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巴聽到齊御風嘰哩咕嚕的一陣搶白,登時微微一怔,隨即道:“你這是無情無義,胡攪蠻纏……”
話音未落,只聽得齊御風大喝一聲道:“第一掌,大九天手!”
說罷他單掌凝聚全身內力,猛然向前一拍,直衝東巴小腹而來。
這一掌使出,直如冰河開凍,天山雪崩,勁風直泄而下,當真有排山倒海之勢,怒潮洶涌之威,乃是彭瑩玉所傳的一招“蒼黃翻覆”。
這招“蒼黃翻覆”出自明教世傳武學“大九天手”,乃是當年明教第三十三代教主陽頂天最爲得意的武功,他當年憑此絕藝,行走江湖,未嘗一敗,自信天下除張三丰之外,無第二人是他的敵手,更令得明教諸使者、法王、散人,無不心服口服,江湖各大門派敢怒而不敢言,縱然吃了明教大虧,也無人敢進襲明教。
當年彭瑩玉年少之時,從陽頂天手上習的這門絕藝,但他功力未臻絕頂之境界,是以並未練成,一直到了張無忌統領明教之後,提點他武功要訣,使得他功力大進,才得以窺測到了大九天手的神妙之處,這些年他在江湖上縱橫無敵,也多虧了這門武功傍身。
這路“蒼黃翻覆”雖然只是一招,但掌力實在太過雄渾,直是當無可當,避無可避,想要在這一式下近身脫解,實非人力之所能。
東巴只覺得他掌力未到,便已經胸口呼吸不暢,頃刻之間,凜冽的勁風吹至,在空中激盪起層層風聲碎影。四下燃起的火把燈燭,也隨之暴長,一時威勢赫赫,當真有萬夫不敵之勇。
東巴在危機之中,猛吸一口氣。胸口微微一低陷,向前踏上了一步,齊御風一掌擊出,尚未及身,乘其不備,當即左掌凝力又至。綿軟有質,這一下如回光幻電,峰迴路轉,便是要借他回氣之機,再印上一掌。
這一掌名爲“蒼黃翻覆”自然不是平平一掌而已,如此雙掌齊發。一若蒼流怒海,一如玄黃噴薄,如此辰星亂逆,陰陽舛錯。有如天地發揮,陰陽交激,萬物混而同波兮,玄黃浩其無質。纔算是得了“大九天手”掌法的精髓。
這兩掌接踵而至,前後相差不過一剎那,只聽“砰”一聲巨響,齊御風只覺得雙掌如中金石,震得他手腕發麻。
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心肺欲裂,騰騰疼向後連退了七八步,背後那老嫗在他後心一撐,這才站住。
他大吃一驚,只感覺全身乏力。擡頭一看,只見夜色之中,那東巴身上隱隱綻出一片如煙如霧的紫氣,有如雲蒸霞蔚,蔚爲壯觀。當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張口問道:“這是什麼武功?”
那老嫗沉聲道:“少俠,這是黑教的瑜珈不壞體,你須得小心。”
她一邊說話,一邊暗運真氣,十指輕彈,嘴角微張,點中齊御風身後諸大穴道,登時齊御風只覺得一股絲絲縷縷的真氣透體而來,泊泊然、綿綿然,爲自己梳理散亂的真氣。
當即他提一口氣,只覺得身形無礙,便搖搖頭謝道:“多謝婆婆提醒,我便再來領教一下這位東巴上人的絕學。”他見這老和尚雖然有些滑稽可笑,不諳世事,但卻是有一身過硬的武功,當下不敢輕慢,言談之中,便也客氣了些。
說罷他上前邁出兩步,笑道:“第一掌已經打完,現在可否打第二掌,你要運氣療傷,那也隨你。”
東巴神色不定,微微點了點頭,他方纔運足了內力,原擬這少年不過血肉之軀,受他無上神功反彈,還不內臟震裂,骨骼盡數折斷?誰知他居然只是退後幾步,並無大礙,自己胸口反而隱隱生疼,當即不由的也是驚詫莫名,心道這中土之地,當真人傑地靈,區區一個未成年的小子,居然也有這般雄渾的內力。
齊御風思忖片刻,回頭問道:“婆婆,這瑜伽不壞體,跟少林寺的金剛不壞體,系出同源麼?”
那老嫗點了點頭道:“不錯,他這身功夫,不亞於當年空見神僧,你……你還有幫手沒有?”
她雖然見得齊御風神劍驚人,但內功一途,實在無半點捷徑可走,這位東巴和尚雖然不履中原,但卻也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憑藉這一個少年,實在無半點把握。
齊御風聽到這話,微微一驚,心道當年空見神僧大智大慧,內功外功均趨絕頂之境界,一身“金剛不壞體”絕學,乃是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尤其令人驚歎。
若非謝遜使詐,他又豈能輕易殺得了此人,而且就算他死去多年之後,紫衫龍王黛綺絲都懷疑金毛獅王謝遜到底有沒有本事殺得了空見,可見他武功出神入化,雄風遠邁當世豪傑。
這人若是不亞於當年空見,豈不是他從所未見過的強敵,齊御風擡眼看去,只見此人黑不出溜,面目十分猥瑣兇惡,可當真不像一個得道的高僧。
當即他微微點了點頭,準備再上前胡說八道一番,拖延時間,豈料東巴眼見他上前,便挺胸道:“好,你發第二掌罷。”
他這說話聲音並不甚響亮,但內力渾厚,展露無疑,只聽得周圍房宇空山,受到這話聲激盪,同時發出回聲,嗡嗡聲響,久久不覺。
齊御風心下湛然,不禁心道,這人內力之深,實在駭人聽聞,就算伽璽真等人,也是遠遠有所不及,他又兼身懷這等絕世神功,看來今日此賭約,我必敗無疑了。
原來這東巴的內功,遠在齊御風之上,已經由實返虛、自真歸樸,無論舉止,眼光,腳步,處處深藏不露,只有他親自展露,方得以窺測,齊御風先前並未看得出來,是以便有所大意了。
當即他心中好生爲難。心道若是使劍破敵,當有五五之數,可是此人練就的一身“捱打神功”,卻是他生平所未遇到過的切磋好手,這一次錯過。可不知還有沒有下回,而且眼前局勢,也未必得解,可如何是好?
當即他點了點頭,沉思片刻,又心道。我有紫霞真氣護體,他這功夫反震之力,卻也傷不了,不試試卻如何甘心,便道:“好,那你接招罷。”
東巴面色鄭重。點了點頭,雙臂一展,衣袂無風自動,顯然剛纔齊御風這一掌,他卻也吃虧不小,所以這一次將“瑜伽不壞體”遍佈全身,以爲防禦。當真動靜隨心,身化琉璃,如一尊佛像一般。
齊御風凝神望着他的面孔,看了半晌,微微聳動肩膀,氣如脊骨,呼吸片刻,牽動往來氣息,氣沉丹田,雙足緊緊貼住地面。勁貫全身,接着慢慢左腿微屈,右臂內彎,緩緩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只聽得空氣中噼啪有聲。四下裡氣旋迴蕩,顯然是將內力已經催發到了極致。
這一下那東巴看到他運勁模樣,心頭一動,登時一驚,口中叫道:“這……這是降龍十八掌!”
齊御風猛一吸蓄氣,在體內運轉一週,噴薄而出,他上前一步,勁起於腳,變幻於腿,以腰爲主宰,發力與脊背之間,當真蓄勁如張弓,發勁如放箭,大喝一聲道:“不錯,這就是我中原武學中的降龍十八掌!”
只見他一掌沛然而發,一股純陽之氣洶涌而出,勁風鼓盪之下,長空之中風雷隱隱,凜冽無匹。
那東巴不敢大意,但限於賭約,卻不能擡手硬接,當即他暗暗懊悔自己託大,沒有料到這少年居然會得這中原武林天下第一陽剛的掌法,只能將氣息鼓盪全身,周而復始,輾轉反覆,以硬撼齊御風這驚天動地的一掌。
齊御風一掌印在他胸膛之上,只聽得兩人之間,猶如爆炸了一般,發出“轟”一聲巨響,東巴立足不定,微微向後退了一步,只覺得胸口猶如遭受了鐵錘重重一擊,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神色登時委頓下來。
旁邊史家之人看見,不禁同聲驚異,心中又驚又喜,心道這少年當真武功通玄,便是這天竺號稱第一高手的和尚,居然也能被他打得如此狼狽,看來這一次史家合該不衰,天下居然降下這麼個奇怪的少年來,脫得此處劫難。
齊御風一掌發出,當即謹守武林規矩,後退三步,緩緩運氣,轉頭道:“大和尚,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那東巴彎腰躬身,雙目緊緊盯着齊御風不放,雙掌緩緩合十,似乎要向齊御風行禮朝拜一般,但他受傷之下,動作似乎十分艱難,只見他雙掌合攏,立於鼻端,突然沉重的哼出一聲梵音:“唵~”
這一聲響如雷,清徹遠播,當真聞而悅樂,聽者無厭。
接着他以拇指、小指交抵,其餘六指分開,做大蓮花手印狀,啓脣念道:“嘛~”伴隨着這一聲響,他雙眼陡然睜開,原本灰暗的臉色登時一亮,整個人似乎聖潔無比,幾欲使人傾心下拜。
繼而他雙膝微屈,做下座狀,手印舉頂,口中輕呼:“呢~”
“叭~”
“咪~”
“吽~”
每一字發出,都如同黃鐘大呂,震人心魄,而隨着他不斷念出這六字大明咒語,東巴身形也逐漸恢復,立起身來,當真如實覺照如同一尊真佛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只見他擡起頭來,雙眸之中發出攝人的光彩,神采奕奕,說道:“小子,還有最後一掌。”
齊御風看他如此功法,不禁大吃一驚,心道他就憑藉這六個字,恢復的居然如此之快,這人佛學內功,當真精湛無比,已所不及。
當即他搖頭道:“大和尚,你神功奧秘,武學深湛,佛法如此精深,怎麼還起興奪人田產,殺人放火,不如早早歸去,勤修功德,早成正果,纔是正業。”
東巴搖頭笑道:“如此不勞居士掛心,此地乃我苯教一脈興盛之所在的聖地,今日非奪回不可。”
齊御風搖頭道:“你是得道高僧,豈能在爲這等俗事縈懷,須知佛經有云……那個,那個。行止無定,隨遇而安,心安樂出,便是身安樂出。你家那個佛祖如果知道你爲了他殺人,心中定然不喜。”
東巴搖頭道:“你以爲佛祖便不殺人麼?”
齊御風微微一怔。道:“不難道佛家五戒條不是戒偷盜、戒邪淫、戒妄語、戒飲酒、戒殺生麼?”
東巴一臉不以爲然道:“此五戒乃是你們中原佛門所持,與我等又有何干,《如幻三味經》中,曾有文殊菩薩,持劍殺佛之語,而乃大聖。慈悲喜捨,世俗之慾,無不徇焉。”
“請問無魔又何來佛,無魔又安知佛?我今以大慈悲心,爲救護天下故,衛護蓮花寶臺。恢復聖之所在,除魔衛道,自手當殺,雖有業報,但能復大德之所,與有榮焉,又何懼身墜地獄。烈焰焚燒之苦。”
齊御風聽了這話,半晌無語,甚是無奈,但他一轉念,卻又道:“大和尚,你這幾句話,說的甚是流暢,是誰教給你的?”
東巴搖頭道:“還有一掌,只要我接下了,此地便與你無干。”
齊御風點了點頭道:“好。如此你如果連退三步,今日便走?”
東巴點頭道:“不錯,不過你武藝雖強,卻是擊退不了我,我看你年紀輕輕。還有廣大前途,還是快些離開罷。”
齊御風看着面前此人,心道就算以“降龍十八掌”全力出擊,都是奈何不了他,這人跟個烏龜殼子一般,這卻如何是好?
當即他凝着眉頭沉吟不語,擡眼望見對方手下,刀槍劍戟,秉持而立,心中不由得嘀咕,這些人有中原武林之人,也有西域和尚,更有這天竺匪僧,當真是個大雜燴,這一個天竺人,卻如何聯絡了這許多人物,一併來到了這黑風寨中呢?
他這邊不言不語,思索破解之法,直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東巴養氣功夫頗好,這一次卻也不上前發問,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來回踱步。
那邊廂,有一人的朋友被齊御風刺瞎了雙眼,此時見他氣餒,不由得義憤填膺,上前道:“喂,小子,你要是不行,就趁早離去,別在這裡丟人。”
齊御風見到此人漢話說的甚爲流利,不禁一雙冷電似的目光盯向於他,叫道:“你是什麼人?湊到近前說話。”
那人知道齊御風長劍一出,便要人命,哪敢上前,只是躲在幾丈之遙的地方,聽到這話,不禁脖子縮了一縮,暗地咒罵一聲,閉嘴不言。
那邊那位老嫗聽到這話,也不禁擡眼道:“香兒,把這些人圖形記憶下來,咱們今日只要脫得大難,就召集武林同道,報仇雪恨,這些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她身後一名女童,當即點頭答應下來,口中清脆道:“姥姥,這些人中有青海派、五鳳刀、西域金剛門、千葉派、佐海寺,其中青海派、金剛門幾位都是高手,其餘碌碌,我不識得名字。”
那老嫗道:“好,但只要有咱們一口氣在,就務必教這些門戶挫骨揚灰,永世不得翻身,史家兒女,你們須一個一個,將這些人的面目認清,免得到時候殺錯了人,絕錯了人家的門戶。”
當即她身後諸多男女皆把目光望向來犯的衆人,一雙雙眼睛從左至右,緩緩的橫掃一遍,那域外的天竺僧人們還不覺得什麼,可是那幾十名中原武林人士,卻心中不由得都是劇震,心道史家在江湖上人面的確不小,難道今日此來卻是闖了大禍不成?
當即一個個心中惴惴不安,聽着這冷冰冰的話語,想起齊御風那口切金斷玉,神妙莫測的長劍,背上都不自禁的感到一陣寒意。
正當此時,齊御風卻心中一動,看向一邊那幾位身穿灰袍的僧人,但見那幾人生得人高馬大,頭頂無發,一連幾人都是兩邊太陽穴深陷足有半寸,顯然內功頗爲精深,當即他不由得心道:這西域金剛門居然還沒死絕麼?
這門派與元廷合作,幾乎滅了六大派,又重傷了張三丰,與武當派、明教結下如此深仇大恨,居然還能存到今日?
他想起金剛門,不禁想起那“大力金剛指”的功夫,想起那一指戳出,石屑紛飛,就算金子也要抓出印痕,當真不知怎麼練的,若比之降龍十八掌的硬功,倒是不知誰更加強橫一些。
他想到這裡,突然靈光一閃,叫道:“大和尚,你再來接我一掌。”
那東巴微微一笑道:“老衲久候多時了。”
齊御風興致盎然,邁開大步,便要前行,卻聽得那老嫗輕聲道:“少俠,歇一歇,等一等,卻也不妨。”
齊御風聽她話中意思,顯然是預料到身後必有強援,或者她耳目聰健,聽到了彭瑩玉的呼吸之聲,當即搖頭道:“不妨,我雖然不能一掌打死了他,但使他退後三步,卻也不難。”
當即他大踏步上前,站定方位,摟膝拗步,單手舒展開來,迎風一招,有如白鶴晾翅,叫道:“大和尚,請!”
東巴看他架勢,自己從所未見,奇怪道:“這是什麼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