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夏當時不知道,後來纔想明白了,那個感情,那種感情,叫做羨慕,自己很羨慕這個人。
因爲她自己沒有的東西,甚至是母親也很少得到的東西。
她自己已經覺得十分羨慕了,想有。
所以她每天都過去看着男人做的事情,看着他們的一切,想要自己也擁有這樣的一切事情了。如果真的能夠有一個人,能夠對自己這麼好,那麼薛芷夏自己就已經覺得值得了,在這裡活着。
薛芷夏那個時候走了過去。
她還是一個少女,甚至沒有遇見過傅涼旭這個人,然後就這麼來。
看着這個男人的眼睛,他自己很老了,眼角都是自己的滄桑,所有人,好像都不敢接近他了。
只有薛芷夏一個人,這麼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男人的身邊,問了他一句:“這個人,她,是誰啊?”
男人的手,本來一直都撫弄着這個照片,但是現在聽見了薛芷夏的話,就轉過自己的頭來了。
“這是我的愛人。”
男人看着在笑,但是已經很明顯了,沒有什麼笑容的成分在裡面,這樣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就像是在哭泣一樣,“怎麼樣,是不是一個很漂亮的人?是不是這樣的呢?”
薛芷夏點了點頭,如實回答:“很漂亮,但是如果不是黑白的,好像會更漂亮一點了。”
男人後來就沒有說話了,所以如果真的是這樣,他自己就只剩下愧疚了。在觀音廟的這些日子裡面,薛芷夏自己一個人,聽了男人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關於自己的曾經,關於那個人。
說起回憶這個東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傅涼旭。她的記性真的很不好,傅涼旭是知道的。
最近的這些年,雖說也有大起大落,雖然也不是那麼平靜,不過還好都有傅涼旭陪着她。
有一個傳說,有一種神秘的花,叫雙生花。一蒂雙花,同時開放。但又有一種說法,說其中一朵會不斷汲取另一朵的養分,直到另一朵凋零。
有時候她覺得她和傅涼旭間就像雙生花,只不過他們是互相汲取養分,一起開放,一起凋落。
清晰的記憶裡,傅涼旭都是滿滿貫穿着。只不過現在的回憶,只是屬於薛芷夏一個人的啊。
他們兩個人之間斷斷續續的和好吵架我都數不清有多少次了,真的數不清了。
但是薛芷夏自己也深深的明白什麼叫做回不去。
其實傅涼旭還處在他最初的軌跡,只是他後來不再跟隨薛芷夏,選擇脫離她的軌跡,回到他最初的地方。
她也明白了三觀相同在兩個人的相處裡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
所有和傅涼旭走過的日子,構成了薛芷夏目前最清晰的記憶。
這麼久過去了。
在這樣的一天裡面,在這樣的的黃昏裡,薛芷夏又常常懷念去年。
去年她曾在風中等着傅涼旭來接她,攜着枯草味道的風從她臉上拂過,把她劉海吹起。
有時候傅涼旭也會來這裡,在路邊等候,陽光照耀在他臉上,他的目光純淨明亮得動人,薛芷夏甚至可以看清他臉上那細細絨毛。
他對薛芷夏笑,眉眼彎彎,像那風吹麥浪,梨渦淺淺,又像那水田青青。在這樣的光線裡面,薛芷夏顯得異常有些柔和了,薛芷夏自己相信,這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畫面。
如果喜歡一個人,會無時無刻地想念他。
這無關乎愛情,也無關乎友情。
總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致命吸引,那是一種純潔的感情,一種能彌補一個人靈魂的缺憾,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整個世界就明亮起來,甚至鮮花遍地。
或許是一種氣場的契合,或許是一種想象的具現。
傅涼旭對於薛芷夏來說,就是那麼一個人。彷彿幽靜的湖面落下的一片花瓣,彷彿懸崖絕壁上兀自盛開的一朵幽蘭。每次看到他的時候,只會覺得能夠遇見他,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
只是從那以後,薛芷夏再也沒有想過有一個人,能夠成爲傅涼旭這樣的樣子。
觀音廟這個地方。承載着很多東西,對於薛芷夏來說。這個地方。是自己的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藏在她的心裡已經很多年了,那棵種子慢慢地發芽,引導着之後的一切行爲了。
這個秘密的名字也顯得十分美好了。
很多人都說,這個東西,應該叫做、愛情了啊。
現在薛芷夏帶着傅涼沁,在這個地方站了很久,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懂了。
原來不是所有希望,都能夠開花結果,所以她覺得有些累了,帶着傅涼沁就在這個地方停下。
看得出來,傅涼沁一路上都想跟薛芷夏說些什麼,但是她自己知道,薛芷夏暫時沒有心情了。
她有時候也會聽歌,聽到有人很多歌,但是隻有一句歌詞,最觸動她自己的心,最讓她感觸。
——你在對岸走得好慢,任由我獨自在假寐與現實之間兩難。
總有一個人,總有一顆心,會在這個世界之上漂流,然後朝着自己的方向,不顧一切追趕。
薛芷夏停頓了很久,突然就問了一下傅涼沁:“涼沁,你想不想去撐船?我知道有一個地方,真的很好看。”
其實這句話,問了傅涼沁,也是不必要的,因爲傅涼沁一定會答應的,任何地方。
就算是地獄,薛芷夏問傅涼沁要不要陪她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自己,去那個地方。
是一條河,這條河甚至讓人覺得,是從天上來的,總是有很多人來這裡撐船。
並不是完全平靜地湖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娛樂活動,應該類似於真正的撐船。
只要你願意,你可以自己架着船去各種各樣的地方,這條河,聯通四面八方的水路了啊。
她們兩個女人撐着船,沿着河水一路漂泊,有時候覺得,就這麼居無定所的感覺,好像也挺不錯的啊。
這個世界就這麼環繞在她周圍,四周的風聲,濺起來的水珠,每一個東西,都是自然的恩賜。
有的時候,遊人的船會在這個地方,大面積地交匯,在傅涼沁和薛芷夏兩個人看起來,這樣的一切。就像是車水馬龍一樣,原來這個世界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了,變得面目全非了。
所有的自然景觀裡,到處都有城市的影子.
在這個地方,也是一個縮小的城市了,不是麼。
渴望自由的人,其實永遠都沒有得到真正的自由,因爲他們知道,自由這個東西,是不存在。
後來她們真的在河上遇到了一個人,一個牧羊人,就這麼晃悠着自己的小船,來到這裡了。
傅涼沁和薛芷夏跟這個人一起聊天的時候,他對兩個女孩兒的想法,寬鬆地笑了笑,說。
“其實自由這種東西,是你們自己知道,也是你們自己可以把握地東西,你們應該知道這裡。”
“我一個人,住在大漠的深處,那裡有卷卷黃沙,和我的家。”
薛芷夏和傅涼沁,聽到了這個人的故事。
“如果這也算家,我的羊羣就是我的兒女。我白日裡看着它們在沙山上蹣跚,夜裡聽聞它們和着風沙的嗚咽。我的夢裡,久違地出現了我的小兒子。”
“如果羊羣是我的兒女,如果我的小兒子轉生在我的羊羣裡,如果羊羣是我愛的人,如果我愛的人存在於羊羣裡。那他們該如何寂寞啊。
每一日的荒野和沙丘讓他們寸步難行,匱乏的水源讓他們面黃肌瘦。”
“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希望,每一個人,眼見的是青翠的,飲下的是香甜的。”
他一個人,複習着他那故去的妻子的工作。
她爲他理好衣領,爲他修剪鬢髮,她把每一處塵埃抹去。
她是一個那麼美麗,又幹淨的女人。
他從不避諱承認他愛她,在失去她的日子裡,他甚至會夜半起身,細數羊的毛髮。
死一般的寂寞啊。
他祈禱這些無用功能減緩他的孤獨。
那一日,沙粒再一次侵襲他的眼瞼,他恍惚間看到她。
她飽滿的臉龐滲着嫣紅,烏黑的頭髮整齊地盤起,她牽着一頭小羊羔,唱着歌謠。她來了,她來了。
“當山丘佈滿翠綠,當河流無止無息,這會是我愛的土地。”
她的瞳孔映出憔悴的他,孤獨的,寂寞的,瘋狂的他。
“你的鬍子該剃了。”她這麼調笑着,“哎呀,這裡怎麼那麼多沙,哦不,親愛的,我不喜歡這裡。”
我也不喜歡。
他差點脫口而出。
她的幻影被愈演愈烈的風暴搗碎。
他想,他需要一片翠綠的山丘,來安撫他的羊羣和他的愛人。
他毫不猶豫地開始種樹。這實在是個荒謬的決定。妄想讓一個禿子生髮,而他並不會魔法。他帶着他的羊夥計們,種下了第一粒橡樹種子。
理所當然地,它沒有發芽。
這完全激起了他的好勝心。他彷彿感到多年前那個自己回來了。他勇敢,他聰明……他深情。
他想要種樹,想要山丘佈滿翠綠,想要一片世外桃源,想要在綠洲裡忘卻。黃沙讓他恐慌又寂寞,它在摧毀他。
它像一個圈套,一片泥沼,他要把他的心拔出來。
他的妻兒,會在綠洲中款款而來,接他回家。
漸漸地,他不覺得孤獨了。
哪怕一個人在萬畝山丘中佇立,耳邊只有獵獵風聲,目可及之處沒有一星半點的燈光。
在他的幻想裡,這樣的山丘正孕育着成千上萬的生命,它們暫時被風沙關押在土裡。
等到某一天,某個瞬間。
它們會衝出重重圍城,來擁抱他。
薛芷夏和傅涼沁聽得入了迷,此時此刻男人的眼神,真的很像是星星,在這個地方閃耀着。
薛芷夏有了一種感覺,如果自己,自己也到了這樣的年紀,如果有人問自己,自己的經驗是什麼,那麼自己又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用什麼樣的感情,來說明自己的這些故事呢?
到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活到變老的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遇到那些人。
只不過到了這種情況,自己再重新有這種想象,真的是有些可笑了。
世界上,哪兒有那麼多萬一,哪兒有那麼多如果,哪兒有那麼多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