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承周的話,讓劉有軍一時沉默不語。
關於楊玉珊叛逃之事,他向陳樹公彙報過,畢竟楊玉珊之前負責海沽站與華北區的聯絡。
然而,華北區對楊玉珊的叛變,似乎並沒有引起重視。
只是將楊玉珊掌握的機關和人員轉移,就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
“據我所知,楊玉珊與華北區的某人,有不正當關係。”劉有軍突然嘆了口氣,說。
“這個‘某人’指的是誰?是不是今天與裴福海在一起的那位?”路承周問。
潘玉林的相貌他沒看清,但他從楊玉珊的話中,完全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裴福海不是一個人執行任務,而是有人協助的。
而協助的那人,有九成是楊玉珊的人。
正是這個人,給了裴福海一槍。
也正是這個人,向楊玉珊傳遞了軍統的所有計劃。
“今天與裴福海一起的,是華北區行動處副處長潘玉林,他是陳區長派來協助我們行動的。”劉有軍緩緩的說。
“潘玉林已經叛變!”路承周篤定的說。
路承周雖然還沒進憲兵分隊,但他已經知道,潘玉林成了叛徒。
而且,潘玉林早就爲日本人服務。
“此事必須馬上向陳區長彙報。”劉有軍說。
“站長,你還沒說‘某人’是誰呢?不會就是我們的陳區長吧?”路承周見劉有軍顧左右而言他,突然說。
“沒有證據能證明是他。”劉有軍說這話的時候,明顯沒有底氣。
“站長,我建議,切斷與華北區的所有聯繫。”路承周緩緩的說。
任何事情,都從最壞的結果考慮,事情往往就有挽回的餘地。
“這不太好吧。”劉有軍負責整個海沽站,他要考慮的問題,比路承周更全面。
這是明顯懷疑陳樹公投敵,如果證明他沒有投敵呢?豈不很尷尬。
路承周是總部直屬的情報員,他可以不用理會華北區。
可劉有軍的行動,還要聽華北區的指揮呢。
他懷疑上峰叛變,並且未經證實就採取行動,這是很惡劣的。
“那也得向總部報告。”路承周馬上說。
“這倒可以。”劉有軍說。
向總部彙報,得以“火焰”的名義,否則越過華北區,以後又會有誤會。
“譚天君那邊的態度怎麼樣?”路承周問。
他現在安排寧明、趙賓和李繼平,一個負責譚天君家,一個負責學校,一個跟着他外出。
雖然警務處派了車,也派了警衛,但車和警衛只負責家到學校這一段路。
“譚天君的態度很堅決,寧死不彎腰。他立了遺囑,安排了後事,隨時準備爲國犧牲。”劉有軍說到此事時,還是很佩服的。
有些文人,很早就投靠了日本人。
但更多的人,骨氣很硬,寧願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這幾天,譚天君不赴宴、不訪親會友、不去娛樂場所,每天只是從家裡到學校,按照上下班。”路承周點了點頭。
“日本人讓人負責制訂計劃,一旦被人知道,你可就成了實打實的漢奸了。”劉有軍提醒着說。
“這是早晚的事嘛。”路承周無所謂的說。
譚天君爲了不向侵略者低頭,連身後事都安排好了,自己何懼一個漢奸的名號呢。
哪怕以後,後人誤解,只要能爲國家和民族的解放,貢獻過自己的力量,被後代誤解又有何妨呢。
“據我所知,**也在做譚天君的工作。”劉有軍突然說。
“不管誰做工作,只要他能離開海沽,我就謝天謝地了。”路承周苦笑着說。
他很欽佩譚天君的骨氣,但明知道會死,還留下來,就顯得不明智了。
可是,譚天君留在英租界,讓路承周陷入兩難。
他既不能讓日本人得逞,又不想讓譚天君出事,還得讓日本人滿意。
“兩害相較取其輕,你要記住,一切以任務爲重。”劉有軍提醒着說。
路承周不能因爲一個譚天君,而暴露身份。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希望路承周不要心軟。
“是。”路承周心裡一凜,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真能硬下心腸嗎?
如果路承周只是一個純粹的軍統人員,他可能會遵守劉有軍的交待。
然而,路承周還是一名**員。
如果爲了自己的任務,而犧牲無辜,他一輩子都會內疚。
“你與裴福海是同學,有沒有營救方案?”劉有軍又問。
“這小子太過剛直,原本在鴻運樓,完全可以通過呼救,驚動周圍的人報警。”路承周嘆息着說。
裴福海是真正的軍統人員,就算他被帶進警務處,根據與憲兵分隊達成的協議,很快會被引渡。
但是,引渡需要過程,哪怕半天時間,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是啊,他早就跟我說過,如果有一天落在日本人手裡,就是他爲黨國捐軀之時。”劉有軍感慨萬千。
“想要救他,只能先忍辱負重。以裴福海的性格,會這樣做麼?還有,是否要切斷與他的聯繫呢?”路承周問。
“裴福海除了與曾紫蓮聯絡過之外,就只與我有聯絡。行動組的人,已經通知轉移。”劉有軍緩緩的說。
曾紫蓮的真實相貌,連劉有軍都不敢確定,她與裴福海接觸,只要不說出振華中學的掩護身份,安全方面也是沒問題的。
晚上,路承周終於見到了裴福海。
被捕之後的裴福海,並沒有送去醫治,而是直接到了刑訊室。
裴福海是軍統海沽站行動組長,如果能讓他開口,很有可能破獲整個海沽站。
然而,裴福海很堅強,日本人用了一天刑,並沒有讓他屈服。
路承周到憲兵分隊後,中山良一命令他去審問。
讓路承周今天護送楊玉珊,除了給楊玉珊增加一層保護外,也是想再試探一下路承周。
潘玉林回到憲兵分隊後,將裴福海的話,原封不動的報告給了中山良一。
裴福海越仇恨路承周,說明路承周的身份就越真實。
聞健民都能成同情**,中山良一豈能不懷疑其他人呢?
但裴福海的話,從側面證明了路承周的忠誠,這讓中山良一很欣慰。
“裴兄,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路承周看到裴福海的時候,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全身發出一股被烙鐵燙熟的烤焦味。
裴福海的意識,已經陷入半昏迷,他的皮膚大面積燙傷,又大量失水。
路承周讓人將他放下來,親自給他餵了碗水。
這位曾經的硬漢,已經被折磨得不ChéngRén樣。
喝了口水,裴福海的意識,慢慢開始恢復。
“你來幹什麼?”裴福海看清路承周後,輕聲說。
他想擡手給路承週一拳,可手都擡不起來了,何來的出拳呢?
“招了吧,我們一起喝酒,一塊吃肉。你的大好年華,纔剛剛開始,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路承周嘆息着說。
“跟你喝酒吃肉?這輩子是不想了。”裴福海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一臉鄙夷的說。
他確實很痛苦,日本人的用刑,讓他幾次都差點堅持不下來。
然而,他還是挺過來了,因爲他知道,只要一開口,以後就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如果沒臉見人,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好死不如賴活着,你的黨國,已經將你當成了叛徒,何必再爲他們賣命呢?就算你開口,潘玉林已經開口了。華北區、海沽站,包括北平站,很快都會被端掉。螳臂當車的事,何必去做呢。”路承周嘆息着說。
“你們願意當漢奸賣國賊,那是你們的事。我不行,寧死不彎腰,餓死迎風站。”裴福海一臉堅毅的說。
“抽菸麼?”路承周突然掏出煙,他知道再勸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來一根。”裴福海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根菸,或許是他人生最後的一根菸。
路承周將點燃的煙送到裴福海嘴裡,一口吸下去,裴福海猛烈的咳嗽起來。
才一天時間,他的肺就受了重傷。
“有什麼要交代的麼?”路承周突然問。
他這個“交代”,並不是讓裴福海招供,而是讓他交代後事。
“我爹死得早,只有我娘一個人在山東老家,怕是不能盡孝啦。”裴福海嘆息着說。
忠孝不能兩全,他沒有其他選擇。
“你就不能忍辱負重,先投靠過來,再圖脫身?”路承周輕聲勸道。
“你們的飯碗,只要端一次,一輩子都直不想腰了。”裴福海搖了搖頭。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路承周,可能是真心想救自己。
可是,苟且偷生,是他不願意的。
“你老家的地址告訴我,以後有時間我去看望你娘,給你盡孝。”路承周突然說。
“算了,你要是進了我家的門,我死都不瞑目。”裴福海搖了搖頭,路承周是漢奸,哪怕他現在動了惻隱之心,但漢奸就是漢奸。
路承周覺得,裴福海此時雖是階下囚,但他說話時,卻顯得高高在上。
路承周很想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但話到嘴邊,又縮了回來。
裴福海盡到了他的職責,而路承周還有任務沒有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