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正在家裡斟茶,突然接到了傅涼旭被送到醫院,生死不明的消息,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裡的茶壺一個不穩,啪地一聲摔到地板上,碎片飛濺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她顫抖着走了幾步,跌坐到沙發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就覺得這個兒子不願意受自己的控制了,雖然他從來好像都是這樣,但是這一次,那種傅涼旭要脫離傅家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她幾乎不知所措起來,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她立刻召集傅家的人,往電話裡提到的那個醫院趕過去。這個兒子是她這輩子最猜不透的問題,但畢竟也是她的親生骨肉,也是她這輩子最難以割捨的事情。
醫院裡面,卻突然有了一種喜極而泣的氣氛。
經過十二個小時的努力,薛芷夏雖然早產,但是也努力把自己的兒子生下來了。
那個孩子因爲不足月,整個身子看上去瘦弱異常,可勉強算是健健康康地誕生了。孩子被剪斷臍帶,哇的一聲啼哭出來的那一剎那,醫院上下都爆發出了巨大的歡呼,景鈺的臉色也慢慢地緩和下來,不再面如閻羅。
孩子被護士抱到養護室的時候,他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小傢伙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眼睛,但讓景鈺莫名覺得溫暖。
他承認他是嫉妒的,這個孩子是薛芷夏和傅涼旭愛情的結晶。薛芷夏和傅涼旭的愛情……卻恰恰是他最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可是這個孩子,他身體的每一部分都讓景鈺覺得脆弱而溫暖,像春天裡的一顆小芽。如果薛芷夏醒來看見這個孩子,也一定會是滿心歡喜的吧?
只要一想到她的心情,景鈺的左胸膛就開始柔軟起來,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個微笑。
如果她感到幸福而滿足的話……那麼自己也就沒什麼不能釋懷的吧?
景鈺突然想到了什麼,拉住一個忙碌的醫生:“傅涼旭呢?傅涼旭怎麼樣了?”
還沒等醫生回答,一個尖利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我兒子到底怎麼樣了?”
在醫院裡大聲吵鬧,景鈺皺着眉看過去,發現傅母帶着人氣勢洶洶地過來了,站定之後,也不知道是在質問誰,又一次重複了自己剛纔的話,“我兒子現在在哪兒?他怎麼樣了?”
醫生只能乖乖回答:“雖然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現在……病人的生命已經沒有大礙,但是他還沒有甦醒的跡象。病人的頭部受到的傷害太過於嚴重了,有可能……”
“有可能什麼?”景鈺和傅母兩個人都變得焦急起來,不約而同地發問。
醫生冷汗直流,聲音也不自覺地小了下來:“有可能……有可能……如果病人自己沒有求生意識的話,有可能就這麼沉睡一輩子,沒有辦法醒過來……簡單來說就是,變成植物人。”
傅母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幸虧身後的人趕緊上前扶起她。
景鈺也覺得震驚,他原先只是以爲,傅涼旭只是片刻地陷入昏迷,沒想到現在發展成這個樣子。他想起剛剛纔誕生的孩子,和還沒有甦醒過來的薛芷夏,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傅母好半天才緩過來,指着景鈺就開始大喊,一點平日的儀態和矜持都沒有了:“你說!是不是你讓我兒子變成這樣的!你到底把他怎麼了?是不是薛芷夏那個女人?”
“傅太太。”景鈺這邊的人聽到聲音也趕過來了,看見傅母不分青紅皁白地指責景鈺,忍不住也拉下了臉,“是我們家少爺救了您的兒子,所以您現在還能看見他。”
傅母漸漸冷靜下來,但是語氣仍然充滿了兇狠:“到底是怎麼了?”
景鈺身旁的人繼續替他回答:“我們趕到的時候,傅先生就已經倒在了火海里,如果您想知道具體情況,可以等傅先生醒了以後親自問他,我們少爺也不知道詳情。”
傅母還想說什麼,正巧剛纔的護士走了過來,向景鈺回報:“景先生,孩子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只要在合適的溫度中,孩子是能夠存活下來的。”
景鈺點點頭,也算是爲了自己之前的憤怒發泄道歉:“辛苦了,下去注意吧。”
“孩子?誰的孩子?”傅母突然捕捉到了這個信息,一把上前抓住景鈺的袖子,“是不是薛芷夏的?是不是薛芷夏那個女人的?那個女人在哪兒,我要去見她!”
“她在哪兒跟你無關。”景鈺厭惡地抽回了手,準備到薛芷夏的病房裡看看她的情況。
傅母又開始大喊:“那個女人懷了你的野種是麼?懷了你的孩子,還要賴在我兒子身邊,你們就真的這麼心甘情願地被她迷惑麼?你們是不是吃錯了藥?”
“傅太太。”景鈺回身,泛起了一個嘲諷的笑,“你說薛芷夏懷的是野種?可能是吧,畢竟是你們傅家的血肉,你要是覺得是野種,也是可以的。”
說完,不留給傅母繼續說什麼的時間,瀟灑轉身,離開了這個一直在吵鬧的走廊,頭也不回。
事實上傅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景鈺剛纔說什麼?什麼傅家的血肉?
難道……難道……難道薛芷夏那個女人,懷的是涼旭的孩子?
她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景鈺消失的方向,眼眶隱隱生疼,手也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傅涼旭還沒有脫離危險,因此病房暫時不能讓人進入,任由管家怎麼請求,醫生都不鬆口。而傅母這邊,直到被管家拉走,帶回傅家,她也一直沒有反應過來剛纔的消息。
景鈺走到薛芷夏的牀邊,剛生產完的女人臉色還是很蒼白,讓他覺得心疼起來。
她奮不顧身守護的東西,她一直想要得到的東西,她算是得到了……還是沒有得到?
景鈺就這麼一直盯着她,直到薛芷夏好像感應到了什麼,睫毛撲閃了幾下,悠悠地醒過來。
甦醒的第一秒,她試着握了一下左手,想知道自己一直抓着的那個人還在不在她身邊。可是等她視線清晰起來,卻看到了景鈺的關切的臉。
她想起來了,最後的那一秒,是景鈺出現在大火瀰漫的工廠裡,才讓自己徹底地放鬆了意識。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緩慢地順着自己的肚子撫摸,那裡撕裂似的疼痛,變得重新平坦。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呢?難道又像上一世一樣……自己拼盡全力,也沒辦法保護住麼?
她神色暗了一下,張了張嘴,無奈聲音沙啞,景鈺只聽到兩個模糊的單音,反應過來,輕輕地碰了碰她的手,算是安慰:“孩子很好,孩子已經被送到養護室了。”
薛芷夏怔怔地流下淚來。
沒有人知道,她對這個孩子懷着怎樣的一種感情……這個孩子像是她前世今生生命的一種連接和延續,是她一直奉若珍寶的存在,是她最後的希望所在。
現在他平安地出世了,即使經歷了那場大火,也平安地活了下來。
薛芷夏一直以來不相信命運,但是這一次,她無比地感謝它,感謝它這一次的慷慨贈與,讓她與傅涼旭的孩子……
傅涼旭……對了……傅涼旭呢?自己手裡一直抓着的那個人,他怎麼樣了?
她用詢問的眼光對着景鈺,不想面前的人卻突然躲閃了,不再直接對着她的目光。
“他……怎麼了?”薛芷夏意識到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景鈺的眼神裡面明顯在隱藏了什麼,隱藏了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難道是傅涼旭那邊……出了什麼事兒?
景鈺決定先退出房間,他幫薛芷夏掖了一下被子:“你剛生產,有什麼之後再說吧。想吃什麼麼?我這就出去給你買,一會兒回來。”
正要轉身離開,不想被一隻手死死地拉住了。他一回頭,對上了薛芷夏哀求的眼神。她用眼神告訴他:“求求你,我想知道他怎麼樣了。”
景鈺嘆了一口氣,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沒什麼的,醫生說他暫時沒辦法甦醒過來,但是……我想應該不算很糟,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他說不下去了,薛芷夏已經知道了什麼,眼淚刷地下來了。她明白景鈺是在安慰他,傅涼旭暫時沒辦法甦醒過來……是不是,永遠也沒辦法甦醒過來了?
她下意識地掙扎起來,就想去看看傅涼旭的情緒。景鈺慌忙阻攔她:“別動,你剛剛動完手術,等你好了,我們再過去看看他行麼?現在你乖乖躺着。”
薛芷夏不聽,繼續想起身。
景鈺也知道,薛芷夏和傅涼旭一樣,都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自己的阻攔又怎麼可能停止他們的動作。他放棄了,跟薛芷夏妥協:“行了,別動,我把你抱過去,你答應我,不要亂動可以麼?”
薛芷夏想了想,溫順地伸出手,讓景鈺把自己抱起來。景鈺觸碰到她的時候,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捨。他就要抱着他喜歡的人,去見她最愛的人了。這一次擁抱,好像就是最後一次了,不管是多遠之後的未來,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擁抱了。
薛芷夏靠在他的心臟旁,輕輕地開了口:“謝謝你。”
景鈺對她來說,是最爲溫柔的支持和力量,讓她覺得安心,也一度疑惑過自己對景鈺的感情。但是現在她已經確定了,那個人雖然還沒有醒來,但是已經阻擋不了她的滿懷期待。
傅涼旭,我終於知道了,我的生命裡,不能沒有你,從開始到現在,從現在到將來,都不能缺少你的存在。
雖然我們之間有過距離,也有過嫌隙,有過誤會,也有過狠狠的傷害,但是這些,都是我們必須經歷的事情。
未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但是因爲有你,因爲有你陪伴的未來,所以我毫不畏懼。薛芷夏在心裡對自己說。
等你醒來,我一定告訴你,那些你想聽的所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