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新年伊始,又是一個大雪天,卻抵擋不住大家的熱情。御城街道上到處張燈結綵,人來人往。攤販們抓住這一熱鬧時機,叫賣的比以往更加起勁,和着各種嬉鬧聲,匯成了一曲和諧的樂章。偶有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噼裡啪啦的炸響,穿着嶄新衣裙的孩童捂着耳朵躲在大人身後,卻忍不住探出頭去觀望。待鞭炮炸完了,又從各自大人背後鑽出來,嬉鬧着穿梭在人羣裡。
這一天,無論男女老幼紛紛走上街頭,遇見熟識的人,便拱手道聲新年好。遇上不認識的,也友好的投去一個微笑。迎春納福,萬象更新,每個人都對新的一年充滿了期待和熱情。
選在這一天離開御城,沐紫凝只是單純的想要個嶄新的開始,也算是博個好彩頭,卻收穫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格外熱鬧的大街成了她們這些朝廷通緝分子最天然的保護層,就算是與巡邏的官差擦肩而過,也不一定能引起對方的注意。當然,在離開御城之前,他們自然不會放鬆警惕。
一切比預料的還要順利。出了御城後,一行人便車馬啓程南下。爲了避免節外生枝,非音沒有來送別。
離開御城,將所有繁華喧囂拋在身後,沐紫凝坐在馬車裡,自始至終都沒有往回看一眼。對於這座城市,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牽掛和不捨。親者已逝,塵埃即定,一切都結束了。
普天同慶的日子,皇宮裡也是一派歡騰,對善於審時度勢的宮裡人來說,這也是個完美的交際機會。
放眼後宮,現在勢力最大的是宣妃,所以一大早便有不少妃嬪以賀春爲名造訪鸞儀宮,變着法兒的巴結宣妃。一開始宣妃倒還挺享受這種人人捧讚的優越感,但越到最後就越是厭煩。見多了僞善的面孔,整顆心都麻木了。送走最後一撥來客,宣妃叫人關了宮門,領着兩個小丫鬟到半月湖去躲清閒,卻沒想到會在湖畔的涼亭下碰見沐錦基。
這個時候,他應該跟衆皇子在校場比賽蹴鞠纔對啊!
“怎麼?有心事?”以手勢喝停身後的丫鬟,宣妃獨自朝沐錦基走了過去。沐錦基沒有回答,甚至都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目光悠然遠望,似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被什麼有趣的東西吸引住了視線。他不願說,宣妃也就沒有再問,端着寬袖與他並肩站着。雪花隨寒風飛入亭中,飄進了她圍着銀狐圍脖的脖頸,涼涼的,卻有另一番趣味。
母子倆就這樣一直站着,誰都沒有說話。喧鬧聲遠遠傳來,遙遠的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過了好半天,沐錦基終於轉過頭直視着宣妃的眼睛。“湮覓臣到底是什麼人?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面色微變,宣妃故作鎮定,半晌後執起沐錦基的手輕輕拍了拍。“他是爲孃的一個故交,是我特意請來助你登帝的。你只需知道他不會害你就行,其他的就不要多問了。”
只是故交?呵,一個故交會那麼不遺餘力的幫他威脅朝臣收攏人心?故交會對她溫柔以待呵護備至?
“母妃,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嗎?”自嘲似的笑了笑,沐錦基轉身離開了涼亭。宣妃呆立原地,鮮紅而尖銳的指尖深深的扎進了掌心。
兒啊,娘如何不知你已經長大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是,你讓娘如何向你介紹他呢?你一直以尊貴的皇家血統爲榮,難道要我告訴你你身上根本沒有流着皇家血液嗎?而且,你是要當皇帝的人,你將統領四海君臨天下,娘不能讓所謂的血緣之說影響你,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得下地獄。
吸入一口涼氣,讓刺骨的寒意帶走心底的無奈和壓迫。宣妃緩緩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回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所有的不幸都將過去,新的一年,新的開始,大仇已報,她的兒子也即將爲帝。有些事,應該放下了。
“娘娘!”一小丫鬟走到亭前柔聲彙報。“香弄姑娘來了。”
“讓她過來。”定了定神,宣妃的面色恢復了一貫的柔和。轉過身,香弄已至身前。稍稍欠身行了禮,香弄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我是來辭行的。”
“辭行?”香弄略有些驚訝。湮覓臣說過他會把香弄留在宮裡替她診病,卻不料湮覓臣前腳剛走,她後腳就來辭行了。
“這是三個月的藥。一日兩粒,於起牀後和入睡前用溫水送服即可。”香弄拿出兩個赤紋瓷瓶。
“你是要去找覓臣嗎?”接過藥瓶,宣妃試探着問道,已經隱約看出了幾分端倪。同爲女人,那些心思是瞞不住她的。更何況,香弄根本就沒打算瞞她。
“是!”香弄直言不諱。對她而言,湮覓臣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她可以爲他生,爲他死,卻並非效忠,而是爲情。所以,即使湮覓臣明確的表示要她留在宮裡,她也不會聽從。
溫柔的望着眼前這個漠然而倔強的女子,宣妃彷彿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般堅定,那般執着。一旦認定,就算明知是毀滅也義無返顧。只不過,她比香弄多了幾分幸運。她在意的人也在意着她,可是香弄……她的付出沒有任何意義。
“他希望你留在這裡!”宣妃的語氣很淡,淡的彷彿不帶任何情緒。她只是想提醒她,如果她不聽湮覓臣的安排,會惹得他生氣。明知故犯,可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事情。
宣妃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湮覓臣心裡只裝的下她一個,任何女人都不會給自己構成威脅,所以她對香弄沒有絲毫敵意。不過,香弄可不這麼想。她以爲,宣妃不讓她去找湮覓臣,是擔心她搶走他。
能讓情敵產生危機感,這讓香弄感到很有成就,哪怕她明明知道,湮覓臣的眼裡、心裡,都只有樑堇一個人。她之所以現在還能留在湮覓臣身邊,不過是因爲對他還有利用價值而已。
多麼可悲的感情,可她偏偏放不下。
“我跟別人不一樣,我不是他的下屬,不需要聽他的命令。”香弄別有用心的說完,沒再給宣妃說話的機會,瀟灑的轉身走了。宣妃笑着搖頭,心裡多少有些惋惜。
是個好姑娘呢!只可惜,愛錯了人,誤了一生。
過了年之後,很多事情好像真的發生了變化,一切又重新歸於平靜了。經過近一月的顛簸,沐紫凝回到了阜陽,回到了南溪村,回到了鷺灣。別過她們,沐錦陽和非央帶着人繼續南下前往同科鎮,一朝分道,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沐紫凝三人的突然迴歸樂壞了大寶和冷奕。如莫揚所說,冷奕這孩子真的又長高了不少,更是與莫揚的昔日友伴——小高、二胖等人打成了一片。雖然沒有像莫揚一樣混成街霸,但冷奕也算是南溪村的名人了。三不五時去村裡刨個瓜偷個果,打了東家的狗騎了西家的牛,沒少闖禍。不過,他也不全是闖禍,忙也幫了不少。
逮住了流竄的偷雞賊,救了落入冰窟的李家大娃,從塌陷的廢瓦窯裡刨出了打更的老張頭,還帶人趕走了外面來的流氓惡霸。另外,這孩子機靈過人,平日裡見着哪個大叔大嬸子又叫得甜,村民們念他年幼,也就不去計較他平日的調皮搗蛋,反而收了瓜果還會給他送些過去。所以這幾個月,冷奕在南溪村可謂是混得風生水起,大家對他可比對莫揚包容多了。
“好小子,有兩下子啊!”聽完了冷奕的‘光榮事蹟’,莫揚摸着他的腦袋由衷讚歎,心裡卻多少有些不平。同樣是無依無靠的孤苦孩童,爲什麼對他和對冷奕完全兩樣?
平心而論,他以前寄人籬下的時候,可比冷奕聽話多了。別說闖禍,他做任何事都是那般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人不高興。可是那些村民的態度又是什麼?嫌惡、冷漠,說他是災星。人初性善,他之後的所有胡鬧和任性,都來自於那些村民的仇視。如果不是老夫子,他不敢想象自己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是莫揚哥哥教的好!”冷奕撲在莫揚身上又是討好又是撒嬌。“你教過小奕,小孩子可以頑皮,但卻不能不善良。我惹禍是頑皮,那幫人應該就算是善良了吧!事實證明,莫揚哥哥你說的話很對呢!”
“當然了,老大的話從來就沒錯的!”大寶笑着在一旁幫腔,肉嘟嘟的臉蛋兒滿面紅光,好像又長胖了呢!
“喲,學會說奉承話了?大寶你學壞了哦!”莫揚開着玩笑,大寶以爲他是認真的,趕緊走過來解釋,冷奕則在一旁落井下石。兩大一小三個男人就這樣鬧成了一團,最後演變成院外的追逐遊戲。
端着穗兒炒好的菜從廚房裡出來,沐紫凝望着門前嬉鬧的三人,一時間百感交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沒有恩怨,沒有仇恨,不用再擔心被人追殺,也不用害怕給身邊的人帶去災禍。日子將會這樣平靜的過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看着自己的孩子奔跑在這院子裡。又有一天,她會和莫揚一起看着孩子的孩子奔跑在這院子裡,然後牽着莫揚的手平靜而淡然的走向生命的終點。
嗯,就是這樣呢!
將菜放在桌上,沐紫凝溫柔的望向自己隆起的腹部,脣角微揚,第一次目睹了幸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