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鳩宮外殿與內室之間銜着中庭,柔草搖翠,花淚沾衣,於詩情畫意中,自成一闕空靈天籟。
而中庭那邊的內室,已是暖日中空,悠悠微醺淡淡的花香,暖暖陽光懶懶地爬進窗。
白雪晴放眼過去,斑駁的光影透過窗柩,跳躍在一襲白衣的女子身上。
她就窩在楠木牀邊,卷一件柔白的袍子,側躺於素潔絨墊之上,雪膚冰肌,黛眉朱脣。
熟睡中的白良辰,沉沉的墮入夢境,嘴角噙着彎彎的的弧線,嘴角微微上揚,不笑而祥。
飄渺的夢境裡,那個人眉眼含笑,恍然一問:“哪個白家?”
外人都只知道白家出了個白雪晴,官拜尚寢,卻不知還有個白良辰,也怪不得他猜不中她的身份。
她想大聲的告訴那個人:“白家,護國大將軍的白府啊。”
話還未匍出口,卻聽他又道:“這次出使東崖,回來之後定會加官進爵,到時候我有官職在身,就算不依仗陸家門楣,憑我自己努力也能與白家門當戶對了,良辰你等我。”
她就那樣浮在半空,看着夢裡的另一個自己,手足無措。
她正在如真似幻的夢境裡陶醉追尋,夢境一下子幻變成青蕪被人按在青色的宮磚上暴打,她想過去保護青蕪,手腳卻動不了。
良辰只覺得原本很好的夢境,竟然逐漸被昏暗的現實侵蝕的不成樣子。
正在夢裡角逐,卻覺得突然有人搖晃着她的身子,“小姐,雪晴小姐來看你了。”
一陣微風拂過,捎來點點冷意,白良辰微微睜開眼睛。
剛從熟睡中甦醒,睡意還未褪盡,身子綿軟無力。
良辰有些反應不過來,聽到一聲尖利的聲音之後,纔像集中起了意識一樣豁然起身。
因爲剛睡醒已經記不清還夢了什麼,恍恍惚惚只記得他說喜歡他,叫她等他。
伸手摩挲着衣襟處,那裡面有他自身上取下,親手爲她戴上的暖玉,似乎還散發着屬於他的體溫,暖暖的燙進她的心裡。
往昔如水,她正沉溺在回憶中,耳旁卻突然響起了尖細的聲音。
“白良辰……”
那聲音來的是如此突兀,硬冷的打破了她所有思想,她不由得一凜,轉頭看向白雪晴。
澄澈的眸子裡此時卻盈滿迷茫,以至於一聲不和體統的應答不假思索的流了出來,“嗯?”
她的神情似是恍惚,如玉的面龐朦朧着一抹不確切,不知道怎麼,白雪晴看到她如此表情,心裡經有一腔厭惡慢慢滋生起來,於是又忍不住冷嘲熱諷。
“什麼事能讓姐姐愁眉不展啊,說
來聽聽,讓妹妹樂樂。”
“我家小姐剛睡醒,還請雪晴小姐……”青蕪適時出來打圓場,可話還未說完,便被白雪晴狠狠瞪了一眼。
“青蕪,聽說今天璇璣郡主不過數落了幾句,你就把她推倒湖裡去了。你可真是個護主的丫頭。可是你挑錯時間心疼你家主子了,信不信我待會就把這件事捅到太后那去。”
聞言,良辰柳眉輕蹙。“青蕪,你先出去。”
青蕪瞭然自家主子是護着她的,端看了眼白雪晴,覺得自己實在忙不上什麼,到底還是退下去了。
青蕪退下後,白雪晴走近她身側,微眯一雙美目,仔細端詳她的臉,目光如芒,巡視過她身上每一寸角落。
半晌,她開口,語氣卻比這早春的寒露更加冰冷。
“這身雲英紫裙,若是我沒認錯,該是高麗進貢的那套。姐姐真是好福氣,何愁沒有衣服穿,還要我娘熬夜給你縫製五套衣服。”
白雪晴看着那礙眼的裙裾飄飄,想起這次回府探親,額娘眼睛帶着紅絲,說是爲了趕製衣服,連續熬了好幾個通宵,更是氣憤難平。
“皇上賞賜的,不穿的話,駁了皇上的面子總歸不好。”見白雪晴仍舊氣鼓鼓的瞪着自己,良辰瞪大眼睛,仍是茫然的看着她,好一會兒嘴角才上揚出璀璨的笑意:“或者,你是在擔心,我會跟你爭寵……”
霎那間,白雪晴似乎被她眸中的光芒灼透眼睛,呼吸微微一滯。
趁着間隙,良辰擡眸看着同父異母的妹妹,眸中散發出決絕光芒,頓了頓語氣,纔不緊不慢的將話說完:“白尚寢這是在擔心什麼?怕我爭了你的寵,還是擔心有朝一日我真成了皇妃,會找你們母女算賬?”
一句話如石子濺入白雪晴心海,冰冰涼涼的泛起漣漪。
這些日子良辰如何受盡恩寵,白雪晴身在宮中,自然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等到今日青蕪捱打,她才心裡稍加平衡了些,本想掐着點來尋良辰晦氣,卻沒想到良辰將話題引的如此深遠。
白雪晴只當良辰信口胡扯,冷哼一聲,“算什麼賬?”
良辰一記狠厲的眼神掃過,接着便輕笑了出聲,“你裝什麼糊塗!自然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這樣的罪名從良辰嘴裡說出來,還是讓白雪晴狠狠一驚,“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你娘進白家大門是耍的什麼手段,你我心知肚明。”良辰站起身來。
“薛姨娘利用隨軍的便利,爬上將軍的牀,這在當時,誰人不知。我額娘念及薛姨娘懷了白家骨肉,已然同意薛姨娘進門,可你娘還是覬覦將軍夫人之位,不甘心屈於平房,對她
狠下殺手。”
“證據呢?沒有證據,你這就是污衊?”白雪晴一聲冷笑。
良辰恨恨的說道,突然摔過來一道摺子,“要證據是吧,你看看皇上下的聖旨,要求徹查白家失火一事,還說要將此事在登基大典之前辦妥,還清白之人以清白,懲奸詐之人以極刑。”
“你胡說。”看清聖旨上的戳印,白雪晴徹底驚呆,她只是來看白良辰笑話的,卻沒料到會衍生出這樣的惡果。以她在宮廷遊走幾年閱人無數的經驗,只看得出王璇璣是不好惹的角色,所以纔想落井下石,卻沒想到竟會如此。
白雪晴不安的近乎絕望的時候,良辰明亮的雙目熠熠發光,卻充滿了讓人壓抑的魄力,那脣角微微勾起,邪魅卻又挑釁。
“將軍夫人的位置,想要取而代之,也別把別人都當傻子。縱火燒死原配,這麼大的罪名,哪有那麼輕易就能掩飾過去的。”
卻沒料到白雪晴眼珠子一轉,就定了心思,面上沒有丁點兒慌張之色,而是反問良辰,“新帝選秀冊封這等大事,你知道爲何我沒有近水樓臺先得月嗎?”
“你還記得六年前經常去將軍府找你玩耍的笑之公主?還有你入宮陪伴侍讀的的小王爺如今身在何處?”
笑之公主?小王爺?良辰像是被灼傷一般,壓低了聲音問:“好端端的提他幹嘛?”
當年,德妃勾結北葵、陷害當時最得寵的沐妃,也就是良辰的嫡親姑姑白沐,被白柏青舉證,先皇一怒之下,下旨將德妃連帶她的一雙兒女剔除皇籍,發配幽州。
白雪晴慢慢靠近她,“三年前因爲他母妃亡在幽州,先皇念及舊情,將他接回帝都。而如今,他是君臨天下的皇上。怎麼,你沒認出他來?”
彼時,她只以爲陌易唐將她弄進宮,是爲了替陸璇璣擋箭,原來這背後,還有這樣殘忍的過往和恨意。
她終於明白陌易唐眼底的經常一閃而過的冰冷恨意,到底爲何了。
良辰蒼然一笑,那笑容極苦澀,聲音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語:“既然有如此深仇大恨,那他爲什麼還要將我弄進宮?”
她脣角清淺的一劃,卻讓人覺得悲涼刻骨。
見良辰如此,白雪晴的笑臉如一柄彎刀,好似能將對手的喉嚨劃出血來。
“白良辰,別做皇妃的美夢了。皇上,根本就不可能會冊封你,想要鯉躍龍門替你娘翻案,可惜,他恨不能將姓白的都千刀萬剮了,又怎會幫你。”她的聲音逐漸降低,“起先我不想點明,只是因爲,覺得此事無礙,並不會影響你與我的姐妹情誼。姐姐也要體諒我的心思,有些事情,做的不要太過火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