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影的事是影衛所有知情人都不願意提及的一塊疤,不僅醜陋,還腐爛了皮下的肉,生生的疼。
非墨還是不願意將當時的詳細情形告訴給非央,又或者,他只是單純的不想再回憶起那段記憶。非墨本就寡言,他要是不想說,不管如何死纏爛打生掰硬撬都不可能從他嘴裡再得到半個字。更何況這一次,非央並沒有追根究底軟磨硬泡。
傷口好不容易結了疤,沒理由把疤痕揭了讓別人再痛一次。而且這對於他自己來說也是一條口子,他也不想一而再的去品嚐那種痛。所以好奇是一回事,要不要被好奇心驅使而去探究又是另一回事。
非央就這樣安靜的陪非墨站在山頂,看東方朝霞似火,看日出金光萬丈。小湯山並不算什麼崇山峻嶺,但在這寒涼秋晨,仍可見雲海滾滾,霧氣繚繞,遠望好似蓬萊仙島。
“他,還活着嗎?”很久很久之後,非央終於還是問出了這一句。就算不去追問個中細節,但終究還是想要知道一個結果。他是不是還活着……如果活着,現在又在哪裡?
“活着……吧!”非墨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他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活着的,但是現在是死是活就不可知了。不過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在影衛衆兄弟的認知裡,影衛大首領非影被狼蛛擒獲後就被殺害了。
同樣,非墨也一直在暗示自己,非影在被抓的那天就已經死了,至於他們後來冒死救出來的那個人,盜取帝君玉璽不成轉而設計將太子殿下引入陷阱的人,不過是易容冒充成非影罷了。只不過對方的易容術太過精妙,所以連非音都看不出半點破綻。
有時候,自我暗示真的很有用,只要沒有人殘忍的去揭開真相,就可以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可是,真相永遠不會因爲自我暗示而改變。暗示麻痹了多少疼痛,真相被揭開時就會有多痛。只是非墨比較幸運,迄今爲止還沒有人明確點破他的幻想,去揭穿他這半生清醒中唯一的一次糊塗。
他終究,還是希望非影還活着,這從他的回答裡就能看得出來。人呀,還真是矛盾的結合。就像非墨,他一方面希望非影在被擒當日壯烈殉職,又希望非影現在還活着。哪怕隱姓埋名今生再無相見,他也希望他還活着。
“不早了,回去吧!”非墨的回答讓非央鬆了一口氣,一邊又握緊了袖下的拳頭。他的矛盾和非墨毫無二致,但是此刻再想下去也是毫無意義。
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非央轉身往山下走。正值多事之秋,與祁知的較量纔剛剛拉開序幕,沐紫凝還需要大家的鼎力相助。太子至今音訊全無,也不知是安是危,現在雖有沐紫凝主持大局,但總歸是要將這淄鴻江山交到太子手裡,總不能讓個女人抗下蒼生重擔吧!所以,尋找太子殿下是頭等大事,他可不能把時間耗在這裡。
輕輕的嗯了一聲算作迴應,非墨大踏步越過非央往山下走,卻在想到一事時猛地駐足。“非音臉上的疤,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那是非影的心結,也是將他推入歧途的最大力量。本是一心想讓儘快完成任務取得特赦讓非音脫離影衛遠離刀口舔血的生活,卻不料橫生出諸多變故。他不僅沒能給予摯愛之人安定,反而眼睜睜看着她在對戰中毀了容貌。他心有歉疚,就因想抹去非音臉上的疤,自此與影衛衆人越走越遠。
非墨痛恨非影因爲兒女私情而棄大義於不顧,但……他是非影啊,縱使他背叛了影衛,背叛了他們共同的信仰,但卻從來沒有做出對不起兄弟的事。甚至在設計圍困太子的時候,他也是事先將他和非音支開,不讓他們牽涉其中。
感情,着實讓人琢磨不透。不光是糾纏複雜如麻線一般的男女情絲,就連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也是如此。有多恨,就有多痛。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想替非影完成他未完成的事。除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外,找尋辦法幫非音恢復容貌就是非墨現在最重要的事。
非音臉上的傷疤不僅橫貫了大半張臉,創口很大。最重要的是,由於造成這條疤的刃口淬了毒,當時處理傷口時又是以挽救性命爲重,想着微少的毒性殘留不會影響到人的身體,時間又緊迫,所以沒能完全將毒逼出。如今,毒素呈暗黑色聚集在疤痕中,就算抹去了疤,也會留下一條黑印,而這條黑印纔是最棘手的問題所在。
要想讓非音恢復以前的容貌着實不易,非央所知的有此精妙技藝的人只有醫聖鬼見愁,可他早在幾年前就歸西了。門下幾個弟子雖然都造詣非凡聲名遠播,可是也不敢確定他們到底有多少本事。所以,非央想到了一個相對來說操作起來容易得多的主意。
非音精通易容之術,當初之所以被沐紫凝的海棠僞裝給蒙過去,也只是因爲那是頭套而非面具。人皮頭套的製作比*要負責得多,不僅對材料要求極高,更是煞費時日,所以夢離至今都只成功做出了一個人皮頭套,還被沐紫凝給拿走了。
除去人皮頭套不說,要論易容或是製作*,若是非音認了第二,恐怕天底下就無人該認第一了。有這樣的手藝,臉上的一條疤又算得了什麼呢?只要她樂意,每天換一張臉都行。若要美貌,那就照搬沐紫凝的容貌,或是稍作更改,說不定能比沐紫凝還好看。只不過比較麻煩,說到底也是一張假面,但是比起抹疤去印,這已經算是捷徑了。
非央的法子一說出來就被非墨給否了。“你見過她在出任務之外的時候易容嗎?”
非央想了想,很認真的搖頭。還真沒有,一次都沒有。哪怕她毀容後也只是用帽紗半掩傷疤,甚至都沒有用膏藥將疤痕掩蓋一下。
“我會想辦法的!”非央沉吟片刻後說道。
非音這個小妮子,執行任務雷厲風行,殺起人來從不手軟,雖然也有軟糯乖萌的一面,但也只會在親近的人面前展現。她那性子,就像她對待臉上的那道疤一樣,總是那麼清醒的活着,就算是痛,也始終清醒着,就連非墨也會選擇自我暗示自我麻痹,她卻對此不屑一顧。所以,她寧肯始終頂着醜陋的疤痕做自己,也不願意蒙上假面去當別人。
還真是一個讓人又氣又恨,但又心疼的人呀!
下山回到營地,非墨直接到皇宮去了,非央到營地旁的山溪邊掬了把水洗臉,準備一會兒去找沐紫凝問問接下來的安排,卻不料剛蹲下身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旁邊不遠處就是營地,飲用盥洗的水也都取自於這條山溪,有人過來取水也不足爲奇。但是,應該不會有人取個水都還小心翼翼的吧?這腳步聲,可不太正常呢!
悄聲往旁邊一閃,非央將身影藏在溪邊一叢灌木後,眼睛盯着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心裡暗暗猜測着會是誰,並且嫌疑最大的就是穗兒。
來人竟不是穗兒,而是司馬妏妍。她來這兒做什麼?
非央目不轉睛的盯着逐漸走近的司馬妏妍,然後看着她來到溪邊,卻不停留,而是沿着小溪一直往山上走。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非央悄聲跟了上去,最後跟着她來到山上的碧潭。
這水潭位於半山腰上,邊上圍着大石,鮮有人跡。而這水潭並非落水瀑布衝擊形成,而是天成一凹,因凹坑上方石縫中有沁水源源不斷的流出,*成了這一池子水。潭中水滿溢出,匯聚成了這一條山泉。
跟在司馬妏妍身後,非央腦子裡閃過了無數的可能,譬如司馬妏妍是奸細,到這兒來跟人接頭的;譬如司馬妏妍跟影衛中某個兄弟一見鍾情,來這兒幽會的;甚至,非央都想到了茅廁人滿,這個大小姐是來找地方如廁的可能。第一個可能尚有繼續監視的必要,第二個可能則是可走可留,第三個可能嘛……好像沒有再觀瞻的必要了。
環抱雙臂躲在暗處,非央正糾結着到底是留是走,淡然停駐在司馬妏妍身上的目光突然就直了。黑色瞳仁微微擴了擴,凸出的喉頭上下滾動嚥下一口唾沫,非央不禁有些口乾舌燥。
仔仔細細的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秀美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緊接着,蔥玉般的手指解下腰上的繡花腰帶,再一件件褪盡輕薄的衣衫,連肚兜都沒留一件。如白瓷般光滑白皙的完美*就這樣盡數展現在非央眼前,黑髮如瀑散下,半隱住身前的春光,生動詮釋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絕美風韻。
喉頭再動,待身前嬌軀已步入潭中愜意的蕩着水,非央這才意識到非禮勿視並轉過身去。可是,鼻腔中的溫熱液體已經慢慢流出來了,心跳和步伐也都已紊亂。
連如廁這種事兒都想到了,他偏偏沒想到人家是來洗澡的……也是,女孩子家愛乾淨,營地裡都是些臭男人,一桶桶熱水再搬上樹屋太麻煩,司馬小姐又是向來不願意麻煩別人,所以來這裡也很正常。但是,這可是秋天啊,她也不怕凍着?
悄悄撤離的腳步突然一頓,非央竟鬼使神差的想要提醒一下她秋水寒涼。不過他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明白這個時候悄悄離開纔是最應該做的,所以再次踏出一步……
也許是太緊張,也許是做‘賊’心虛,也許是命中註定。非央的這一步沒有擡到足夠的高度,於是被橫生出地面的樹根絆了一跤。條件反射的驚呼脫口而出,兩道尖叫一前一後的響起。
“啊——”美如冠玉貌若潘安的俊臉要貼到地面了。
“啊——”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