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慕容晟只是起身,神色不變,將從人羣中擠出來的,垂首低眉佇立一旁良辰的喚上前,吩咐道,“帶唐三小姐下去換身衣服,然後送大家出園子罷。”
衆人見慕容晟發話了,也不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只得壓抑着怦怦直跳着的那顆好奇心,暗自揣測將他們引過來的,唐果兒的那聲驚叫的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唐果兒跟着良辰去換了衣服之後,慕容晟依然派了馬車送唐果兒回唐府,但卻不再是他自己的座駕。
馬車駛離君子園後,唐果兒已經做好了被唐梟劈頭蓋臉一陣痛罵的準備。因爲今天的情形,她也不知道被人傳成什麼樣子。
她名聲已經壞了不錯,那是因爲她也一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努力地打壓破壞自己的名聲,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爲了逼着慕容蒼不要她。
可是自黑和被黑的心情那完全是兩種概念,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的差距。
然而,回來的一路上,唐梟都只是沉着臉,一語不發。
有好幾次唐梟透過半掀着的門簾瞪她的時候,她都以爲會完蛋了,唐梟要發作了。可她左等右等也沒等來怒罵,就那樣吊着一顆心,竟與唐梟一路相安無事回到了唐府。
抵達唐府之後,唐梟甩袖徑直下了馬車,大步走進府內。
唐果兒隨後也跟着下來,看着唐梟漸行漸遠的背影,她心裡泛起嘀咕,一時摸不準他的心思。
明明慕容晟臥房中所見的情形,幾乎快將他的肺氣炸了,他卻能壓制怒氣沒有責罵到她頭上。照之前來講,她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蒙羞,他只怕已經一巴掌拍死了自己,這不是唐梟的風格,還是他心裡在盤算這什麼?
帶着疑惑,她獨自一人慢慢走進前院,過了穿堂,卻見不遠處一株盛放的海棠樹下,面帶微笑的唐素容朝她快步走來
唐素容今天穿了一條月白的縐紗抹胸長裙,外罩同系紗衣,腰間束着織錦攢珠緞帶,挽了一條湖水藍披帛。伴隨她的步伐,衣袂翩躚,流雲髻上的珍珠簪花一顫一顫的,越發顯得她整個人氣質柔弱。
唐果兒不得不承認,唐素容是個懂得裝扮自己的人,這身衣服陪着她那張清麗的臉,極爲出挑,加之她嘴邊停留的淡笑,甚至隱隱透着幾分慕容晟的影子。
唐果兒見狀冷冷嗤笑,外表裝的再清純又怎樣,唐素容那一雙閃爍着不定的眼睛,已經出賣了她狠毒的心腸。
一個空有其表的白蓮婊,豈能真正學到半分慕容晟舉手投足之間,所散發出來的神韻?
只怕唐素容故意打扮成這樣子,就是在無形的警告自己,不要打慕容晟的注意,她纔是和慕容晟最配的人。
暗自思索之際,唐素容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就來拉她的手,唐果兒下意識避開,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三妹妹?”唐素容再度伸手拉住唐果兒,那抹神情快得讓她來不及捕捉,她心神一顫。
待她再仔細去看,唐果兒已經是一臉平靜,唐素容不禁懷疑自己剛纔是不是花了眼,可不知怎麼,她卻自心底升起一股莫名惶恐不安來。
想驅散這難受的感覺,唐素容自顧開口又道,“三妹妹,大皇子的家宴有趣嗎?”
“無趣。”唐果兒冷冷答道,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這場家宴從頭到尾就是慕容晟的局,她還因此平白受了的折磨,不就是無趣至極?
唐果兒實在不想和唐素容演戲,此刻讓她拉着自己,已經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只要一想到她背地裡做的那些勾當,就噁心的不行,語氣也更冷了幾分,“還有什麼事嗎?”
“三妹妹,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累了,如果你沒有要緊的事,能不能放開我,我要回院子裡休息去。”
唐果兒說完,見唐素容仍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直接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轉身走開。
唐素容驚愕的看着離去的唐果兒,壓住心中翻騰的憤怒,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冷靜。可心中那股怒意卻如熊熊烈火一般,她緊握着拳,指甲都快嵌進肉裡。
這廢物不過就是仗着嫡女的身份,陪爹去參加了一個皇子的家宴罷了,回來竟然就敢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甚至對她蹬鼻子上臉!
是什麼給了她這樣熬的資本,難不成家宴上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唐素容眼底閃過一絲怨毒,朝着唐梟的院子走去。
回到院子裡,唐梟滿臉陰沉,坐到臥房外室的八仙桌旁,一言不發,過了許久,他的拳頭在桌上狠狠的一錘,桌腳立刻坍塌下去,倒在地上。
內室的何氏聞聲走出來,看到唐梟先是一驚,隨後掃過地上的狼藉,頓了頓,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問道,“老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現在的時辰才午時剛過,算上回來路上花的時辰,宴會應該連午膳都還沒有上,怎麼這麼快就散了?
再一看唐梟的臉色不好,何氏便噤了聲。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家老爺,能讓他氣成這個樣子,事情一定不小。
而且,八成是與唐果兒有關。
即使何氏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眼下她並沒有打算刨根問底。
唐梟還在氣頭上,她首要的事情是消除他的怒氣,怒氣消了,她再循循善誘讓老爺說出來宴會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是,何必急於一時碰這顆硬釘子。
想着,何氏轉身進了內室,從內室暖炕的矮几上,倒了茶,出來遞給唐梟,“老爺,喝口茶先順順氣,還沒有用過午膳吧,我這就吩咐廚房給您做點吃的。”
唐梟看了何氏一眼,依然沒有開口,但神色倒是和悅了不少,點了點頭,起身走進了內室。
何氏連忙喚進守在屋外的丫鬟,吩咐下去膳食,又讓人將屋中的狼藉趕緊清走,做完這一切,她並沒有立刻跟進內室,反而出了屋子,輕輕將門帶上了。
“娘!”何氏剛掩上門,身後就傳來一聲呼喊,她扭頭便見,唐素容風風火火地走來。
唐素容一臉焦躁道,“爹呢,我有事問他,唐果兒……”
何氏一聽到唐素容提起唐果兒,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拉着她就往院子外走去。
走出院子後才壓低聲音喝道,“什麼天大的事情讓你慌張成這樣?你瞧瞧你自己,哪裡還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模樣?娘教你的禮儀規矩你全都拋到腦後去了,是不是?”
被何氏一喝,唐素容立即委屈道,“娘,我是走得急了些,可你不知道,我方纔在穿堂碰見唐果兒,我本來只想問問她,宴會有沒有趣,可她竟然甩開我拉她的手,給我臉色看。娘,唐果兒似乎不一樣了,爹有沒有告訴你宴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爹現在正在氣頭上呢,我都只能避着他,哪還敢問宴會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更別說在他面前提起唐果兒。”
何氏垂了垂眸,往院子裡投去一個複雜的目光,拉着唐素容走得更遠了些,輕聲問道,“素容,你說唐果兒不一樣了?給娘說說,她哪裡不一樣了。”
“她的眼神,她看我的眼神裡有厭惡,不對,除了厭惡還有不屑!”
唐素容想起唐果兒那抹厭惡的眼神,和她對自己的態度,又問道,“娘,我感覺唐果兒像是發現了什麼,她是不是知道了那些詆譭她的話是我做的手腳?”
“你緊張什麼,無憑無據,她也只能猜測而已,你別先自亂陣腳。宴會的事情我會問你爹,你先回去。”
臨走,何氏又叫住唐素容,囑咐道,“素容,你要記住,你不一定需要多麼厲害的術法傍身,但一定要讓自己有一個溫柔賢良的名聲。唐果兒是你妹妹,不管你心裡多恨她,明面上一定不要讓人尋了把柄去。大皇子性情溫潤,是萬萬不可能要一個歹毒的皇妃的,這之間的輕重,你自己小心衡量。”
“嗯,女兒知道了。”唐素容雖然還是覺得委屈和不甘,卻只得強壓下心裡的怨氣,乖乖點頭稱是,轉身出去。
如今,何氏九成確定宴會終止的原因和唐果兒有關了,可看着老爺的神情,她的心裡也發堵。
根據前幾次的情形來看,按理唐果兒鬧了事,老爺早應該重罰她了,怎麼會只是自己生悶氣?
唐素容剛走不久,廚房就將午膳送了來,何氏收拾收拾了心情,轉身回了院子。
進屋進了內室,她便看見,唐梟正坐在暖炕上,手裡拿着一個針腳都被摸得光溜了的荷包出神,她的臉當即沉了。
那個女人活着的時候,老爺將她視爲天人般寵着,捧着。如今她早就只是一堆白骨,爲什麼還要霸佔着老爺的心不放?
這麼多年,自己兢兢業業爲這個家操持,爲這個家盤算,甚至幫她撫養那個廢物女兒,可面對老爺的怒氣卻仍要小心翼翼,爲什麼老爺心裡的那個位置卻始終不肯真正挪出來給她?
何氏站在屏風的陰影裡,神色不明,可她手中那一塊幾乎要被她絞碎的手帕終究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唐梟回過神的時候,何氏已將變形的手帕收進袖裡,她從陰影中走出來,走到唐梟身邊,眉梢眼裡含着的已是滿滿的柔和,“老爺,午膳好了,是在外室用還是讓下人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