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燕語帶着姚延恩父子祭拜完了張老院令回來的時候便看見這番情景,雲瑤抱着雙臂站在江邊的棧道上望着浩淼的江面吹江風,她的身後跪着江寧城一干大小官員。
這是怎麼了?姚燕語不解的看向站在雲瑤身後的錦麟衛夜闌。夜闌也只是稍微低了低頭。
“郡主?怎麼不去岸上喝茶休息?”姚燕語走近了雲瑤,低聲問。
雲瑤瞥了一眼身後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員,冷笑道:“我聞不慣這一片腐朽的味道,倒不如江上有風吹着,空氣清淨。”
姚燕語心裡那個汗啊,看看那位胖的跟彌勒佛一樣的江寧知府於洪烈腦門子上的汗,再看看雲瑤郡主一臉的鄙夷不屑,只得笑道:“既然聞不慣這腐朽的氣息,不如讓他們都散了吧。”
雲瑤沒說話,姚燕語便朝着那江寧知府擡了擡手,說道:“老大人和諸位大人請起,郡主跟我雖然是奉皇命去湖州,但卻跟江寧這邊的政事無關,大人等一片好心在此相候,一番心意我與君主心領了。大家見也見到了,就請各自回去忙吧。”
“這……下官等還想盡一盡地主之誼。”於洪烈曾經是姚遠之的手下,當初姚燕語跟衛章訂婚的宴席他自然也是參加了的,況且姚延恩現在還在江寧任職,總算是有些臉面的。
姚燕語忙道:“大人自然是一片好意,只是這般叨擾地方官員讓我等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再說江寧也是我的家,對郡主一盡地主之誼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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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江寧知府又看姚延恩。
姚延恩忙拱手道:“大人的一番心意,輔國夫人必會記在心上的。下官也銘感五內。”
“既然姚大人也這樣說,那老夫就依了吧。另有一些土特產,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無非吃吃喝喝的,還請郡主和夫人不要拒絕。帶在船上總比別處採買的要好些。”
姚燕語覺得這個如果再拒絕的話,真的就把江寧知府的臉踩在泥裡去了,於是微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多謝大人美意。”
江寧知府一聽這話,臉上立刻笑開:“夫人客氣了!夫人難得回一次孃家,總要嚐嚐咱們家鄉的土特。”說着,便急匆匆的轉身,剛要發話,一揮手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個趔趄之後,‘啪’的一下摔倒在了棧道上。
“喲!這是怎麼了?”姚延恩大驚,忙吩咐左右:“快把大人扶起來!”
“慢着。”姚燕語忙阻止旁人動這位忽然昏厥過去的江寧知府,然後上前兩步蹲下身去,伸手扣住了他的脈搏。片刻後,姚燕語轉頭吩咐香薷:“拿我的銀針來。”
香薷不敢怠慢,忙轉回船艙去取了姚燕語的針包來,取了一根細長的銀針遞過去。姚燕語擡手在江寧知府的太陽穴刺了下去,一邊輕輕地捻着針一邊往裡刺。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江寧知府悠悠醒轉,卻像是做了個夢一樣,傻傻的問:“我這是怎麼了?”
姚燕語收了銀針,無奈的說道:“大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近幾日又操勞了。再加上剛纔跪的太久,頭顱裡供血不足,猛然轉身便有些頭暈,然後又不慎摔倒……這其實是很危險的,搞不好就是中風偏癱,甚至喪了性命。”
其實她還有些話沒好意思明說,就是這胖老頭先是被雲瑤郡主嚇得不輕,後又聽說自己收了他的心意又大爲放心,這一怕一喜之間,那心率自然不穩,血壓高升,然後轉身之間頭暈摔倒也是正常。
“如此說來,是夫人救了下官一命!”江寧知府說着,立刻又給姚燕語跪下磕頭,“下官謝夫人救命之恩。”
“罷了,你這幾日勞累,怕也是因爲我等要在此處停留的緣故。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只是大人以後要戒酒了。你這病也不是一日兩日積成的,以後不但要戒酒,再飲食清淡些吧。”姚燕語說着,又吩咐香薷:“把我們帶的清心丸給大人十粒。”
江寧知府又忙躬身道謝,並雙手接過香薷遞過來的一支用軟木塞堵着瓶口的精緻玻璃瓶。
姚燕語輕笑道:“大人且不好過於操勞,就請回去歇息吧。”
“下官真是失禮了!只是下官准備的一點心意,還請夫人收下。”
姚燕語點頭,表示可以。江寧知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屬官。那屬官忙吩咐下人把那一筐一筐土特產擡了過來。夜闌皺了皺眉頭,還是在姚燕語的示意下帶着那些人把東西放去了船上。
江寧知府也沒再那麼多廢話,見東西都放好了,再次跟姚燕語道謝,又說了些歉意的話便帶着一衆屬官拱手告辭了,臨走前還不忘叮囑姚延恩:“有什麼需要儘管叫人去我那裡取。”
姚延恩對這位長官自然恭讓有禮,姚燕語也不願讓兄長得罪人,便請姚延恩替自己把知府及衆位大人送出碼頭。
一番紛亂之後,姚延恩帶着姚燕語和雲瑤在碼頭上一家名曰‘鴻宴樓’的酒樓落座。當然,這家酒樓前三天就被姚延恩被包下來了,從老闆到廚子到端茶送水的夥計全都仔細的盤查過,絕無遺漏。
樓上最大的雅間里布置的清雅不俗,雲瑤,姚燕語,姚延恩並夫人江氏各自面前一張長條几案,菜餚也不復雜,卻撿着江寧城最有名的菜色上來,四個冷盤,兩葷兩素,外加一個蓴菜鱸魚羹。
若說這姚延恩做事就是滴水不漏,他知道雲瑤郡主要來,便讓姚延意把這位郡主的飲食偏好全都打聽清楚了記在心裡,又經過反覆挑選,敲定了今天的菜色。這不動聲色的一頓家常便飯讓雲瑤吃的舒舒服服。連剛剛看見江寧知府的一肚子火氣也散盡了。
飯後,香薷等幾個丫鬟奉上香茶,姚延恩找了個藉口下樓去了。江氏便在旁邊陪坐並料理茶水。不多時,又有丫鬟進來說大爺找奶奶有點事兒,江氏便起身歉然告退。
屋子裡只剩下了雲瑤和姚燕語兩個人。姚燕語方輕笑道:“郡主怎麼那麼瞧不上於老頭?”於老頭是指的江寧知府於洪烈。
“哼,這種老朽不過是國之蠹蟲,他們除了鑽營取巧之外,便是驕奢淫縱,你們顧着面子,我卻懶得理他。”
“不至於吧?”姚燕語心想若真的那樣,怎麼沒有御史彈劾他?
“不至於?”雲瑤冷笑:“他昨天晚上吃的那頓飯足足花費了一百二十兩銀子,晚上睡覺的時候有兩個豆蔻年華的女娃替他暖被窩,另有兩個秦淮名妓陪了他一夜。你說他連日操勞……”雲瑤說着,冷笑一聲,“他還真是操勞的緊呢!”
姚燕語的臉頓時綠了。一邊想着這於洪烈真是好死不死的撞到了錦麟衛的手裡,又想錦麟衛的人有毛病麼?雲瑤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呢,怎麼啥都跟她彙報?
雲瑤見姚燕語不說話,又冷笑道:“那些御史們之所以不彈劾他,還不是因爲他曾經是你父親的手下,而且自從你父親調入京城,江南總督空缺之後,那些京官們每年從於洪烈的手裡拿到一筆極爲可觀的孝敬,數額在五千兩之二十萬兩不等。那些人拿人錢財,自然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姚燕語直接驚呆了。半晌方問:“你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爲什麼不跟王爺說?讓王爺請了聖旨抄了這些狗官!”
“抄誰?十官九貪,剩下那一個不是不貪,而是家境富足,不需要貪污,做官只是爲了博得個千古美名而已。”雲瑤淡淡的說完,扭頭看向窗外。
還有一個理由她沒說,這兩年朝中多事,先是大皇子,然後是康平公主跟高黎人樸坼糾纏在一起,之後又是豐皇后,豐家,還有大地震……接二連三的事情把皇上都快壓垮了。誠王府又怎麼會把這些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給皇上添堵?
窗外雲天河和清江交匯處,遠看青山如黛,近處春暖花開,江面碧波浩淼,一望無窮,江邊綠柳依依,蘆葦盪漾,那一排排一隊隊鐵血兒郎守護着兩艘豪華大船停在碼頭上,錦麟衛專用的明黃色繡麒麟旗幟迎風飛舞,颯颯作響,端的是一片壯麗景象。
姚燕語看着這美麗山河,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知道雲瑤肯定不會說謊,她這樣的人是從不屑於說謊的。想當年自己不過是隱瞞了會醫術一事便被她再三鄙視,在她看來,坦誠是做人最基本的情操。
可也正因爲她此時的坦誠,倒是讓姚燕語不得不爲之沉思。她字字句句都暗指自己的父親,除了不屑和指責外,是不是還有提醒?不管怎麼樣,不能讓這些人打着父親的旗號再如此下去了。否則父親一世清名非毀在這些人的手裡。
至晚間,姚燕語和雲瑤還是回船上去睡。原本姚燕語想邀請雲瑤跟自己回一趟家的,但云瑤不去,姚燕語也只好作罷。倒是姚延恩的夫人江氏又專程來船上給二人送來了精緻的晚飯,並帶了一些茶葉,果點,以及各種新鮮的蔬菜。
雲瑤不喜歡應酬,只躲去了自己的臥房看書睡覺,姚燕語知道於洪烈的事情連哥哥也沒法說,就更不會跟江氏透漏一點。也只在飯後同江氏說了會子家常的閒話兒便也藉口明日還要趕路,勸着江氏回去了。
半夜,姚燕語怎麼也睡不着,便把許侍陽叫道了跟前,悄聲吩咐了他幾句話。許侍陽領命而去,一個時辰之後回來,姚燕語還端坐在窗下等他。
“怎樣?”姚燕語蹙眉問。
“一切如夫人所言,那姓於的果然不是個東西!”許侍陽一臉的氣憤。
姚燕語長長的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真不該心存僥倖,人家錦麟衛的人一來是負責雲都城的安全,二來吃的就是情報飯,得到的消息豈能有假?
“夫人,要不要……”許侍陽嫉惡如仇,若不是姚燕語早有叮囑只許打探不許動手,當場就該把那死胖子給絞殺了。
“懲治貪官污吏不是我們分內的事情。國家有六部九卿,總要各司其職才行。我寫封書信,你派人連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給我的父親。”
“是。”許侍陽躬身應道。
當晚,姚燕語一夜沒閤眼,直到天亮了才把給姚遠之的一封書信寫好裝進了信封用火漆封好,然後把之前幾遍草稿都收起來丟進了火盆裡化爲灰燼。
爲了避開那些貪官們的糾纏,姚燕語吩咐下去天不亮便啓程,沿着清江逆流而上往西而行。連原本說好再同姚延恩吃一頓早飯的承諾都沒兌現。等天亮時姚延恩帶着姚燕語之前喜歡吃的早點趕到碼頭的時候,那兩艘官船以及兩千名錦麟衛早就沒了蹤影。
姚家大爺無奈的嘆了口氣,站在江邊吹了半個時辰的冷風方纔無奈的帶着家人回江寧城去了。
半個月後,姚遠之命人快馬送了一封書信來,把姚延恩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罵他不思進取,識人不明,與貪官污吏爲伍,敗壞姚家百年清譽,最後被人家賣了說不定還爲人家數錢!姚延恩這才知道那日二妹爲何不等自己便匆匆離去。
且不說姚延恩如何自辯自保,只說姚燕語和雲瑤二人領兩千錦麟衛一路逆流而上,命人收起了全副儀仗,掩去官家標記,只扮作尋常商船摸樣,平時也只在小碼頭補充菜蔬糧米,凡是縣級以上碼頭接不停留,一路日夜兼程,終在二十天後到達湖州碼頭。
湖州縣令眼巴巴的等了一個多月,終於迎來了送張老院令成公回鄉安葬的官船,當即便摔屬官衙役以及湖州縣的鄉紳們至碼頭迎接。
又是一套繁文縟節,別說雲瑤不耐煩,連姚燕語也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爲了老師能夠體體面面的回鄉入土爲安,她再不耐煩也得耐着性子。
湖州縣令唐汝町早就安排好了靈棚、祭棚等一應瑣事。張蒼北的棺槨從船上請了下來,在靈棚中安放,便有張家子侄輩的披麻戴孝祭拜哭靈。姚燕語見狀心裡只覺得一陣悲涼,心想老師一輩子孤獨,死了卻有這麼多孝子賢孫哭靈,真真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
正暗自感慨間,唐汝町便上前來,請示姚燕語:“下官已經和張家的老族長商議着爲成公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做墓穴,只是沒有輔國夫人之命,也不敢私下做主。”
姚燕語便道:“今兒來不及了,等明日我隨你們一起去看看吧。”
唐汝町頓時愣住,心想這位二品夫人一個女流之輩,難道要翻山越嶺,親自去看墓地?
姚燕語他不說話,便皺眉問:“怎麼?有什麼不妥麼?”
“呃……咱們湖州多山地密林,那山間之路着實難走,下官怕夫人吃不得那些苦楚。不如夫人派出可靠之人過去查看,回來繪圖給夫人看,如何?”
姚燕語擺擺手,看着那邊靈棚處披麻戴孝的百十口子人,平靜的說道:“不必了。師傅與我情同父女,他活着的時候我沒好生孝敬他,如今他去了,這百年安寢之地我必要親自去看看才放心。還有,我會在此爲師傅守墓一年,皇上也已經恩准了。所以不管那路多麼難走,我都是要走的。”
唐汝町一聽說這位要在這裡住一年,原本的淡定便再也沒有了,忙躬身道:“是,那下官這就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下官帶人來驛館接夫人進山。”
“好。”姚燕語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廢話,轉身往驛館方向走去。反正靈棚這邊都是張氏族人,他們也不肯能把老頭子的棺槨偷回家裡去。
進了驛館之後,姚燕語先進後面淨室沐浴,換了一身淡青色家常交領深衣出來後,但見雲瑤正端坐在竹蓆榻上低頭看一些卷宗,看上去像是一些契約。而夜闌則站在旁邊不聲不響,見了姚燕語,只是拱手抱了一下拳。
姚燕語在雲瑤對面落座,雲瑤便把手裡的東西遞到了她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這是什麼?”姚燕語接過那摞卷宗細細的翻看一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地契?這也不像啊?”
“是張老院令的遠房侄子爲了給張老院令買墓地而刷的花招。他先以地換地,用他們家的薄田換人家的良田,說好了是兩畝換一畝,卻又賄賂唐汝町,不按規矩來,把張家那些薄田定位良田,一畝換一畝,而且之前還不說,非要等人家把莊稼都種上了才說。”
“那些農戶就同意跟他換?”
“他扯着聖旨這面大旗,又有唐汝町這個幫兇,誰敢不換?這就是他們置換土地的憑證,是我們錦麟衛的人提前過來蒐集的。”雲瑤聲音很平靜,臉上也不見什麼怒色,不過姚燕語卻知道,她是真生氣了,比當日在江寧城看見於洪烈的時候還生氣。
“那我們怎麼辦?”姚燕語曾經想到過會有些人耍花樣,卻沒想到會這樣。
雲瑤眯起了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隱去了幾分寒光,說道:“你明天不是要去看墓地?”
“是啊。我本來就是不放心這些人,所以纔想親自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怎麼做?”姚燕語忙問。
雲瑤輕輕搖頭:“我現在還不知道,只能先去看看再說了。”
“哎!”姚燕語無奈的嘆了口氣,心想早知道這麼麻煩,真應該請旨帶幾個能幹的人來,衛章,唐蕭逸,實在不行賀熙也好,甚至二哥若是能來,這事兒都很好辦。
可誠王爺說是不放心,偏偏又把個郡主給派來了。現在倒好,倆人都是女流之輩,雲瑤又是那個性子,跟官府周旋的事情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真是煩什麼來什麼!想到這些,姚燕語把手裡的卷宗啪的一聲丟到面前的小几上。
姚燕語一夜沒怎麼睡好,滿腦子都是墓地的事情,第二天起來便沒什麼精神。倒是雲瑤跟沒事兒人一樣,該睡就睡,該吃就吃,什麼事都不能影響了她吃飯睡覺的心情,讓姚燕語好生羨慕。
第二天一早,唐汝町帶着三班衙役和典獄一起,來驛館給郡主和輔國夫人請安,並請示:墓地選的地方在湖州縣和渝州縣的交界處,必須早走,晚了當天可回不來。
雲瑤點了二百個錦麟衛跟隨,姚燕語也帶着白蔻玉果兒以及許侍陽夫婦一起出發。
唐汝町還以爲這兩位女貴人一個是郡主一個是輔國夫人,肯定身嬌肉貴行不的山路,便早早的準備了馬車和肩轎,預備着馬車顛簸的太狠了便用轎子擡着二位。
熟料見這二位皆一身騎裝出門,而且各自都有一匹駿馬,一黑一紅。唐縣令還沒來得及驚訝,便見兩位女嬌客認鐙上馬的姿勢一個比一個好看。那叫一個英姿颯爽,縣太爺的下巴直接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八瓣兒。
夜闌和許侍陽各自負責各自主子的安危,另外的二百名錦麟衛和禮部隨行來的主事官以及欽天監隨行來的主事官也都各自上馬。
禮部的官員跟隨自然是查看路況及墓地的環境,以方便下葬當日的安排。欽天監的人跟來完全是姚燕語自己的主意,她想着來到這裡必須得親自選墓地的,所以找了個行家來幫忙看風水。
唐汝町一看好嘛,不愧是皇上身邊的人,這喪事可真是隆重啊。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湖州縣城,由張氏族人裡一個自稱是張老院令侄孫叫張恪禮的人帶路,一直往東南方向前進。
開始的路是官道,雖然上下坡度挺大,但還算寬敞平整,但拐進一叢山林後就不一樣了,山路崎嶇狹窄,路面還很不平整,大車根本無法通行。禮部的人便皺眉道:“這樣的路,怕是成公的棺槨不好走啊。”
張恪禮忙道:“這是大事兒,小的們已經跟族裡人商議過了,到了大日子,只好請鄉里的小夥子們出出力,幫忙擡着叔祖走了。”
禮部的人聽了又道:“到時候郡主和夫人的車架也不好走。”
唐汝町忙道:“下官准備了肩轎。”
“不必,我們都可以騎馬。”雲瑤淡淡的說道。
禮部的人又看姚燕語,姚燕語點點頭,表示自己也可以騎馬。這些都是小事,無須計較。
一行人沿着山路繞了半天,才至山的四分之三處,恰好前面缺了幾棵樹木,敞開了視野可以極目遠眺。那張恪禮便指着遠處的一處盆地說道:“請郡主和夫人看那邊,那片竹林過去有一個湖,小的們給叔祖選的風水寶地就在那湖北面的山坡上。背山面水,兩側青峰環繞,懷中抱着一顆明珠,風水大家說,此處乃是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也只有咱家高居一品的叔祖配用。”
姚燕語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但見面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竹海,此時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山風吹過,竹吟細細,碧濤翻滾,一望萬里,果然是一派宜人景色。
如此美景,姚燕語還是滿意的,但一想到那片幾百畝的良田是這些傢伙們仗勢欺人弄來的,心裡便有些不痛快,此時也不好發作,只淡淡的笑了笑,說道:“從這裡看過去,景色着實不錯。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地方到底怎樣。”
“夫人不知,那地方的風景絕對比咱們在這裡看還好。”張恪禮洋洋自得的說道。
“是啊,不然怎麼能體現你們的一番孝心呢。”雲瑤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
張恪禮根本沒聽出雲瑤嘴裡的諷刺,還擺出一副孺慕之情,嘆道:“郡主娘娘說的是。小的們從小就仰慕叔祖,只是沒那個福氣在叔祖跟前伺候,如今叔祖葉落歸根,身爲子孫後輩,豈敢不盡心盡力?”
雲瑤冷笑一聲不再說話,顯然對這貨的厚臉皮無語了。
“咱們還是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之前真的回不了城。”唐汝町看雲瑤郡主的臉色不善,忙插話進來。
“走。”姚燕語鬆了鬆馬繮繩,回頭問:“這條山路一直走下去就是麼?”
張恪禮覺得還是他家叔祖的徒弟輔國夫人好說話,於是趕緊的湊過來回道:“是的夫人,這條路一直下去,到了竹林裡往北拐就到了,沒有岔路口。”
“那好,郡主,我們比一比如何?”姚燕語根本不搭理他。
“好。”雲瑤淡淡一笑,手中馬鞭揮了起來:“走!”
“走了!”姚燕語腳下猛的一踹馬鐙,手中馬鞭在桃夭的肥屁股上抽了一下。極有靈性的駿馬揚起四蹄,噠噠噠一路疾馳而去,姚燕語月白色的身影轉眼間便消失在一片翠綠之中。
“駕!”雲瑤也給踏風的屁股上抽了一記,踏風自然不敢落後,一路急追。
夜闌和許侍陽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便策馬追了出去。
“哎呦!咱大雲朝的貴女夫人們可真是了不起啊!”張恪禮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禮部的主事哼了一聲說道:“郡主乃是誠王爺的女兒,弓馬騎射在雲都城是數一數二的。至於輔國夫人——那可是輔國大將軍的夫人,騎馬還不是小菜一碟麼?”
“是是是!上差大人說的是。”張恪禮狗腿的抱拳:“小的乃山野小民沒什麼見識,真是……少見多怪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二位都是咱大雲朝貴女貴婦裡的翹楚,想要再找出幾個能跟這二位相比的話,怕也很難了。”禮部的主事官說着,笑問旁邊的欽天監主事,“老何,你說是不是啊?”
“這個自然。老夫最佩服的還是輔國夫人,一根銀針所向披靡,可把咱大雲朝太醫院裡那上百個爺們兒都給比下去了。”
“諸位,別光顧着說話,咱們也得抓緊時間趕路了,總不能讓輔國夫人和郡主等咱們吧?”唐汝町見這幾位聊起來沒完沒了了,趕緊給大家提醒。
“說的是!趕緊的。”禮部的主事官也抽了一下自己的胯下之馬,雖然比不上前面相繼疾馳而去的錦麟衛們,至少那馬兒也算是跑起來了。
雲瑤和姚燕語縱馬疾馳,一路穿過樹林竹海,最後停在一片稻田旁邊。姚燕語深吸了一口氣翻身下巴,一邊搖着手裡的馬鞭一邊走到稻田跟前,慢慢地蹲下身去看着眼前的景色。
湖州地界靠南,春天來得早,到這個時候春耕已經結束,一片水田裡栽種着尺把高的禾苗,天光水色之中抹了一點新綠,整整齊齊,生機勃勃。
“這片稻田應該就是給老院令買的祭田了。”雲瑤站在姚燕語身邊,眯起眼睛看着這一片水田。
“是啊!我現在明白這些混蛋是怎麼想的了。”姚燕語冷笑道:“他們以爲師傅的墳墓不過佔用巴掌大的地方,剩下這一片良田可都是祭田,論理這裡的收成都是給師傅守墓祭祀的費用。師傅孤獨終老,並沒有嫡系子侄,這幾百畝良田最後還不是落進他們的口袋?”
雲瑤冷笑:“張老院令一生清白,死後卻被這些人給賣了。”
“說這個還算是好聽的。我敢說,那些人將來爲了分這些田產,肯定會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你信不信?”姚燕語緩緩地站起身來,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師傅在天有靈,肯定會向皇上請辭,說他老人家不用回湖州,就在雲都城城郊隨便找個地方埋了就成。”
“晚了!”雲瑤擡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棺木都運到這裡來了,說什麼不都晚了?”
“郡主,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姚燕語望着遠處的青綠色的山巒,低聲說道。
“說。”雲瑤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眼神虛無沒有焦點。
“聽說大皇子被皇上發往嶺南思過,不知具體是在何處。”
雲瑤一怔,緩緩地扭頭看着姚燕語,半晌才輕聲一笑:“你也不算太笨,我還以爲你一直到回去都不會問這個問題呢。”
“你來這裡,是不是跟他有關係?”
“錦麟衛密報,說大皇子在渝州和湖州交界處發現了一處銀礦,並聯合當地的富商一起私挖銀礦,私自招兵買馬,有謀反之心。”
“那爲什麼朝廷不派兵清剿,反而把你給派來了?”姚燕語也扭頭瞪着雲瑤,低聲質問。
雲瑤輕笑:“我?我是來陪你遊山玩水的麼。”
“郡主……”姚燕語苦笑,“雖然我不知兵事,但我剛剛聽你說,銀礦是在湖州和渝州的交界處?說白了也就是這一片吧?”
“離這裡還遠着呢。”雲瑤揮手往東邊一指:“二百里以外。湖州,渝州,潛州三洲交界處,那裡地形複雜,至少有四個以上的少數民族交錯而居,父王提起那個地方來都頭疼啊。”
“別告訴我誠王爺把你給派來是爲了把大皇子給壓回去治罪的。”姚燕語聽了這話,心裡更加不滿,這麼危險你爹還叫你來?你後爹生的吧?
雲瑤看姚燕語的眼神,低聲哼道:“你還別不知好歹,我不過是爲了你纔跟我父王鬧翻了臉來這裡的。”
“什麼?!”姚燕語這下更懵了。
“跟你說不明白。”雲瑤說着,揮手抽爛了兩棵禾苗,轉身走開。
這人神經錯亂了吧?爲了我跟誠王爺鬧翻陪我來?我有那麼大的魅力麼?姚燕語初時想不通,但不過轉念之間便似乎想明白了。一時間心裡又添了幾分不痛快,卻更多的是無奈。
衛章有一句話是說對了,不管怎樣,有云瑤跟了來,誠王爺會把錦麟衛最精銳的部分挑出來一路跟隨。而且會時刻關注這邊的動靜,她的安全也多了一層保障。
只是,這一次若兩個人都無事還好,若有事,又讓自己情何以堪?
多了一重心事,讓姚燕語在面對張恪禮和唐汝町的時候少了許多耐心,在他們兩個指指點點,一再誇耀這塊地很好,這塊地不錯,不買這塊地真是一大損失的時候,姚燕語冷聲打斷:“你們欺負了多少百姓才把這一帶幾百畝良田都霸佔了來的?說實話,我或許還可放你們一馬,否則憑着我輔國夫人和郡主二人的力量,殺個把刁民,把你個七品縣令送進大牢裡去,是易如反掌。”
原本還在誇誇其談的張恪禮頓時如遭雷擊,傻傻的站在那裡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唐汝町還想狡辯,卻被許侍陽拔出來的長劍一指,也嚇得直接跪在地上:“夫人明鑑,下官對此事並不知情,是張家老族長說雙方願買願賣,簽訂了文契……”
“閉嘴!”姚燕語上前一步冷聲喝道:“張恪禮,張氏一族老族長之三孫,你們爲了把這一片六百二十畝良田納爲己有,所以許給湖州知縣唐汝町二百畝,另許他向送老院令靈柩的欽差美言,縱然不能助他高升,也能幫他順利通過明年吏部的考評。”
姚燕語說着,又轉向唐汝町:“因爲你唐汝町原本是前宰相豐宗鄴的門生,一向靠着豐家的關係才能穩坐湖州縣令之職,如今豐家倒了,你怕丟官,而恰好你們又打聽好了我的父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跟吏部尚書封紹平封大人是親戚。所以纔想走我的門路,想合起夥來把我這個不知庶務,不辨是非的婦道人家哄開心了,好保住你這位縣太爺的官位,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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