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風陡然見到這人從山崖上直墜而下,當即不由得一聲驚呼,身形從馬上一躍而飛,如箭離弦,激射而出。
他此時內功高深,將全身力道聚積起來,這一躍力氣何等之大,只見那馬匹縱然神駿,卻也受不了他這輕輕一蹬,登時一聲嘶叫,不由得彎下身軀,跪在地上。
他這一縱之際,當真如同霹靂橫空,片刻之際,在空中經行足有百丈,可是那人墜落既快,相距又遠,他身子即將下落,卻還距離那人足有幾十丈之遠,正在這時,他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勁風襲來,有人折了一截樹枝丟了過來,當即他急忙踏在樹枝之上,借力左足凌空向前跨了一大步,死命上前,堪堪上前伸手一撈,可是卻又哪裡來得及……
只見那人的身軀,便從他身旁不過十餘丈之處急墮了下來。
齊御風只聽得耳邊傳來喀喇一聲,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他身子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雙手在懸崖上一推一撐,借力轉力,便落在了地上,站在了那人旁邊。
正當此時,張松溪也隨後追隨而至,眼看那人全身骨頭摔成一團爛泥,不由得搖搖頭,嘆息了一聲。
齊御風眼見那人衣着雖然落魄,卻是個中年書生打扮,他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此時人雖然幾乎死去,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的盯着天空,明亮至極,眼珠黑得像漆一般。
一邊孫瑞來、朱雄、沙真子三人隨後趕到,見到這般慘狀,都低低嘆了口氣,張松溪道:“聽他剛纔所訴,這人看來也是個讀書明理之人。咱們將他埋了罷。”
孫瑞來等人正要上前,正當這時,突然見齊御風搖了搖頭。搖頭道:“慢着。”
他上前踏上一步,雙掌在胸前一交。如抱合陰陽,略一運氣,登時從掌心之中冉冉升騰起一股紫氣,但見這道紫氣忽伸忽縮,在日光映照之下,,射出無數奇麗無絕倫的光色。
張松溪眼見齊御風頭頂之上。漸漸便如同蒸籠一般不絕有絲絲白氣冒出,顯然是內功已趨絕頂之境,心中不由得大爲詫異,心說這無極純陽功。我也是到了四十歲的時候,纔開始修習,目前進境也未曾到的了他這般程度,這少年究竟原來練得何等武功,居然有這般造詣?
他心中原以爲齊御風武功再厲害。也不過與自己相當,誰想到師傅不光將太極拳一路拳法傳他,今日一見,居然練武當派看家的本事,梯雲縱心法與無極純陽功都傳給了他。
而方纔他與自己同時發現這人墜崖。其身法如電,當真如凌空御風一般,真教人驚詫萬分,而這般運轉無極玄功之時,顯露的氤氳紫氣,顯然已經堪當師傅八九十歲以後的內功境界了。
只見齊御風雙掌運轉,猛然一拍,將一團真氣打入那人心口,依照他現在功力,便是經脈枯竭,已死之人,也能活轉回來一會兒。
但見那書生受他一掌,臉色由黑轉紫,由紫轉紅,嘴角緩緩流出一股鮮血,他轉轉眼珠,略有些迷惑的盯着齊御風,艱難的問道:“我死了麼?”
齊御風低頭看着這眉目清秀的書生,嘆一口氣道:“你傷的很厲害,我救不了你。”
書生緩緩點了點頭,輕聲道:“死了也好。”說着便要閉上眼睛,等待死亡。
齊御風停了半晌,突然問道:“你臨死之際,吟的那首詩,是什麼意思?”
書生強笑道:“還能有甚麼意思,眼下天下兵甲方殷,我等漢人俱爲兩腳之羊,我身爲文士,手無縛雞之力,只能坐而論道,誇誇其談,卻尋不到一絲道路,所期賴之主,也不過是個暴虐的狠人,我此時除了一死遮羞,還能做些什麼?”
張松溪皺眉道:“松溪之地不是沒什麼人管麼?怎麼你能餓到這種地步?”
那書生冷哼一聲道:“淮右之軍,無所不爲,你……是一個劍客吧,若我不是讀書,而是學習武功,或者做個農夫,樵子,每日種地,打獵,好似也比現在有用些,好不甘心吶……”
他喃喃自語,眼神之中的光彩,越來越黯淡,聲音也越來越低,漸漸合攏了眼睛,就此逝去。
孫瑞來伸手探他鼻息,覺察他已沒了呼吸,不由得難過的搖了搖頭。
齊御風站立良久,看着他的屍身,久久不言,好半天,他的眼中掠過一絲晶亮的光彩,這才低下頭,抱起那書生的屍身,右掌氣勁發出,“轟”一聲在地上砸出一個土坑,接着走到土坑旁,將他放了下去。
他雙手抓起泥土,嘆息道:“總有一日,終教爾等有所作爲。”說罷雙手一推,將那書生屍體掩埋了下去。
張松溪眼見齊御風埋了此人,思慮片刻,突然皺眉道:“前方不遠,便是一處鎮子,看這人模樣,似乎此地遭遇了什麼災禍,不如咱們過去看看。”
其他幾人一聽,當即點頭應允,一邊蕾拉牽過齊御風的馬匹,衆人對這着書生的墳墓拜了幾拜,即可出發。
一行人,行出數裡後,走上了大路,不久到了一個小市鎮,但見這市鎮之上,家家戶戶都是空屋,竟連一個人影也無,而地上草叢,不時沾染着幾抹血腥,一看便都是兵災之禍。
齊御風與張松溪相互點了點頭,繼續上陸,走了一會,只見路邊臥着幾具屍體,肚腹乾癟,雙頰深陷,一見便知是餓死了的,而另外一些,卻是或背後中刀、或頭顱被砍,或肢體不全,有人竟然是兩條大腿被活生生砍去,流血而死,看起來甚爲恐怖。
一行人再往前行,路途一轉,來到了這市鎮中心所在,放眼望去,卻見一個灰撲撲的小人似乎坐在一口大缸之上,裸着上身。好似正要洗浴一番。
齊御風在遠處正要招呼,猛然一看,卻見那人乃是一個小孩。手足被縛,雙腿俱被鐵架子插在那缸上。早已死去多時,缸下還有熄滅的火堆,居然是有人要吃了這人?
當即他心中不由得一驚,蕾拉一見之下,也不由得驚叫一聲,急忙轉回靠在齊御風的懷中,不敢再看。
齊御風等人急匆匆上前。卻見青天白日之下,這市鎮口上,卻成了不知那路妖邪的吃人之所,周圍大缸、鐵架、掃帚、刀具等殺人剝皮的工具。一應俱全,儼然是一個巨大的露天廚房一般,周圍屍體之上,男子或斷其雙腿,婦女則特剜其兩乳。酷毒萬狀,不可具言。
而在房舍之旁的陰涼之處,卻又有幾口大鍋,那其中卻堆放着一堆人頭,人手掌。人耳朵,用鹹鹽醃漬,足有幾百人之多。而旁邊堆放着一堆屍體,卻是未出襁褓,便即被殺死的嬰兒。
幾人面面相覷,臉色皆一陣死灰,看這情形,這些人顯然是兩三天前,被某些人吃剩下的,以致遺留在這裡的。
這幾人之中,縱然是張松溪見聞最廣,卻也未曾見到過這等酷虐的慘狀,一時不由得腹中惡心,幾欲嘔吐出來。
齊御風撕下一塊布條,蓋住蕾拉的雙眼,不讓她看見這等慘景,當即對着幾人搖搖頭,便示意衆人快走。
張松溪也知道這等人屍集中,最易發生瘟疫,當即也示意幾人掩住鼻息,疾步便行。
一行人未曾走出幾步,卻只聽得鎮外馬蹄聲響,一羣衣衫襤褸的軍人騎着馬匹行了過來,眼見齊御風一行人,登時臉上現出大喜過望之色,一人看似軍官模樣,看着蕾拉笑道:“好極好極,當真是運氣來了,甚麼都擋不住。”
齊御風上前一步,擋住了蕾拉,當頭冷着臉問道:“你們是那家的軍隊?”
那軍官呵呵一笑,吐出一口酒氣,醉眼朦朧的看着齊御風,歪着脖子笑道:“咱們是吳王的屬下,小兄弟……”他臉上露出淫褻之色,上下看了齊御風一眼,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即使齊御風武功卓絕,卻也不禁一陣汗毛直立。
那人趴在馬上,湊近了地上站着的齊御風,笑道:“看你們幾個,腰裡還帶着長劍,可是要投軍求個富貴?哥哥指點你一條明路,若是當兵,便來咱們吳軍,那好處可是數之不盡,只要頂着這塊招牌,你想要欺男霸女,胡作非爲,那是簡簡單單,別說這左近的百姓元兵不能把你怎麼樣,就算去了花街柳巷,那都是不要錢的……”
他一言說罷,得意的直起身子,哈哈大笑起來,卻見身邊有人拉扯自己的身子,當即怒道:“你拉着我幹什麼,咱們去尋那幾只小鳳凰,什麼時候給過錢?”
但稍微一瞥,卻見到齊御風手持長劍,威風凜凜的站在自己面前,一口劍已然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當即他登時酒醒三分,大怒道:“大膽,你竟敢襲擾吳王屬下!”卻見齊御風擡手幾個巴掌,扇得他皮開肉綻,吐出一地牙齒,冷聲道:“我問你答,這市鎮上的人是否爲你所殺?”
那軍官偷偷一瞥,卻見自己身後幾十人,此時都已經被齊御風身後的三名年輕人降服,一口劍鞘壓下來,幾個動靜稍大的士兵便絲毫不能動彈,當即他知道這一次卻踢在了鐵板之上,登時哀求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一邊張松溪上前走了兩步,仔細看了看這些人身上衣着,嘆息道:“就是這些人做得。”
齊御風聽到這話,強行壓抑住怒火,又問道:“你們爲何要殺人?”
那軍官一邊磕頭,一邊用口齒露風的說道:“這都是上司有命,不得不爲,頭領要置辦想肉,我們做下屬的,卻也沒有辦法。”
齊御風問道:“什麼叫做想肉?”
那軍官勉力擡起頭,討好的笑道:“這人肉吃了之後,回味無窮,越吃越想吃,所以起了個名號,叫做想肉。”
齊御風又道:“怎麼又把那些屍,分開存放?”
那軍官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男的煮的時候不容易爛,所以叫做‘饒把火’,就是得多添把柴禾;女的叫做‘不羨羊’,便是說着味道佳美,勝過羊肉,小孩子肉嫩,煮的時候連肉帶骨一起爛熟,卻叫做‘和骨爛’……”
他話未說完,齊御風早已怒髮衝冠,當即一劍揮出,割下了他的頭顱。
其他兵士眼見首領一死,當即心中都惴惴不安,齊御風又將長劍指向一人,問道:“你們是哪個吳王的隊伍?”
那兵士瑟瑟發抖,說道:“如今……還有哪個吳王。”
齊御風聽到這話,才突然驚覺過來,此時東吳張士誠已死,叫做吳王的,便只有朱元璋一人,他原本以爲這朱元璋雖然避戰不出,老奸巨猾,可軍紀卻甚嚴,怎麼可能出現這等事?
當即他心中將信將疑, 看向一邊,孫瑞來、朱雄等人,也都滿臉不信,當即又問道:“你們的將軍是誰?”
那士兵道:“是張明鑑將軍。”
齊御風一聽,卻是從未聽過此人,當即轉過頭去,卻見張松溪點了點頭,嘆息道:“此人原本是淮西青軍出身,行事暴悍,專事剽劫,現在確實在朱元璋的麾下行事。”
齊御風怒道:“豈有此理,我明教出身部屬,豈能有這般情景!”
張松溪道:“他自三年前同明教斷絕,眼下在南京日久,卻已經要稱皇帝了。”
齊御風聽到這話,當即擡手一劍,又將面前之人刺死,接着幾人一起動手,便將這一行軍士殺得乾乾淨淨。
他看着遍體屍體,搖頭道:“他不配當這個皇帝。”雖然他此時心中憤慨,卻又極爲納悶,心道那楊逍怎麼如此糊塗,這朱元璋如此狼子野心,他居然還將自己大將讓給了這等狼心狗肺之人,想來後世史書,多是爲朱元璋塗脂抹粉,搖脣鼓舌之人寫的,否則這等暴君,怎麼還落下個如此清名。
一邊張松溪回頭望望那市鎮,不由得無奈的又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