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章越想心裡越焦慮,但皇宮內苑又絕不是他隨便出入的地方。
在屋子裡來回轉了幾圈之後,他忽然轉身往外走。長矛大總管見狀忙跟上去問:“將軍,要備馬麼?”
“嗯。”衛章應了一聲,大步出了書房。
長矛見將軍臉色凝重的樣子也不敢多問,趕緊的一溜小跑出去吩咐人把黑風牽了出來,馬繮繩遞到衛章的手裡。
衛章策馬出將軍府後直奔鎮國公府。
他猜想這個是胡皇上對宗室子弟定然萬分反感,所以誠王父子是定然不會貿然進宮。而跟誠王府相比,鎮國公府便好了很多。凝華長公主是皇上疼愛的妹妹,鎮國公又是精忠老臣。
再說,鎮國公府一向掌兵權,但卻對京城防衛和宮苑防衛從不插手。宮裡出事,皇上自然怪不到鎮國公府這邊,所以這種時候鎮國公府出面更保險。
而此時的姚燕語已經簡單的洗漱完畢,看着香薷和素嬪的貼身宮女把簇新的被褥鋪設在一張半新不舊的沉香木雕花窄榻上。
因爲是臨時安排的屋子,沒有大牀,這一張窄榻不足三尺寬,儘夠一個人躺的。
嫵媚把姚燕語的錦冠摘下來放到一側的小几上,將她一頭烏髮打散,從隨身的小荷包裡拿出一隻牛角梳子爲她通發。每晚睡前通發一百遍是姚燕語的習慣,從沒間斷過。
素嬪的宮女幫忙收拾妥當之後便告退出去了。香薷又把另外的一副被褥寢具在地上鋪開,準備和烏梅兩個輪流值守。
皇上病重,整個紫宸宮都戒備森嚴。夜半時分,萬籟俱寂,只有風吹着窗戶紙嗚嗚的聲響。
烏梅爲姚燕語通發畢,方轉身至她面前,想要將她的外袍除去,姚燕語卻擺了擺手:“不用了,皇上的病情不穩定,說不定哪會兒功夫那邊又要傳人,這會子脫了,等半夜三更徒增慌亂。”
“可是……官袍繁瑣,穿着睡覺夫人會越發疲倦。”烏梅低聲勸道。
“無妨。”姚燕語說着,自顧起身行至榻前,長袖一甩,緩緩地躺了下去,並吩咐香薷和烏梅:“你們也睡吧。”
兩個丫鬟應了一聲,一個轉身去把燈熄滅,另一個已經移過枕頭,準備躺下。
姚燕語此時已經很是疲憊,但躺在陌生的榻上卻一絲睡意也沒有。
至此時她已經把紫宸宮裡發生的事情瞭解得差不多了,至於賢妃將會是怎樣的下場已經不得而知。
這一招丟車保帥玩的端的是慘烈,真不知道四皇子舉報母妃能不能換來光明的前途。
越想越多,越想思緒越是清明,竟然一絲睡意也沒有。
她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那裡的小生命已經將近四個月,正在努力而頑強的生長,心裡便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前路多麼難,母親一定會給你一片晴朗的天空,把風雨都擋在外邊,讓你開心快樂的成長,直到羽翼豐滿。心裡剛默唸了這幾句話,姚燕語便陡然聞到一絲淡淡的香甜。
不好!有人暗算!她忙擡手捂住了口鼻,並伸手拿過枕邊的一隻玉簪朝着香薷丟過去。
烏梅先睡的,香薷雖然躺在那裡,但卻一直努力不睡,聽着主子的動靜。雖然有點迷糊,但被簪子一砸立刻清醒過來,跟在姚燕語身邊這麼久,經歷了那麼多事,香薷也養成了警醒的性子,她清醒的同時聞見那股香甜的味道便知道是迷香,於是忙扯了衣袖捂住口鼻,然後伸手捂住了烏梅的鼻子。
“嗯……唔……”烏梅發出夢囈般的輕哼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眼睛便見香薷噤聲的動作,頓時警鈴大作。
此時姚燕語已經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醒神的藥丸含在嘴裡,並順手丟給香薷兩顆。
兩個丫鬟不敢怠慢,忙把藥丸各自含住後恢復了呼吸。並緩緩地躺好,裝作睡熟的樣子。
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但嘴裡帶着薄荷味道的微苦卻讓她們保持清醒的思維。
姚燕語自從跟隨青雲子老道休息無上心法之後,目力聽力都提高了數倍。閒暇時候她曾經試過,如果她能全神貫注屏息凝神,敏銳程度甚至超過了衛章。
此時她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那道雕花小軒窗上,霞影紗糊的窗戶已經被人用香燙了個小小的洞,然後又一根極細的竹管從洞裡伸進來,往屋子裡吹這種香甜的迷煙。
迷煙吹了不過三四息之後便停下來,而外邊的人卻不急着進來,只等裡面的人徹底昏睡。
姚燕語微微側着臉看着窗戶上被星光映成冥藍色的窗紗,她甚至能聽見那兩個湊在一起的人悄聲低語,掐算着時間。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小軒窗被人從外邊輕輕地推開,一道黑影敏捷的跳了進來。
香薷和烏梅有一萬分心思跳起來保護夫人,可她們卻都死死地壓制着對方不動。因爲她們知道只要她們一動,讓對方發現迷藥沒起作用,夫人便萬分的危險。此時這賊子不設防,倒是給她們帶來了幾分生機。
來人手中的兵刃很是小巧,乃是一隻尺許長的匕首。而且目標也很直接,不是地上睡着的兩個丫鬟,而是窄榻上的姚院判。
姚燕語閉着眼睛,僅憑聽覺感受着危險一步一步的靠近,卻巋然不動。
黑衣人悄悄地靠近榻前,藉着微弱的星光看着榻上身穿二品醫官袍服熟睡的女子,緩緩地舉起手中的匕首對準了姚燕語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憑着一個身懷武功的人用了七八分的力氣刺下去,這尺許長的匕首必然穿透對方的心臟,令其頓時斃命。
然而,變故總是在一瞬間。
就在匕首刺下的同時,窄榻上的人忽然動了。
黑衣人甚至都沒看清她是怎麼動的,刀子便穿透被褥插進了沉香木窄榻上。
而在他尚未拔出匕首之際,便聽極其輕微的一聲破風之聲,同時金光一閃,他肩頭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感覺,人就整個軟了下去。
香薷和烏梅倆丫鬟憤然起身,一人手裡拿着帕子,一人手裡拿着條汗巾子,上前來堵嘴的堵嘴,綁人的綁人。
這一切都相當的快,而且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靜。
姚燕語從窄榻的另一邊起身,理了理衣領,彈了彈衣袖,冷笑着上前來看着目瞪口呆卻渾身無力聽憑兩個小丫鬟擺佈的傢伙,淡淡的笑着卻不說一句話。
把這人綁起來塞到窄榻下面,姚燕語又給兩個丫鬟使了個眼神。
烏梅便擡手推了香薷一把,香薷驚訝的‘啊’了一聲,然後又沒了動靜。
窗外人影一動,響起幾聲蟋蟀的叫聲。
姚燕語不知道這些人定的暗號,只得按兵不動。
果然窗外又叫了幾聲不見回聲之後,便沉默下來。安靜了不過片刻,顯然是對方不甘心或者說太自信,但見小軒窗再次被推開,有一個黑影跳了進來。
這次,姚燕語沒有躺着,而是在榻上盤膝而坐。
黑衣人進來後便被嚇了一跳,待看見地鋪上躺着的倆丫鬟貌似睡死的樣子之後,便釋然了。聽說這位女神醫有修煉內息的習慣,或許每天晚上不睡覺只是打坐呢。
只是,先前進來的那個人怎麼沒有蹤影?
不管了,先奉命幹掉這女人再說!將來論功行賞主子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處!
於是黑衣人也舉起了手中的匕首朝着姚燕語的胸口刺去。
這次姚燕語沒躲,而是提前兩個呼吸出手,依然是一根金針釘在對方肩膀上,匕首落地,人也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跟着軟了下去。
“救命啊——有刺客!”香薷這才大聲的喊起來,尖銳的女高音攪翻了紫宸宮的天空,一時間前後左右火影晃動,已經有上百名護衛紛紛響應。
“保護皇上!”
“保護皇上!”
“刺客在哪兒?!”
“哪裡遇刺了?!”
“好像是東偏殿耳房!”
“那裡是姚神醫休息的屋子!”
“快!拿刺客!”
……
紫宸宮裡亂成了一鍋粥,錦麟衛們把東偏殿包圍起來,高聲喊着那刺客,卻都猶豫着沒有人往耳房裡衝。有一個錦麟衛想要焦急的衝上去卻被同伴拉住:“我們的指責是保護皇上!你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貿然行動,只能激怒刺客!”
“那姚院判怎麼辦?”
“刺客來紫宸殿行刺,目標肯定是皇上!姚院判不會有事的。”
“可是……”
這個錦麟衛還想質疑,卻被另一邊的同伴喝住:“沒有可是!保護皇上要緊,我們必須死守住這裡,不許刺客衝出來。”
“……”那位奔向勇往直前的護衛被兩邊的同伴呵斥住,皺了皺眉頭沒再說話。
大殿深處,皇上被外邊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嚷聲吵醒,經過姚燕語盡心醫治之後又睡了沉沉的一覺,皇上的精神恢復了許多,然好夢被驚擾讓他心情極度不好,眼睛沒睜開就不悅的問:“外邊在吵什麼?!”
“回皇上……好像是有刺客……”懷恩忙跪在榻前,但見皇上猛地坐起來,又忙上前扶住並勸道:“皇上放心,刺客已經被困在了東偏殿。護衛們層層包圍,他是出不來的。”
皇上這才長長的吁了口氣,擡手揉了揉眉心,剛要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便聽見外邊喧嚷沖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喊着:“有刺客!拿刺客!保護皇上!”
“怎麼回事兒?!”皇上立刻瞪起了眼睛:“不是說刺客被困在了東偏殿?!”
懷恩一下子也傻了,這鋪天蓋地的‘捉刺客’的叫喊聲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喂!
整個皇宮內苑,東西十二宮苑以及太極殿,紫宸殿,還有給太妃們靜養的福壽宮等各處,全都有人喊‘捉刺客’,且呼聲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
有錦麟衛仗厲劍持弓弩維護秩序,更有無數的太監宮女如鼠羣一樣四處逃竄。
此時若是有人站在太極殿的屋頂上,便不難看見在那些四處逃竄的太監宮女中,有人持着火把貌似驚慌實則進退有度的指揮着六神無主的宮奴們往紫宸宮的方向逃竄。
皇上膛目結舌的怔了片刻,然後忽然擡腿給了懷恩一記窩心腳:“混賬東西!這是要造反了!你居然還敢誑朕!定然與那些賊子同謀!朕先殺了你!”
雖然皇上病重,但懷恩也是六十來歲的人了,況且這一腳正好踹到了心窩上,他登時覺得眼前一黑,喉間一陣腥甜,殷紅的血珠順着嘴角緩緩地滴了下來。
“皇上……老奴絕無二心!”懷恩說着,便跪在了龍榻跟前,“老奴一介閹人,本就是無根浮萍,自從老奴服侍皇上的那一天開始,老奴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老奴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只求皇上萬千保重!”說完,懷恩朝着皇上磕了三個頭,毅然起身,後退幾步後出了大殿。
皇上一時錯愕,竟忘了該如何是好。
三順從外邊風風火火的進來,匍匐在龍榻跟前,磕頭道:“回皇上,是姚院判的屋子裡遭了刺客,護衛們已經圍住了東偏殿。只是不敢擅闖,把刺客挾持了姚院判,會傷及她的性命。”
“那外邊那些叫喊聲是怎麼回事兒?!”皇上怒聲喝問:“黃鬆呢?!”
御前護衛首領黃鬆是皇上的心腹,如果說皇上在這世上還有唯一信得過的人,那麼肯定是他。
“皇上!”黃鬆應聲而入,進殿後朝着皇上跪下去:“臣剛蹬上太極殿頂,看見三宮六院各處的太監宮女都亂成了團,臣以爲,這是一場有蓄謀的譁變!還請皇上下旨,調錦麟衛進宮護駕!”
而此時東偏殿的耳房中,姚燕語讓香薷喊了一嗓子,攪起紫宸宮裡的混亂之後,卻沒有預想到的錦麟衛闖進來。
“怎麼回事兒?”香薷納悶的問:“怎麼沒人進來拿刺客?”
姚燕語也摸不清這是什麼狀況,沉默的看着被麻藥麻翻的兩個黑衣人,蹙眉不語。
烏梅湊近窗口從窗扇縫隙裡往外看了看,轉身說道:“他們把東偏殿團團圍住了,只是吆喝不動手。不如我們開門,把這兩個人交出去。”
“不行!”姚燕語急聲阻止,“外邊這些人太詭異了。怎麼都這種時候了也沒有人進來相救?難道他們是在等刺客殺了我?”
“啊?!”香薷聞言大驚,“那他們……”
“這裡可是紫宸宮啊!萬歲爺還在……”
姚燕語皺眉,低聲嘆道:“他們眼裡若是有萬歲爺,自然不會這樣。”
“那我們怎麼辦?!”香薷焦急的問。
姚燕語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眯起眼睛用心聽着外邊的動靜。門外的喧嚷聲後,她聽見有更驚人的喧譁聲漸行漸近。那些呼喊聲像是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來,有排山倒海之勢。
“果然……有人發動政變了。”姚燕語低聲嘆道。
“有人造反?!”香薷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語無奈的苦笑:“咱們運氣真好,回回都能遇上大事兒。”只是這次的情形真的很不妙啊!
“夫人,快想想辦法吧。就這麼被他們圍着也不是個事兒啊!萬一他們……”剩下的話烏梅沒敢說,剛剛她看見外邊那些人持劍仗弓的全副架勢,真的很怕皇上萬一下旨不惜一切待解捉刺客,她和她們家夫人就得被萬千穿心釘成刺蝟了!
姚燕語又何嘗不知其中的厲害。
從這些人半夜行刺自己來看,他們根本就沒想讓自己活着出去。而且這兩個人輕而易舉的進到這間屋子裡來,這紫宸宮的護衛之中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們的同夥。
只是這種時候,着急是沒用的。與其出去直接面對,還不如在這裡耗時間。於是她緩緩的嘆了口氣,說道:“我們現在的辦法就是‘等’。”
外邊,一聲尖細的公鴨嗓打斷了護衛們的喧譁:“肅靜!都給我肅靜!姚院判怎麼樣了?你們爲何不進去營救?!”
護衛們回頭看見懷恩,忙有人拱手道:“原來是公公,因裡裡情形不明,我們怕貿然衝進去反而會激怒刺客,致使姚院判有性命危險。”
懷恩冷哼道:“那也要先確定姚院判現在如何了!像你們這樣圍在這裡按兵不動又是什麼意思?黃岩何在?!”
黃岩是黃鬆的兄弟,自然也是皇上的心腹。和黃鬆這個皇上身邊一字號貼身護衛不同,黃岩負責紫宸宮外圍的防衛。
“黃副尉今晚不當值,公公若找他得等天亮了。”一個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聲音隔着幾個護衛傳來。
懷恩猛然轉頭看過去盯住那人,冷笑道:“原來是曹副尉當值。”
“公公有話儘管吩咐。”曹副尉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皇上醒了,該傳姚院判進去診脈了。”懷恩不冷不熱的哼了一聲,擡腳上前去敲門,一邊敲一邊喊:“姚大人?姚大人?”
“是懷公公麼?”香薷聽見懷恩的聲音,一顆緊繃的心總算是鬆了些。
“是咱家!姚大人還好麼?”此時的懷恩心裡是忐忑的。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如果真有刺客倒還罷了,如果沒有,那姚燕語她們三個人的罪過就大了!
懷恩正在忐忑之際,便聽見裡面清泠的聲音:“香薷,去給公公開門。”
姚院判無事!懷恩的心平靜了大半兒。不管怎樣,只要這位神醫好好地,皇上的龍體就有了依仗。
屋門吱嘎一聲被人從裡面拉開,慘淡的星月之光照在香薷清秀的面容上,平靜無波,不見一絲慌亂。
“姚大人還好吧?”懷恩忙問。
“我家夫人還好。”香薷說話間讓開了屋門。同時,裡面的燈燭也被點亮。
見懷恩進去,那位曹副尉也跟了進去。香薷只是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此時,已經有宮女太監涌到了紫宸殿門口,更有大量的護衛從四面八方出現。衆人紛紛叫嚷着:“保護皇上,抓刺客!”宛如一羣吃了催情藥的瘋狗。
“姚大人,是你這裡先喊有刺客的,刺客在哪兒?!”曹副尉一進來,一雙眼睛便從香薷看到烏梅,最後落在毫髮無傷的姚燕語身上。這三個女人淡定從容,不見一絲驚慌之色,哪裡像是遭了刺客的人?
姚燕語冷笑着揚了揚下巴,示意懷恩和那位曹副尉看那邊的角落。
“哎呦!”懷恩看見兩個被嘟着嘴巴綁起來的黑衣人,端的是嚇了一跳,“這……這就是刺客?怎麼暈了?”
曹副尉卻皺眉問:“姚大人你憑着兩個弱質丫鬟就能降服住刺客?莫不是有什麼貓膩吧?”
姚燕語冷笑道:“他們被我用餵了麻藥的金針刺中,此時昏迷是因爲麻藥藥效尚未過去,再等半個時辰,肯定會醒來,具體是什麼緣故,一審便知。不過我倒是覺得很奇怪,我們明明喊了捉刺客,爲什麼你卻只是圍着這間屋子不動手?難道是想等着刺客把我們三個弱質女流殺死之後再說麼?”
“這……咳咳……”曹副尉猝不及防,萬沒想到這位姚院判居然問的這麼直接,一時有些狼狽,靠着咳嗽掩飾過瞬間的慌亂,立刻冷着臉分辨道:“姚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我們也是爲你的安全着想,若是我們不顧一切衝進來,萬一刺客來個魚死網破,先把你和你的丫鬟給殺了呢!”
姚燕語淡然冷笑:“如此,我倒是要謝謝你了。”
“不客氣。”總有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既然姚大人沒事,那這兩個刺客我們先帶走了。”
“慢!”懷恩擡手製止:“皇上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還是麻煩曹副尉把人送進大殿,請皇上親自審訊吧。”
曹副尉蹙眉道:“皇上不是正在病着?何苦要爲這些小事操心?把人交給我,不出兩個時辰保證他們都招了。”
懷恩立刻凌厲的瞪過去:“皇上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我多嘴!難道你也要造反麼?!”
曹副尉還要說什麼,便聽身後有人朗聲道:“皇上問姚院判如何,刺客可曾捉住?”
懷恩回頭看過去,但見黃鬆的得力副手秦虎一身玄鐵鎧甲手握腰間寶刀鐵塔一樣堵在了門口,而之前圍在耳房周圍的那些人已經撤去了大半兒。於是越發有了底氣,高聲道:“刺客已經被姚大人用麻藥弄暈了,秦副尉叫人把這兩個賊子提到大殿裡去見皇上吧。”
在曹副尉陰鬱的目光中,秦虎和懷恩護着姚燕語主僕三人並着人拎着那兩個昏迷的刺客離開了耳房直奔大殿。
皇上此時已經在崩潰的邊沿,他的身邊出了黃鬆可以信賴之外,再沒有可信之人。當然,此時他也已經回味過來,懷恩應該也是可信的,但剛纔那種情形下他氣火攻心也是沒來得及多想。
所以當懷恩和秦虎帶着姚燕語主僕三人進殿,並順手把那兩個被麻翻了的刺客丟在地上並嚴明一切後,皇上對懷恩公公的信任又回來了。
“朕錯怪你了。”皇上看着跪在跟前的懷恩,低聲嘆道。
“是奴才有罪,奴才身爲皇上的近侍卻對皇上身邊的事情反應遲鈍,奴才罪該萬死。”
皇上擺了擺手,說道:“不是你的錯。連朕都沒想到啊!”說着,皇上轉頭看向窗外。外邊喊聲震天,一個個都叫着“抓刺客”!其實心裡想的要殺誰顯而易見!
“黃鬆,秦虎。”皇上的目光從窗口收回來,聲音陰冷無比:“朕命你們帶着你們所有的人去把外邊那些人逐開。一刻鐘之內,自願離開者,朕既往不咎。若是執意留下來的……殺無赦!”
“皇上……外邊的宮奴至少有兩千以上。”實際上足有五千人,這些人不但圍住了紫宸宮,甚至已經堵住了紫宸宮兩側以及後面幾處宮殿的門口,這其中不乏已經叛變的護衛已經暗中守住了內外通道,今晚宮內發生這樣的事情,宮外的王公大臣們除了策劃者之外,只怕連動靜都沒聽見呢。
黃鬆手下的衛隊一共一千人,且分三班輪流值守。也就是說現在紫宸宮內可用之人不過三百有餘。當然這三百人之中誰也不能保證全都是死士。
“不要怕!大不了血洗皇宮。又不是沒有過,朕也不介意再來一次!”皇上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面色猙獰可怕,猶如一頭憤怒的困獸。
“可是皇上身邊要留幾個可靠地人。”黃鬆勸道。
“朕就在這裡,如果你們驅不散外邊那些人,朕留一萬人在身邊都沒用!”皇上憤怒的低吼。
黃鬆不敢再多說什麼,忙拱手領命,帶着秦虎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皇上擡手扶着懷恩在榻上落座,輕輕地呼了一口氣,對着姚燕語緩聲說道:“姚院判,今日當着朕的面,你來施展一下你的絕技吧。”
“啊?”姚燕語有點反應不過來,“皇上是覺得哪裡不舒服?臣先給您診脈。”
“哼!朕好得很,不用你診脈。”皇上忽然笑了,瞬間後笑容收斂,皇上下巴朝着那邊地上趴着的兩個黑衣人:“朕要你用‘針刑’在朕面前,審訊這兩個孽畜!”
“是,臣遵旨。”姚燕語打起精神來躬身領命,之後轉身同懷恩說道:“麻煩公公找兩個幫手來,再要兩根結實的繩子。”
“人是現成的。結實的繩子……”懷恩有些猶豫,之後又眼前一亮:“昨兒東陽郡主給陛下送了兩根精鋼鏈子鎖來,說是幫陛下鎖御獸園裡西南剛進獻來的那兩頭獅子的,因爲還沒給萬歲爺瞧過,所以東西還放在那裡,不知可用不可用?”
“可用。”姚燕語本來就是怕這兩個刺客身懷武功,待會兒強大的疼痛之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幫他們的布條什麼的根本不足爲懼。審訊不審訊的倒在其次,萬一這兩個傢伙暴起,殺了皇上或者自己,就算後悔一萬次也來不及。
紫宸殿內,一場低調而嚴酷的審訊正在開始。紫宸殿外,黃鬆帶着他的幾個精幹手下立在紫宸宮宮門兩側的宮牆上向那些暴亂的宮奴們宣示皇上的聖諭,當他說道一刻鐘之後若還有人留下來就殺無赦的時候,下面黑壓壓的人頭中立刻有人高聲質問:“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監守自盜!是不是挾持了皇上?!又或許,皇上已經不在了……嗚嗚,萬歲爺——啊呃!”
那人的哀嚎倏然中斷,相伴的是利箭穿喉,血濺三尺,命喪當場。
同時是黃鬆的厲聲呵斥:“萬歲爺安康着呢!正在裡面審訊刺客!爾等若再造謠生事,且莫怪本都尉手中的精鋼弩不留情面!”
死亡的震懾素來是驚人的。
當一個人咽喉被精鋼弩穿透,無聲的在身邊倒下去的時候,他周圍的十幾甚至幾十個人都被血珠子濺到,甚至有的人不經意間伸出舌尖便能舔到那腥甜火熱的液體。
原本喧譁沸騰的人羣在那麼幾個呼吸之間安靜下來,死亡的恐懼伴着血腥的味道在人們的鼻息之間瀰漫。開始有人不由自主的往後退。
黃鬆一邊加大震懾的力度,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不管是宮女還是太監,亦或是護衛,只要出聲說話,便立刻被他或者他的手下射穿咽喉。
不過片刻功夫,便有十幾個人相繼倒下。
濃重的血腥味在夜空裡瀰漫開來,隨着夜風吹出很遠。原本被煽動的護衛們開始悄悄地後退,同時還有從恐懼中醒過神來的太監宮女們,開始紛紛抱頭轉身試圖逃離。
只是有很多別有用心者混在其中,他們不再叫喊,卻暗中阻攔。想要離開的人被莫名的撕扯牽絆,你擁我擠,跌跌撞撞,場面混亂不堪。而黃鬆等人用來維持秩序的唯一手段就是——射殺!
其實黃鬆很想派人去宮外搬救兵。可是沒有皇上的聖旨,宮外的一兵一卒都不得入宮門。而此時,皇上似乎對錦麟衛也失去了應有的信任。
這也不奇怪,宮裡的護衛都是錦麟衛的分支,就目前的情形來看,這些護衛裡至少有三分之一已經被收買,這些人夾雜在宮奴之中,挑唆生事,暗中使絆子,爲的就是把局面情攪到最亂。
但願皇上能儘快審出此事的主謀。不然這場面很快就要失控了!以幾百人敵數千人,就是單純的屠殺也要殺一陣子。更別說如此混亂的場面了。
正想着,忽然人羣之後有人高喊了一聲:“素嬪娘娘在此!娘娘要見皇上!”
黃鬆聞言一怔,忙舉目望去,但見燈火闌珊處幾個太監左右‘簇擁’着身懷六甲的素嬪從人羣之中擠了過來。
素嬪被挾持了!
黃鬆頓時覺得頭大。
若是別的妃嬪被挾持了,大不了一死。后妃爲皇上而死也算是爲國盡忠,事後皇上重重的封賞,文武百官面前也說得過去。
可是素嬪肚子裡懷着龍子!
快六十歲的皇上得知素嬪懷孕的那一刻高興地跟個孩子似的,好多天一想起此事就自顧的笑。可見他對素嬪肚子裡這個孩子有多麼喜愛。
若是今晚素嬪和她肚子裡的龍種有什麼閃失,黃鬆知道就算是自己跟這三百多名近身護衛全都以死謝罪恐怕也不能平息皇上的憤怒。
恰在此時,有心腹屬下近前來彙報:“都尉,宮門外有鎮國公和衛將軍到了。只是沒有皇上的命令,國公爺和大將軍不能擅自入宮。”
黃鬆心頭一喜,心想鎮國公手下的精兵都在雲都城外,遠水解不了近渴。但衛章就不同了,這位輔國大將軍手中握着一支精銳奇兵,可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若是有他做援手,最起碼這場譁變可儘快平復。
於是他低聲吩咐:“速速進去回稟皇上,請皇上聖諭。”
“是。”下屬轉身離去。
黃鬆則揚聲朝着壓制着素嬪的幾個太監喊道:“素嬪娘娘要見皇上,只請一個人過來,臣自然放行!”
“這裡太亂了,娘娘這個樣子怎麼敢一個人過去?!”一個太監尖聲回道。
“你不是娘娘宮裡的人,爲何會在娘娘身邊?”黃鬆故意胡扯,以拖延時間。
“我等是奉聖命保護娘娘安危的人。今晚突發變故,娘娘不放心皇上,所以纔要進去看看。”那幾個太監一邊同黃鬆扯皮一邊押着素嬪一步一步的擠開人羣往這邊來。
皇宮前苑,輔政大臣輪流當值的崇華殿內,今夜當值的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少師,安逸侯兼工工部尚書周泰宇和文華殿大學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戶部尚書姚遠之一起值夜。
衛章和鎮國公知道進不了內宮,所以一來就直接去了崇華殿。
姚遠之和周泰宇見了二人十分的驚訝,還以爲邊關發生了什麼大事,又有番邦強殺擄掠了呢。
鎮國公和衛章自然不能說明真實來意,衛章至含含糊糊的說自家夫人今日給皇上診病沒有回來,只怕聖體欠安,所以和國公爺過來瞧瞧。
周泰宇跟鎮國公是兒女親家,姚遠之跟衛章是翁婿。說起來這四個都不算外人,於是姚遠之命值守的司直郎取水烹茶,正好想借此機會跟兩個武將說一說一樁有關軍餉的事情。
只是衛章根本沒心思吃茶,據他得到的情報,今晚賢妃被壓入宮監受審,後宮裡絕對不會太平。
鎮國公聽說雲珅在這種時候去見雲琸之後也覺得大事不好。謹王是個閒散王爺,這些年不問政事,手裡也沒什麼兵權。只領着王爺的俸祿過自己的太平日子。
這些年來大家都有些麻痹了。可不管是困在淺灘裡多久,龍終究是龍,絕不會心甘情願做魚蝦的。
鎮國公和衛章都心不在焉,姚遠之很快就察覺出端倪。只是他是個聰明人,並不多問。
三更鼓過,衛章忽然皺眉,把手中茶盞捏緊,轉頭看向鎮國公。鎮國公也是眉頭緊鎖一臉肅殺之色。
“怎麼了?”周泰宇納悶的問。
衛章沒說話,他分明聽見了後宮裡傳來喧嚷聲。那聲音太嘈雜,隨着夜風吹來,隱約可辨。只是姚遠之和周泰宇二人本來就不懂武功沒有過人的聽力,再加上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沒聽見。
隨着叫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衛章便坐不住了。一來是這麼大的動靜不知道皇上怎麼樣了,而來——姚燕語還在宮裡!若真的有人逼宮造反,她一定難逃劫難!
鎮國公擡手摁住就要起身離去的衛章,沉聲吩咐:“不要着急,你先把你的人召集過來。我們總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
衛章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而這邊也沒有等多久便有司直郎匆匆進來回報:內宮出事了,裡面喧譁沖天,好像是有刺客!到處都在喊着拿刺客呢!
“有刺客?!”安逸侯頓時驚呆了。
姚遠之則相對冷靜些:“國公爺,我們要快想辦法救駕!”
鎮國公冷靜的擺了擺手,說道:“不要慌,來的時候我已經叫人去通知誠王爺了,相信王爺說話兒功夫就到。衛章也在召集人馬準備救駕,有金鱗衛和烈鷹衛在,什麼樣的刺客也插翅難逃。”
“可是現在宮裡亂成一團,也不知道皇上怎麼樣了?!”安逸侯終於緩過那口氣來,慘白着臉問。
鎮國公沉聲道:“皇上身邊有黃鬆和一干忠勇衛氏,不會有事的。”
說話間,衛章已經回來朝着鎮國公拱手道:“國公爺,人馬已經集結完畢。隨時準備進宮救駕。”
“跟宮裡取得聯繫了嗎?”鎮國公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是的。”衛章應道。
“他們怎麼樣?”
“皇上無事,只是裡面造反的太監宮女還有部分護衛足有三千多人。黃都尉正在奮力抵擋,紫宸殿門口已經見血。”
“皇天保佑!只要皇上安全,我們就放心了。”素來不信神靈的鎮國公也忍不住朝着老天拱了拱手,然後大手一揮,喝道:“走!帶上你的兒郎們,隨老夫去會極門。”
“是。”衛章曾經是國公爺麾下最得力的戰將,如今升了大將軍,依然不忘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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