,說道:“一覺醒來,天都變了顏色,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棉衣,只得穿着一件了。”言語間,盡是覺得這件衣服與自己素來的打扮不相符。
瓔珞忙說,“冷姑娘穿這件,極好的。”說完稍頓一下,接着說:“適才冷姑娘說,昔日的瓔珞喜歡雪?”
冷月點了點頭,“太子妃直接叫屬下的名字就行。”
瓔珞笑笑,說道:“那好,冷月,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嗎?”
“太子妃以前很喜歡雪,一到雪天就會拉着旁人去堆雪人,她堆得雪人,總是最好看的。她常說,雪人亦是有生命的,三九嚴寒的日子便是她命運靈氣的聚集地,切不可對它不敬呢。”
趁着冷月說話的瞬間,瓔珞伸出手去觸碰落在廊柱上的雪花,剛一出手,便縮了回來,巨大的寒冷席捲全身,像是要寒到自己的骨子裡去。
昔日的
瓔珞不會自稱臣妾,昔日的瓔珞不會被這麼點雪就嚇得縮回手來,而是敬畏的去堆一座雪之精靈。
瓔珞的心裡怔怔的一愣,自己與以前的瓔珞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就算是失憶了,但卻不見得要失卻這麼多的相似,還是,自己根本就不是她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瓔珞。
瓔珞起身看着自己周圍的一切,想着自己並不瞭解的身世,想着僅僅是印象裡的自己的父親,還有莫名其妙的自己的姑姑,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不同的是,這次自己是狠狠地跳了進去。
下雪的日子裡,冷月很是無聊的,似乎護衛的任務也沒有那麼緊張了,東宮裡最近總是安然無恙,很少出現像公子翌那樣的刺客。
冷月便經常來到簇薇殿與瓔珞閒聊,只是冷月似乎是很有顧及的,有好多話,明明就知道,卻猶豫着不肯說出口,瓔珞心裡明白,她一定是因爲忌憚禦寒卿,所以便不敢隨意胡言。
瓔珞心裡清楚,自己的過去,一定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這些李嬤嬤槿湖她們並不知道,唯一知情的便是冷月,或者,還有那日的公子翌,或許還有景燁,或許還有炫君。
瓔珞忽然開始期待公子翌的再次出現,瓔珞心裡清楚,或許他是唯一一個肯對自己說真話的人。只可惜,他已經很久都沒了音信。
幾日來都是陰綿的雪天,雪越積餘越厚,竟不見要融化的痕跡,瓔珞一個人,吃過了午膳,沒有陽光,便披了氅子獨自在簇薇殿的後牆出走走,也好抒發一番自己內心的煩悶。
說來也巧,剛走過去,便見到遠處的屋頂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險些就與這天地間的背景合二爲一了。
仔細看時,卻見那人,正是公子翌。他穿一件銀白色軟甲對襟的宋國服飾,沒有了那一身奇怪而扎眼的異國打扮,倒顯得多了幾分年輕,與俊朗。
他只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瓔珞,也並不說話,倒是瓔珞先開口,“你怎麼來了,難道不怕這東宮裡的侍衛將你捉住嗎?”
公子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還是不說話,他的眼神像是暗夜的鷹,很深邃,讓瓔珞不由得心裡一驚。
“你倒是說話呀。”瓔珞有些不耐煩了,公子翌依舊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東宮裡的人事,冬日裡雪後的風冷冽的讓人心慌,像是一把把銳利的刀子割過肌膚,疼痛卻看不見傷口。
“若是現在我帶你走,你可還願意?”公子翌的聲音低低的壓在喉嚨裡,隨着寒冷的風灌進瓔珞的耳朵裡,瓔珞微微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去迴應。
她擡起頭,看着高處的公子翌,冷風吹起他的頭髮,凌亂的飛舞着,瓔珞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卻已經飛身來到瓔珞的身邊,“現在,我一定要帶你離開,不管你要還是不要!”
霸道的聲音帶着低低的訴求,等不及瓔珞答應或是拒絕,便攬住瓔珞
的腰身,飛身躍上東宮最高的屋頂。他的輕功極好,闖過無數的禁衛關卡,可就在馬上就要離開東宮的牆闈的時候,卻還是被發現了。
大批的侍衛開始向這邊聚集,密如蜂巢的箭密密麻麻的排列成陣,只等着禦寒卿一聲令下,就回齊齊的向瓔珞與公子翌射去。可是,禦寒卿還是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柔佳。她帶着一衆丫鬟,嫋嫋的走來,像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說:“太子身體不適,睡得沉,所以我來看看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瓔珞看着笑容狡黠的柔佳,心裡一絲的希望都被澆滅。天色漸漸地暗下來,不到傍晚的時候,已經沒了陽光。
公子翌攜着瓔珞高高的站立在屋頂上,柔佳看着瓔珞,眼裡閃過一絲虛假的擔心,說道:“姐姐,你沒事吧。”瓔珞並未理會,只覺得同她說話,是極厭惡的事情一般。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趕快放箭,若是放跑了這刺客,你們誰來負責?”柔佳對着身後的侍衛說道,然後退到他們的後面。
侍衛們互相看着,很是爲難的樣子,槿湖等人與李嬤嬤趕了過來,對着柔佳說道:“小主這麼做,就不怕萬一太子知道了,責怪於你嗎?”
柔佳對李嬤嬤的話很不以爲然,卻還是覺得心裡閃過一絲惶惶不安,言語間少了很多的氣勢。
公子翌低低的在瓔珞的耳邊對她說道:“你都看到了,他根本就不愛你,這種時候他還在休息,卻叫那個女人來處理,你還要留在他身邊嗎?”瓔珞微微的搖着頭,他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耽誤了,否則不會這樣,或者,根本就是柔佳在撒謊,禦寒卿根本就不在東宮裡。
可是情勢如此的緊急,根本就由不得多想,那些侍衛的樣子,卻已是劍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柔佳似乎突然想通些什麼,急急的說道:“你們還不快給我把那個刺客射死,後果我一人承擔。”
說話間,瓔珞只聽得耳邊嗖嗖的聲音,卻不敢看去。公子翌也早已帶着瓔珞跳過東宮的牆闈,向外面逃離開去。
耳邊只剩下呼嘯而過的冷風,那些萬箭齊發的聲音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了,瓔珞再一次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站在汴京城的城門遠處。隔着極遠的距離去看東宮,隱在青霧裡的重鑾殿宇,越發的與自己相距甚遠了。
瓔珞看看自己身邊的公子翌,側臉的輪廓清晰而明顯,高聳的鼻樑,和深邃的眼神,怎麼也捉摸不透的他的心思。深冷的冬夜裡,瓔珞彷彿是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幸福,可是,卻爲什麼,又有巨大的不安,襲上心頭。
一枚隱在烏雲背後的流星,帶着微弱的光芒,墜落到遠處的山巒深處,瓔珞只一眼望過去,便覺得已經是滄海桑田了。
公子翌將瓔珞帶到了西郊斷風嶺深處的一處破廟裡,寒冷的風呼嘯着吹進來,殘破不堪的簾布隨風搖曳,拂過大片的蛛網,生生的讓人覺得淒涼與恐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