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後,林氏跟黑子嬸之間往來密切了許多。
譬如平日裡沒事便領着豆豆去黑子嬸家做衣裳話家常,或者是黑子嬸來成家幫着林氏摘菜做飯。一時間,兩家走動的頻繁異常,讓村子裡頭不少婦人瞧出了端倪。
然而這一切,成繡都沒有放在心上,因爲這會兒她的全部身心,都被水田裡的稻子給吸引了。
是的,稻子的穀穗已經粒粒飽滿,顏色也從青色逐漸染上了一層黃,看上去別提多誘人了。
沉甸甸的穀穗壓彎了腰,在水面上倒影出碩果累累的樣子。水裡的魚兒不時遊動,穿梭中偶爾碰到了杆子,引得上面的穀穗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是第一波的穀穗,成繡心裡緊張的很。
這個法子,她也只是聽說,如果真的能種成了,那往後家裡也能頓頓吃上大米飯了。
水田裡如今已經沒有了活,只剩下等待果實成熟。成繡閒了,突然想起來關於糧食的事。
她還在心中犯嘀咕,打算啥時候去找找徐卿問問。卻突然傳來一個消息:
縣衙裡派人下來調查,看看有沒有人荒着田的,若是有荒着的,一律全部收回。
至於什麼算荒,只要是沒種糧食的,一律算荒。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大家都震驚了。
有些膽小怕事的,直接連夜的把螺給挖了出來,老老實實放水曬地。也有些膽子大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絲毫不懼怕。更有些腦子靈活的,準備好了銀錢,只等着下來問詢的官爺到了,不由分說的先塞好處,擋過這一關再說。
結果,成家村有三戶都被收走了田地,其中包括了二牛一家。
二牛的爹孃氣不過,跑去里正門口,又哭又鬧,直拍腿是不如把他們的命也拿走算了。
里正吧嗒着菸袋,冷眼看着他們又哭又鬧,最後,等聲音弱下去一些後,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行了,這件事,人家官服可是提前來打了招呼。你看村子裡頭,大部分人家都放水曬田。就你們家,頂風作案,還是喂着螺,擺明了不把官爺看在眼裡,不整你們整誰?”
二牛娘哭天抹淚的:“哎喲,真是冤死我了。里正你說,整個村子,誰家不養啊。咋就單抓我們呢,再說那猴兒三,他未必就去曬地了?不就是塞了銀子過去,矇混過關?”
“那個我管不着,也不歸我管。”
里正直襬手:“猴兒三,那是人家有能耐。你們兩口子啊,就聽我的勸,等這件事過去了,好好的去縣衙認個錯,縣太爺還能要你們兩畝地幹啥了。”
“可是我那田裡還不少的螺呢,那可值不少錢。都收走了,我們一家子吃啥喝啥啊!”
見她還在這兒胡攪蠻纏的,里正一瞪眼:
“咋?從前你家一窮二白的時候,不也養活了幾個娃?咋現在手裡有錢了,還叫喚的更窮了。反正話我是說到了,接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
二牛娘還要哭,被二牛紅着臉的給連拉帶拽的勸走了。
二牛娘走後,還有其餘的幾家,被裡正都用同樣的法子給打發走後,心底也是鬱悶的緊。正憋着一度的火呢,就瞧見徐卿遠遠的走了過來。
一看到徐卿,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過去迎他:
“大侄子,你可來了,快快快,叔現在有事要問你呢。”
他現在真是一頭的包,畢竟縣衙收地,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了。
徐卿笑着直接點破:
“這主意,是我出的。”
“啥?”
里正沒反應過來,望着他連自己的動作都忘記了。徐卿又重複了一遍:
“建議縣衙收地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
里正的腦子慢慢的又開始了轉動,等消化掉這句話之後,下意識便想要發怒。可一看徐卿這雲淡風輕的樣子,便知道他肯定還有後續解釋,就生生的壓下了火:
“你能不能跟叔說說,好端端的,爲啥要跟縣衙出這餿主意。”
徐卿沒有回答,而是反問:
“您覺得,這是餿主意嗎?”
“怎麼不是餿主意?好端端的,地叫人給收了,成家村從有到現在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聽說地被官府給收了的。你也是真有出息了,聯合當官的,來對自急鄉親下手。”
看他是真動了怒,徐卿這才解釋:
“是繡繡請我幫忙的。”
里正又是一愣,緊跟着更生氣了:
“胡鬧,簡直是胡鬧,你們這是在幫忙嗎?原本他們只是可能一時吃不上飯,可現在地沒了,很可能往後日子徹底過不下去了。”
徐卿搖頭:“地並沒有收,只是由官府暫爲保管,等夏末時自然會還回去。”
里正還要接着罵,可聽到他這句之後,剩下的話堵在了嗓子眼。
半晌,才半信半疑的問出:
“你咋知道?這官府又不是你家開的。”
“因爲我講其中利害關係點名給縣太爺聽,他是永慶十五年的進士,原也是過於貪婪,得罪了人才貶到宛平城做官。此人野心勃勃,肯定不願意止步於此。然而天子腳下,一旦流民,那可不是降職罰俸了,烏沙不保是輕的,重點的話,很可能烏紗帽下面那顆腦袋,都保不住了。”
里正嚇了一跳:“你說,你跟縣太爺做了交易,他同意了?”
“不是交易。”徐卿輕聲糾正:“是建議,我只是提出來,做不做在他。不過現在看來,他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
看里正還有些發懵,徐卿上前,對着他抱拳拱手,作揖道:
“里正不必擔憂,這地若是不歸還,您擔心的問題,他比您更爲擔憂。正好,趁着這個時間清除泥地,恢復良田,如此一來,還能趕上夏末時的種植,這個冬天,倒是也沒那麼難熬了。”
說罷,鞠躬:“我還有事,先行回去。若是您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便是。”
直到徐卿走遠,里正才從愕然中醒過來,不斷的咋舌。
“難怪都說這小子是個當官的料,真是不得了,不得了啊。假以時日,定能成大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