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聽到慕幽當真叫了,畫臨心裡那些許鬱結在頃刻間消散幾分,便出聲解圍,“娘,今日天色已晚,夫人喝得有些多,我先扶她回去休息吧,明早我帶她去給您奉茶。”
大夫人聞言抓着慕幽的手不僅沒有放開,反而又緊了幾分,語重心長道,“阿慕,你和臨兒年紀委實不算小,這婚事一拖拖了五年,固然好事多磨,且你們都是這樣沉穩的性子,若是有個孩子就好了,多熱鬧啊。”
慕幽一向冷靜的神色終於破碎,她看着大夫人認真的神色,很是尷尬地瞪了畫臨一眼,希望他說些什麼應付過去,畫臨知道他孃的性子,今日若是不答應只怕是一時無法安生了,便含糊其辭道,“急不得。”
大夫人以爲她這是應下了,當下便鬆開了手,笑吟吟的看着兩人,“那你們先回去吧,今日喝了些酒明日怕是會頭疼,不急着奉茶的,你們好好休息,明日我讓廚房備些吃食等你們。”
說罷滿意的看了兩人一眼,朝着後院走去。
直到大夫人的身影從視線消失,慕幽纔看了畫臨一眼,“走吧。”
當夜,慕幽在地上打着地鋪,滾來滾去輾轉到子時才入睡。
天微亮,大夫人便整裝待發,一絲不苟的坐在自己的院子裡等着畫臨和慕幽的到來。
因前一日說過要來奉茶,慕幽和畫臨自然不會太晚,大夫人等了一刻鐘兩人便來了。
“娘。”畫臨看向大夫人,“昨夜可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大夫人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目光一直落在慕幽身上,“阿慕昨日可休息好了,頭疼嗎?”
慕幽搖頭,“謝夫……”
人還沒有出口,大夫人的目光如有實質的望了過來,慕幽即刻改口,“謝娘關心,我沒事。”罷了,她確實和畫臨大婚了,叫聲娘也沒有錯,但着實不習慣。
大夫人招了招手,嬤嬤便端了一盅湯上來,恭敬的將湯送到慕幽面前,“夫人請用,這是夫人特意差人給您熬的湯。”
慕幽詫異的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笑眯眯的點頭,“昨日我見你臉色不太好,便讓人給你熬了湯,這湯熬了一晚上呢,你趕緊趁熱喝了吧。”
慕幽勉強擠出一個笑,“要不然我一會兒帶回去喝吧。”
大夫人點了點頭,“也是,這湯雖然將油撇了去,沒用早膳便喝確實有些膩。”說着若有所思的看了湯盅一眼,“那便讓人將早膳送過來吧,阿慕和臨兒留下來一起吃。”
慕幽正在想要如何開口拒絕,畫臨已經應道,“是。”
慕幽無奈,只得隨大夫人一道去了後堂。
很快早膳便上齊了,嬤嬤將那盅湯放到慕幽面前,倒了半碗放到她手邊。
慕幽望着還冒着熱氣的湯,在大夫人期待的目光下,硬着頭皮端起碗一口氣將湯喝盡,她一個人吃獨食吃慣了,而且吃飯的時候狼吞虎嚥吃相很不好看,如今被大夫人盯着,總覺得頭皮發麻很不自在。
“怎樣?”大夫人兩眼發光的看着她。
“很好。”慕幽點頭,平靜道。
“那便好。”大夫人說着,這纔看向畫臨,“那便用膳吧。”
“是。”畫臨規規矩矩的應道。
好在餐桌上有食不言的規矩,慕幽好歹鬆了一口氣。
不過片刻,早膳便用完了,臨行時,大夫人還特意將畫臨叫到一邊,語重心長道,“你們成婚也有些時日了,你向來懂事,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也是知曉的,娘也不逼你,你二弟孩子都兩歲了,娘可想早日抱孫兒啊。”
畫臨聞言耳尖微微泛紅,點了點頭,“我會和夫人商量。”
大夫人這才滿意的放兩人離開。
回到聽上軒,慕幽將糰子抱到了院子裡,她坐在樹下撐着腦袋,糰子整個院子跑,拈花惹草竄來竄去十分活躍。
畫臨在翹着二郎腿的慕幽對面坐下,輕聲道,“夫人,有件事我想問你的意見。”
慕幽目光不離糰子,支着胳膊漫不經心道,“什麼事?”
畫臨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猶豫了半晌,慕幽心裡狐疑的很,瞟了他好幾眼,終於意識到畫臨要和她說的不是小事,坐正了身子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畫臨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就在慕幽等不到畫臨的答案打算不再糾結的時候,他開口了,“娘昨日說過的話……”
“說過什麼?”慕幽仔細的回想了一番大夫人昨日說的話,並未發現有什麼值得他今日這般嚴肅的提出來。
“娘昨日說,夫人和我都太過沉穩不愛言語,院子裡太過冷清。”畫臨說罷眼都不眨的看向慕幽,等待着她的反應。
“啥?”慕幽剛端起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濺了石桌几滴水,遠遠看去便如同墨染一般,她難以置信的望着畫臨,“你什麼意思?”
畫臨望向慕幽,很誠懇又無比糾結道,“夫人喜不喜歡孩子?”
慕幽聽了後愣了半刻,繼而惡狠狠瞪了畫臨一眼,起身利落的抱起糰子出了院子,一句話都不說,獨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畫臨有些摸不着頭腦,看着慕幽的背影,神色複雜萬分尷尬。
他自然能看出慕幽對此事十分抗拒,只是沒想到態度這麼強烈,慕幽不是尋常女子他向來知道,從國子監時便熟絡她的奇怪性子,有時候說話做事完全沒有理據可言,他與她成親也是奉旨成婚,爲的是先皇遺命,爲的是輔佐新帝籠絡勢力。可五年前慕幽顯然是不樂意的,所以才一怒之下闖入皇宮即便被關入宗人府也是絲毫不動搖,新婚當夜就起兵跑到了邊塞,五年後她嫌諸事麻煩能答應成婚已實屬不易,可到底還是不願與他有夫妻之實,這一點畫臨早就料到了。
可身在大衍,即便她態度再過蠻橫激烈也是一個女子,按照太后的說法是即便慕幽是塊石頭也會被捂熱,況且慕幽這麼喜歡小動物應該也會喜歡孩子,按理說兩人都成婚了對要孩子這件事她應該不會太過排斥,結果沒想到他硬是觸了黴頭。
原因是何他卻是不知曉,想來,也只能入宮去一趟慈寧宮了,想必太后應該是知曉的。
想着,畫臨刻不容緩的讓人備了馬車入宮。
趕到慈寧宮時,太后剛用完早膳。
“微臣拜見太后。”
太后詫異,“左相怎麼這麼早就來拜見哀家,莫不是有事?”
“臣確有一事不明白,望太后指點。”畫臨一板正經,語氣相當緩慢。
“何事?”
畫臨看了太后身邊的宮女一眼,欲言又止。
太后哪裡不明白,當下便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方纔問道,“行了,有什麼問題便問吧。”
“是。”畫臨擡頭,頓了一下問道,“不知太后可知微臣的夫人爲何如此牴觸成婚?”
“牴觸?”太后輕笑,態度柔和幾分,“牴觸歸牴觸,她終究是自由自在慣了,成親麼有了你自然是要受些約束顧忌,所以當初逃婚也是合情合理。不過麼慕幽這孩子現在倒是想通了,不然你們也不會成婚,你要問何事便問吧,不用拐彎抹角。”
畫臨臉色有幾分赫然,“太后可知曉夫人爲何對生子如此恐懼?”
雖然今晨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慕幽沒有說話,但畫臨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幾分不自然,不是羞澀不是厭惡,而是尷尬中一閃而過的惶恐。
他很奇怪,慕幽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麼會怕小孩子?而且他覺得她應該挺喜歡小孩的纔對,不應該如此抗拒。
“哎。”太后搖了搖頭,在畫臨問出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太后便猜出幾分來,想來畫臨和她朝夕相處,終究是談到了這一步。
只是,畫臨終究是當事人,她大抵是有講明的必要免得小兩口吵架不愉快。嘆息一聲,太后纔將原因娓娓道來,“慕幽那丫頭,從小便和皇上說過,這輩子都不要像別的小姑娘一般成婚。”
“爲何?”畫臨不解,他一早便知道慕幽對成婚排斥,以前以爲是因爲常年在邊關與將士生活在一處慣了,不愛紅裝愛武裝,,現在看來,只怕是小時候經歷過什麼讓她對成婚產生了恐懼。
“那丫頭說,成婚便要生孩子,她不願意。”太后想起慕幽那時的童言童語,好笑的同時難免心酸。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畫臨望向太后,到底是什麼事,能讓她在那麼小的時候便對生子產生如此大的恐懼。
“在她還小的時候,親眼見着叔叔家的嬸嬸難產而死,一屍兩命。”太后嘆了一口氣,很是感慨,“從此以後,那丫頭便產生了恐懼,不習慣和異性太過接觸,除了皇上,她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有一陣子在國子監見了人也是不理不睬,有學生公子搭訕她便拳打腳踢把他們都嚇退,想來孤孤單單的也是可憐。”
原來如此,畫臨有一點能夠理解慕幽爲何會有那番偏激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