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莫揚吐血了,蘇家的小廝也有些慌了,一個個紛紛將詢問的目光投向蘇良。蘇良故作鎮定的乾咳了一聲,甩下一句“我去叫公子”就跑沒影兒了!
院外的圍牆上,一襲粉裙隱在茂密的樹枝後面,見蘇良神色慌張的從角落一間屋子裡跑出來,趕緊將頭低下,等他跑遠後才重新冒出來。扭頭四顧,見四下無人,霎時裙起一躍,幾個縱身來到蘇良跑出來的那個房間頂上。屆時,蘇良領着蘇晉宣大步走來,女子復又匍匐隱身,小心翼翼的揭開了屋頂上的一片瓦。
屋內,莫揚仍舊被吊着,卻已經暈了過去。蘇家小廝圍在一旁,無人再敢動手,都怕鬧出人命。
見到莫揚的時候,蘇晉宣眸中閃過一絲輕蔑,心想這人也忒沒用了,竟連這一頓拳腳都抗不下來。然而,當蘇晉宣用摺扇擡起莫揚的下巴看清他的氣色時,不由得吃了一驚。面色暗紅,滿嘴紅涎,太陽穴微鼓,氣息浮亂,哪裡是拳腳所致,分明是氣急攻心,損了心脈。
蘇晉宣怎麼也沒想到,就因爲皖月的衣服在自己手裡,就能把這小子氣成這樣。其用情之深,倒是讓他生出了幾分同情,也就不想再與他爲難了。
“去,把他叫醒!”蘇晉宣擺了擺手吩咐蘇良,端起茶正想喝一口,卻聽得‘嘩啦’一聲。蘇晉宣有些錯愕的擡頭,只見莫揚身上又被淋了一桶水,而蘇良手裡,還拿着滴水的木桶。“誰讓你淋他的?”蘇晉宣氣急,順手將摺扇扔了過去,正中蘇良的頭頂。
“公子,不是你……”蘇良面露委屈。被扇子砸了都還不敢把扇子落地上,趕緊接住給蘇晉宣送了過去。
“我讓你叫醒他,叫醒懂不懂?我讓你淋了嗎?”蘇晉宣接過蘇良遞過來的扇子,又用扇把狠敲了幾下他的頭。蘇良沒了脾氣,不敢再狡辯,只得哈腰點頭連聲認錯。一旁的小廝見蘇良被公子教訓,不由得心裡暗爽。這蘇良仗着自己是公子的貼身隨從,平日裡在他們面前,可是沒少頤指氣使呢!
“呵,蘇公子的興趣,還是真是既特別又……咳咳,又廣泛啊!不僅喜歡挖人身世,還熱衷與手下的人打情罵趣,我今天可真是開了眼了!”被澆了一桶水後的莫揚悠悠轉醒。身上還痛着,心裡還痛着,但那臉上卻已經恢復了常態。飛揚的神采中透着不羈和灑脫,是鷺灣小樓中的莫揚纔有的神色。
“醒得挺快嘛,我還擔心你會死在我這兒呢!”不去理會莫揚暗諷他有龍陽之癖,蘇晉宣示意蘇良先退下,然後起身走到莫揚面前好心提醒:“氣虛浮動,脈亂不穩,若不及時調理,恐怕以後就修不了內功心法,要成廢物了!”
“嗯,修不成內功心法,再凌厲的招式也發揮不出威力,確實很嚴重呢!那,蘇大公子是打算放我一馬,還是靜等着我成爲廢物?”莫揚挑眉問道,已隱約猜到了蘇晉宣的用意。
“老實說,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何必要如此害你?”蘇晉宣一臉無奈,露出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當回好人的模樣。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暴露了他的商人本質。“這樣吧,我們來做個交易,你把皖月姑娘給我,我放你走。至於醉香樓的案子,我去找衙門解決,從此以後,咱們兩不相干,如何?”
“蘇公子退讓這麼多,我豈不是佔了你便宜?”莫揚言語客氣,眼中卻滿是輕蔑。說來說去,他還是想要沐紫凝。只是可惜了,這蘇大公子只會唱大戲,腦子卻少了根筋,難道他就沒發現他所謂的皖月姑娘根本沒和自己在一起嗎?
“哈哈,沒關係,我蘇晉宣最不怕的就是被人佔便宜。”蘇晉宣朗聲笑着,餘光不動聲色的往屋頂上掃了一眼。“這樣吧,勞煩莫少爺立個字據,以夫家之名將皖月姑娘許配給我,然後再寫休書一封,斷了與皖月姑娘的關係,如何?”
蘇晉宣話音剛落,便有人端着筆墨紙硯來到了莫揚面前。看來,他是早有準備。
“用嘴叼着筆寫麼?”莫揚搖頭望了一眼把手捆在頭頂的繩子,淡淡的將頭別開了。“恕難從命,莫揚還沒那個本事。”
“是是是,是我大意了!”蘇晉宣聞言連忙致歉,一腳將蘇良踹到了莫揚面前。“還不快給莫少爺鬆綁?沒點兒眼力見兒的東西。”蘇晉宣說着,還故作氣惱的對莫揚說道:“莫少爺別見怪,手底下的人不懂規矩。”
莫揚笑而不語,低頭,斂去眼中的寒意。
“莫少爺這邊請!”給莫揚鬆綁之後,蘇良將他領向屋內的一張小方桌,上面已經鋪好了紙磨好了墨,旁邊靜置着一支狼毫筆。莫揚腳步緩慢的走過去,腳上的鐵製腳鐐撞擊着地面,叮噹作響。
“做什麼?”莫揚突然犯起了傻故作茫然的問道。
“立字據,把皖月姑娘嫁給我們家公子。”雖然已經察覺出了莫揚是在故意裝傻,但蘇良還是在望了蘇晉宣一眼後耐着性子回答道。
“你們在說什麼呀?”莫揚聳了聳肩,一本正經的將頭轉向旁邊異常淡定的蘇晉宣。“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麼?我不認識什麼皖月姑娘。”
他確實不認識什麼皖月姑娘。他的妻子,是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沐紫凝,而不是醉香樓的一日花魁——皖月。
“大家都是男人,玩兒這種吃了吐的把戲,有意義嗎?”蘇晉宣沉聲問道,顯然早就料到了莫揚會有此一着。他能爲一件衣裳氣得吐血,自然不會這麼輕易的就讓自己如願了。不過幸好,他的意圖並不在此。
這個遊戲,還有新朋友要加入呢!
“有些把戲並不需要意義,有用就行了!”莫揚斜睨着蘇晉宣,突然縱身一躍,衝破窗戶鑽了出去。蘇良率先反應過來,領着衆小廝追了出去。破窗而出的莫揚落到院內,順勢翻滾了幾圈後就要起身,卻被腳下的腳鐐猛得一絆,趔趄了兩步後才得以站起來。
憑藉莫揚的輕功,想趁這短短的領先時間逃之夭夭並非難事,卻如今戴着這腳鐐,身形步伐大大受限,再想逃跑已是難於登天。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蘇良帶着衆小廝很快就圍了上來,蘇晉宣捧着茶杯站在門邊,悠閒自得的看着莫揚與手下人對峙着,就像在期待好戲開場。
“來呀,給我抓起來!”隨着蘇良一聲招呼,衆小廝當即一擁而上。屆時,莫揚氣息未調,又有腳鐐束縛,以寡敵衆倍感吃力。但好在他身手敏捷,又在院兒裡撿了一根木棍作爲防禦之器,所以短時間內勢均力敵,蘇家一干人等尚不能將他拿下。
不知不覺,一杯茶便只剩茶葉了。蘇晉宣悠悠擡頭,見雙方還在周旋,不禁失了耐性。取下杯蓋在手中掂了掂,蘇晉宣神色陡然一變,手中杯蓋用力擲出,直直朝莫揚飛了過去。這一擲,蘇晉宣雖只用了七成力道,但那杯蓋卻似攜着不可抵擋之勢,甚至傳來了撕裂空氣的聲音。
前有一小廝叫囂着衝過來,莫揚當即揮棍迎上,就在此時,飛旋而來的杯蓋已近身旁,再想收招已經來不及了。莫揚大驚,心知若是被此物擊中,他定受重創。
然而,就在莫揚準備硬生生受下這一擊時,旋轉的杯蓋突然在他眼前炸裂。不規則的碎瓷片四下迸散,其中一片劃過他的臉,所攜帶的凌厲氣勢竟將他的臉割了一條口子,隨即便有鮮血於傷口溢出。
莫揚用手心揩去臉上的血跡,心下暗道蒼天有眼。若這杯蓋打在他身上,估計他就真的沒辦法再使武功了。
“蘇公子,不過是爲一個女人,何必下如此重手?”一襲粉裙從房頂翩然落下,面罩素紗,聲如浸蜜,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着萬種風 情。水蛇一般柔動的腰肢隨步輕搖,腰間繫着一條紅白相見的菱花腰帶,無意一瞥,竟似泛着利器的光澤。
轉身面對着屋內的蘇晉宣,粉裙女子有意無意的將莫揚護在了身後。顯然,她是來幫他的。
一見有人來攪局,蘇家衆小廝當即停手,卻始終將他二人圍在中間。蘇良眯縫着小眼,似是想透過蒙面的薄紗看清來人。卻不料那素紗看似半透輕薄,卻將紗下面容融成了模糊的一團。既然看不透,那就只能明問了。“你是什麼人?竟敢來蘇府撒野,你知道你腳下踩的是誰的地盤嗎?”
“蘇良!”蘇良意在露臉,沒想到又被蘇晉宣給喚住了,心裡大呼倒黴,卻只能噙着笑意轉向蘇晉宣。“在呢,公子有什麼吩咐?”
“吩咐倒是沒有,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對麗娘客氣着點兒。不然的話,說不定她回頭就把你的老相好鈴鸛給許了人,叫你哭都不知道找誰哭。”
“什麼?麗娘?”蘇良聞言大驚,甚至連莫揚都感到很意外。這女子竟是麗娘?可她蒙着面,蘇晉宣是如何認出來的?
“蘇公子果然慧眼,麗娘倒是獻醜了!”女子摘了面紗露出廬山真面目,果然如蘇晉宣所料。今日的她未施粉黛,真容盡現。五官樣貌雖還是不出衆,卻不減嬌媚。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狐狸媚眼,竟是天生而非濃妝所勾勒。
朝前走了幾步,麗娘拈着裙角朝蘇晉宣欠了欠身。“蘇公子,麗娘着實好奇,敢問公子以何辨出是我?”
“古有廉友聞香識君子,今有我蘇晉宣聞香辨佳人。麗娘一身馨香,早讓蘇某魂牽夢繞,如何能忘?”蘇晉宣微醺着眼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陶醉之狀,心下卻是另一番模樣。這女人,用合 歡香害他起欲,在皖月面前丟盡了臉。那日雖然合 歡香更爲濃郁,但其中夾雜着她的氣味,卻是讓他至今難忘。
“原來如此,蘇公子果然是風 流倜儻!”麗娘假意奉承,實則爲自己捏了一把汗。這蘇晉宣不僅精明,還深藏不露,全然不是百姓口中傳言的那樣。如今自己貿然露面,就算這次救走了莫揚,恐怕日後麗人坊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你呀,就是嘴甜!”蘇晉宣一邊說着一邊往院中走來,滿臉笑意卻隨着那步子逐漸淡去。“不過,你今日闖我蘇府,我可不會因爲你嘴甜就饒過你哦!”
“蘇晉宣,有本事衝我來,跟一個姑娘爲難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知道蘇晉宣要對麗娘出手了,莫揚趕緊出聲替麗娘解圍,並一個勁兒的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快走。這男人的實力他可是見識過的,那匹慘死扇下的馬兒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邊,麗娘也收斂了笑意,卻是對莫揚的暗示視而不見。且不說現在的她還能不能全身而退,就是能,她也不會那樣做。
莫揚是小姐的良人,雖然現在兩人之間還隔着萬千阻礙,但是麗娘相信,只有他可以給到小姐想要的幸福。所以,莫揚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誰說我要爲難她?我只不過是想換一個人問問你不願意回答的那個問題罷了!”蘇晉宣別有用意的說着,搖着扇子朝向麗娘。麗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早已洞悉了蘇晉宣想要問的是什麼。
“可能,麗娘也要讓蘇公子失望了!”麗娘冷聲回答,姣姣素手不動聲色的探向腰間。眸光浮動,寒意乍現,一個利落的旋身,一把紅白相間的鏈鞭赫然出現在手中,竟然就是她腰間纏繞的腰帶。
寒光森森,殷紅嗜血,麗娘手腕一抖,鋒利鏈鞭隨即如一條吐着信子的靈蛇朝蘇晉宣撲了過去。蘇晉宣快步後退,鏈鞭伸至極限猛然一頓,蘇晉宣嘴脣微揚,閃電般出手,鐵骨折扇緊緊扣住了最後一節鞭尾。麗娘用力回掙,卻敵不過蘇晉宣的力道。
見麗娘被動受制,莫揚有心幫忙,卻被那羣小廝纏得分身乏術。此時,蘇晉宣臉上笑意更深了,卻有一絲迷惑。只見麗娘並未露出慌亂之色,而是鎮定的望着自己,難不成,還有後招?
就在蘇晉宣徑自揣測時,麗娘做了一個讓在場衆人爲之驚訝的舉動。只見她伸直手指,竟然就這樣鬆開了鏈鞭。蘇晉宣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放棄了,不由得也是一驚。然而,真正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只見那紅色鏈鞭從麗娘手中脫出之後,竟直接縮緊,節節相扣,被扇骨扣住的鞭尾自然也不例外。
蘇晉宣先是一愣,繼而將扇子抽開,鞭尾一節順利扣上,而麗娘趁他抽身之際,已重新握住了鏈鞭。而此時,原本柔軟靈活的鏈鞭,竟收成了一把鋒利的齒劍。
竟然是一把鏈劍。
“有意思!”見識了鏈鞭變齒劍的神奇過程,蘇晉宣忍不住讚歎。然而話音未落,人已閃至麗娘身前,二人再次鬥作一團。他倒想看看,這女人究竟還有什麼本事。
一個是世人口中的風 流公子,一個是坊間遍傳的傳奇佳人,在兩人的面具掩蓋下,都藏着不爲世人所知的一面。蘇晉宣和麗娘也都沒想到,對方竟有如此強大的實力。相較之下,蘇晉宣雖然內功更爲深厚,武藝也略勝一籌,但卻不如麗娘靈巧。她就像一尾無骨游魚,總是能輕盈的躲過他的攻擊,而那把鏈劍更是被她舞得出神入化,時而鏈鞭時而齒劍,變化自如,讓蘇晉宣防不勝防。
麗娘憑藉一柄鏈劍得以與蘇晉宣抗衡,摺扇生風,粉裙翻飛,竟如共舞般妙哉。相比他們,在另一邊與蘇良等小廝糾纏的莫揚就顯得狼狽多了。一開始他還能仗着敏捷的動作躲過攻擊,可漸漸的,內息不調難以運氣,僅靠着身體的力氣與之周旋,很快便落了下風。
終於,莫揚因力竭被抓,這場打鬥方纔終止。麗娘抽身離開‘戰場’,蘇晉宣卻有些意猶未盡。
“你帶不走他的!”蘇晉宣風度依舊,並未因麗娘剛纔的不配合而惱羞成怒。
“我知道。”麗娘承認這一點,但這並不表示她會就此罷休。帶不走莫揚,她就留在這裡纏着他。車到山前必有路,總能想出辦法來。
蘇晉宣當然看出了麗孃的拖延策略。老實說,蘇晉宣並非沒有時間跟她耗,只是覺得這樣耗着沒有意義。他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爲了皖月,而不是跟不相干的人在這裡浪費時間。
“商量一下,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如何退法?”麗娘警惕的問道,生怕一不小心就中了對方的圈套。
“你告訴我皖月的來路,我放了你們!”蘇晉宣簡明扼要的提出交易。他本來就是個生意人,也喜歡這種簡單的處事方法。一物換一物,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然而,麗娘只回應了他一道冷哼。很明顯,在這筆買賣上,雙方沒能達成一致。
“不行麼?那我只能用我自己的辦法了!”說罷,蘇晉宣轉向一旁押着莫揚的手下。“蘇良,帶他走。”
“是,公子!”蘇良領命,押着莫揚就往院外走,看來是想把人帶到別的地方去藏起來。
“麗娘,你走,別管我!”莫揚着急的朝麗娘大吼,後者卻始終盯着蘇晉宣,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終於,就在莫揚即將跨出垂花門時,麗娘猛然起身,自垂花門上躍過攔住了他們一行人。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出手救人,蘇晉宣就已經追至身前。
“走啊你!”莫揚還在朝麗娘吼着,本就不穩的氣脈猛地一急,又吐出一口血來。
“喂,你可別先死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自頭頂響起,莫揚以及蘇良等人一齊擡頭往上看,卻是除莫揚之外所有人都捱了一拳,並且全部打在了左眼上。驚訝呼痛聲連起不跌,一個個捂眼後退,架住莫揚的手自然就鬆去了。
“伶畫?你怎麼來了?”莫揚驚喜的問道,心想總算是見着救星了。
“還不只我一個呢!”伶畫縱身落到莫揚身旁,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往庭院裡看。莫揚疑惑的望去,只見一抹豔麗青影加入了麗娘與蘇晉宣的對抗中。身形步伐與麗娘出於同門,只是多了穩健,少了靈動。
竟是未央。
“咱們先走!”莫揚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伶畫攙着往外跑去。蘇家小廝們叫囂着前來阻攔,卻無一例外的倒在了伶畫的拳腳之下。
“她們……”
“不用擔心,兩個姐姐還能打不過一個蘇晉宣?”伶畫胸有成竹的說着,攙着莫揚奪門而出,迅速往麗人坊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