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巴嘉措乃是密宗首領,大乘法王,一身內功深湛博大,天下幾乎沒有幾人可以匹敵,可若論及種種精妙繁複的奇招妙式,在他施展的武功之上,卻並不多見。
本來有這般深厚內力的絕世高手,學什麼招數都特別靈便,天下武功,一經領會,俯仰之際,便可垂手而得。
可齊御風與他鬥了半天,看來看去,卻只見他出手固然奇捷無比,招式之快,實在不可思議,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便是縱有一絲破綻也飛快被淹沒其中,難以加以利用捉摸。
但雙方此時交手來來回回,已有五百招開外,他右手骨笛的招數,卻不免終於開始有了些單調重複。
齊御風學得“獨孤九劍”的劍理劍意,於天下武學兵刃上的招數變化,已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可以說在劍招之上,他已可以使得無窮無盡,永不重複,即使同樣一招,也可依據當前形勢,蘊含不同的變化意蘊。
而此時朱巴嘉措的骨笛招數,一抽一纏、一帶一格,在他眼中,卻已經顯得有些粗陋笨拙。
當即他納悶之餘,不由得心道:是了,這人內力精深無比,出手奇快,便是在招式上強過他的,也未必能從他手上討得好處,是以他驕縱得意,對於招數變化並未深加研究。這骨笛招數,儘管博大精妙,但來來回回,卻也無非便那麼幾招。
其實齊御風有所不知,密宗一派,遠在邊陲苦寒之地。尚處於奴隸制度,矇昧不化。並不似中原的江湖那般人傑地靈、名家輩出。百花齊放。朱巴嘉措雖然以大智慧,大毅力修得了無上神通。遠邁先輩,一身武功也固然震古爍今,但苦無身邊並無相應的敵手,無法參研更多的武功,是以來來回回,所修的招式變化便也只有前代流傳下的那幾套武功。
他雖因武功精純,不似中原之士那般駁雜,所以遇見敵手之時,憑藉一個純字。佔了不少便宜,但苦於見識短淺,對於中原武學繁複華美的招數不能盡識,遇見陸散淡這般高手出招,便不時有驚訝詫異之感。
這便譬如一個天生異人,力大無窮,動若閃電,但使刀弄槍,卻不知纏、滑、絞、擦。抽、截、展、抹的奧妙,便只能走以力破巧的路數,只是他內功實在太高,旁人“巧”的卻還不夠精妙。自然打之不過。
但倘若遇見“靈犀一指”和“獨孤九劍”這般古今獨步,天下至“巧”的武學,不免就有些束手束腳。
齊御風又攻了七八十招。卻始終見不到機會所在,只見三人周身劍氣縱橫。勁風激盪,三人步履所至。劃成一個大圓,樓板漸漸向下凹陷了一大塊,他不禁暗暗焦急,心道:“他這路骨笛招數,我已經摸清,可是這般如鬼似魅的使招,我卻哪能跟得上他的路數?”
他心中一急,長劍便如疾風驟雨般狂刺亂劈,那朱巴嘉措手上骨笛翻飛,上勾下點,左崩右壓,便將他連環數招,一一破解。
齊御風見他招數與先前相同,打的依舊是“以一招應萬招,以不變應萬變”的主意,心中一動,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既然他招式奇快無比,毫無破綻,那我便造點破綻給他。
當即他喘息片刻,穩定下心神,猱身再上,斜斜一抹,如裁雲撫柳,空靈飄忽,十分輕柔,那朱巴嘉措手上骨笛轉了半圈,向外一蕩,便將他長劍磕飛。
齊御風早知他必然這般使招,早已在劍招之中留了餘力,當即長劍圈轉,已在身前連劃三個圓圈,幻作三個光圈,繼而一劍如閃電橫空,驚心動魄,從那光圈之中,急射而出。
他這劍勢連綿不斷,前半截乃是取太極劍意,令他有所防範,後半截卻截然相反,使得乃是半招華山派劍法“太嶽三青峰”。
朱巴嘉措一邊防範着陸散淡的指力,搭眼一撇他手中長劍,手中骨笛便擺了個架勢,欲防範他那太極劍招,卻不料後來他突然變勢,措不及防,當即不由得向後退了半步。
齊御風一招搶先,一劍正自左而右急掠而過,劍尖鋒芒劃過一條條閃亮的弧線,粘、引、擠、按,使得依舊是太極劍法,朱巴嘉措未及抵擋,他便又突而變招,長劍突刺,換成長白劍經之中的“截劍式”,朱巴嘉措見他前招後式大爲迥異,當即不由得一呆,心隨力至,手上一點一劃,便要破解了齊御風這招“截劍式”,可是這剎那之間,骨笛力道便不能盡透,招式變稍有不純。
只見齊御風長劍如風雲席間而來,寒芒吞吐,凌厲無匹,朱巴嘉措只覺得寒風襲體,手上一涼,低頭看去,只見手腕上鮮血一點點的滴在地下,當即不由得一愣,竟不信世間有這等事。
室內羣豪見齊御風方纔使出太極劍法,連綿有致,劍氣滿室,劍上的功力,竟似不在武當派沖虛道長之下,都驚得張大了嘴,這時又見他奇招迭起,一劍之下,居然有點點鮮血如寒梅飛濺而出,登時“嗡”的一聲,都轟然叫好。
齊御風一劍見功,並不得意,當即一劍接着一劍,又朝他右手腕受傷之處攻去,卻見朱巴嘉措左抵右擋,卻總是禁不住他這半招半招的循環變招。
本來天下劍法,絕無此等使法,但齊御風與他相搏了半天,只攻不守,將這“獨孤九劍”使得酣暢淋漓,他在汗流浹背之餘,於“獨孤九劍”的真實精義,“無招勝有招”已領悟得頗多。
起初他一招一式,還有跡可循,論及戰力,只能占上三分,而另外七分,卻都由陸散淡承擔,但現在他越鬥頭腦之中越是清明。對“無招勝有招”的劍理感悟得越深,一柄劍已經使得空靈無痕。令人無可捉摸,便已佔上了五成。
這劍勢雙分之道。便已是獨孤九劍的劍訣劍理之中,也從未說過的道理了。
他這劍法與天山派的“三分劍法”還有所不同,三分劍術只是劍招分爲三折,劍意卻貫穿始終如一,而他這劍法忽而凝重,忽而輕靈,忽而雄渾豪壯,有裂石破雲之勢;忽而綿軟巧脆,猶若燕落雀飛。前半截與後半截截然不同,卻又都可實化爲虛,虛化爲實,千變萬化,令人無可猜度。
只見他使半招泰山派劍法,再使半招華山派劍法,連番變換,反正他長白劍鋒銳無匹,朱巴嘉措也不敢空手來接。無論使什麼招數,都有偌大的威力。
朱巴嘉措右手腕使不得大力,在兩人夾攻之下,連番後退了七步。他身後之人急忙避開,只見他神色一凝,突然一聲大吼。震天動地,彷彿要將所有人都震聾了一般。周圍登時風雲激盪,所有人不由得都心神一慌。胸腹之氣爲之一窒,頓覺得壓抑無比。
陸散淡忙搶步站在齊御風身前,中指一翻,一道沛然指力,激射而出,這指力正大醇厚,便如同一枝快箭撕破了一條破布一般,齊御風頓時覺得心肺一鬆,呼吸無比甜美暢快。
當即他足尖一點地,向前一躍,也一聲清嘯,長劍倏地劈出,在空中變勢,轉而斜劍刺向朱巴嘉措的左胸。
卻見朱巴嘉措仰頭傲然冷哼一聲,也不躲閃,足下一用勁,只聽喀喇喇、喀喇喇響聲不絕,一大片樓板居然從他足底之處碎裂斷折,他這“千斤墜”功夫已臻化境,餘勁綿綿不絕,居然蔓延開來,幾丈方圓的樓面,俱成了窟窿。
齊御風尚在空中之時,便已見朱巴嘉措跟着陸散淡相繼墜樓,接着便看見足下一空,自己原本算好的落地之處,早成一片虛空。
他閃避不及,當即心中一慌,身子登時朝着二樓方向,筆直的墮了下去。
齊御風唯恐長白劍鋒利,傷及無辜。在空中便持劍當胸,想要向前縱躍幾分,停靠在牆壁之上。
只是人在半空,虛虛晃晃,實是身不由己,全無半分着力處,但聽得身邊“哎呦”“哎呦”之聲,不斷有豪客跟着掉落,木針碎芒不住打在臉上,一陣陣刺痛。
他“噗通”一聲,掉落地面,只覺得雙腿一陣劇痛,便就勢跪倒在地,卸下餘勁。饒是如此,卻也疼得不由得一咧嘴,他隨之擡眼,向四周望去。
此時樓下酒客早已散的乾乾淨淨,樓板的碎木殘塊飛濺而下,塵土飛揚,噼裡啪啦的到處亂飛,四下也看不真切,他見四下裡煙塵瀰漫,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傷,當即不由得叫道:“非煙,非煙!”
卻聽得一個女聲脆生生叫道:“傻子,你叫我幹什麼,小心後面!”
齊御風凜然回頭,卻見煙霧瀰漫之中,一道長袖翩然而至,蜿蜒曲折,似一條活蛇一般,朝自己游來。
齊御風腿腳依舊麻木不仁,哪能躲得了這一招,當即他使出亂劈風劍法,將自己前身防護得綿綿密密,絕無半點縫隙,那長袖輕輕碰觸了一下長白劍,當即“嗤”一聲被扯下了一塊,繼而它一個轉身,竟然轉了個彎,朝齊御風後方襲來。
齊御風只見長袖,卻看不見人影,當即專心致志,使劍尖跟着那長袖的袖口,輕挽劍花,追蹤而去。
正當此時,突然他聽到一聲淒厲的叫聲,如鬼哭夜啼,沖天而起,動人心魄,接着眼前煙塵之中,一道黃塵滾滾,有如怒海狂濤般,便向他席捲涌來。
齊御風當即大驚,心道,我只一口長劍,擋得住這袖子,便擋不住這道劈空氣勁,不對,不對,我這“破氣式”尚未練成,這如箭一般的氣流,卻又如何擋法?
值此危機之際,他知道生死之別,便繫於這一刻關頭,當即奮起一股勇氣,足下生力,一躍而起,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身形斜斜劃了道弧線,向那氣勁的來源之處撲去。
他雖然不辨敵蹤,卻也知道大概方位,一經飛起,手中長劍立刻挽起層層疊疊的劍招,如同在空中繡了一朵銀色牡丹一般,劍氣四溢,凌厲逼人,而這下落之時,他卻萬劍歸一,使一招《長白劍經》中的“刺字訣”功夫,向目標刺去,這一劍看似平平淡淡,其勢卻也凌厲無比。
齊御風自信,便是風清揚復生,在他鋒銳無匹的神劍面前,也絕難接下這一式。
正當此時,突然那怪聲又一次響起,使人心神搖盪,瀰漫雜亂的煙塵之中,一道黃塵斜斜沖天而上,如長箭一般,向齊御風胸前激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