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時分,一名披了漆黑斗篷的女子壓低了兜帽,手裡託着一個發光的蓮花盞,快步的走出了院落。
她的步子邁得極快,而身子卻是移動的更加快的。幾乎是每走一步便是一個縱身一般,那原本悠長的走廊不過是幾個呼吸間就走到了盡頭,遠遠地就能望到湖泊。
而一個身着青衫的男子負手而立在亭中,絲毫沒有遮掩的模樣。
穆鳶略略的擡了頭,微微蹙眉,着實是不明白爲何沈清會如此囂張。提了裙角走上石階,就在要靠近花亭之時,她看到了前面似乎有誰模一樣的屏障遮擋了去路。微微一愣,而後穆鳶的眼睛往兩邊瞧去。就看到兩邊的柱子上各貼着兩道黃符。
那黃符上使用血紅色的墨跡寫出來的符文,穆鳶是看不懂的,但是她卻停住了腳步,微皺着眉頭瞧着那符文。
雖說道士總是喜歡捉妖,可是這沈清並非尋常道士,捉鬼也是十分專長的,他能捉了別的魂魄煉丹就能把自己也捉了去。穆鳶可不敢賭沈清對自己的態度。
正猶豫着,穆鳶卻聽到有個聲音鑽進了耳朵:“過來便是。”
這聲音聽上去倒是平和的,穆鳶抿了抿脣角,而後小心翼翼的從斗篷中伸出了手臂,指尖翹起,緩慢地碰了碰面前的屏障。那屏障真的好似水面一般被碰出了個漾起來的波紋,而後,卻是緩慢的融開了個裂口,穆鳶急忙側身進去了,再回頭,那道裂口又自己閉合上了。
穆鳶重新看向了沈清,淡漠着臉面走近了沈清,那人只管站在亭邊沒有回頭,穆鳶直直的上前。而後開口問道:“那幾張黃符是要做什麼的?”
沈清的眼睛依然是眺望着遠處,而後開口淡漠道:“不過是個拿來攔住尋常人的視線的。”
穆鳶卻是不信,只管皺眉的瞧着沈清。
沈清瞥了她一眼,而後翹起脣角,只管道:“我早就從無憂那裡知道了,你是個禍害。足以顛覆王朝攪翻人間。若不是玄逸護着你,只怕無憂那個古板又膽大的早就一禪杖將你打得元神盡散。”
穆鳶聽了這話只覺得背脊發涼,而後微微朝後退了一步:“無憂說的那些我是一句都不信的,若是人人的未來都能被預料。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只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穆鳶看似義正言辭,可事實上心裡是沒有底的。
究竟未來如何,她說不準,她甚至不知道沒了原本的皇帝蕭宇承,這大週會如何。
沈清卻好似毫不在意穆鳶所言一般,臉上帶着清冷的笑意,而後淡淡道:“你這話不必與我說,我不是無憂,大周如何與我無關,你如何也與我無關。爲了你浪費我畫的黃符,全然不值得。”
這話說得着實是有些氣人的,但是穆鳶的表情卻很淡然。她並沒有因爲沈清的不屑而有所觸動,只是聽到了這人說了不會刁難與她,這便夠了。
心中有了底氣,穆鳶也就帶了些笑意,而後道:“那我倒是要謝謝沈道長的不殺之恩。”
沈清卻依然沒理會她,只管把眼睛往着遠處看。
穆鳶只覺得有些冷的,即使她是一隻鬼,卻也能知道冷熱,這秋日深夜站在高高的四面透風的亭子上吹冷風着實是不好受的。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穆鳶瞧着沈清,見他還沒有開口的打算便皺了眉尖:“你尋我做甚?”
沈清這才扭轉了臉面,瞧着她,道:“你尋了身好皮囊,這爾雅公主的身份確實是好用的。”
穆鳶扯扯嘴角,並不願與他說此事,只管道:“你若僅僅是爲了與我說這些,那我沒有那麼多空閒,賢妃娘娘明日約我去跑馬,恕不奉陪。”說着就要離開。
沈清卻是伸出了手去,直接攥住了穆鳶的手臂。穆鳶眉頭一皺,反手就打了過去,沈清卻在女人揮到自己手臂的時候先行鬆開了手。
穆鳶直接揮掉了自己頭上的兜帽,露出了明豔嫵媚的容顏,一雙眼睛瞪着沈清道:“我給你鋪路入了宮,還答應你幫你去什麼勞什子骨頭釵子,卻不是要讓你大晚上戲弄我的。”
沈清倒也不着急,只管道:“你可知道這裡是何人修建的?”
穆鳶有些沒有好聲氣,一邊扶正自己頭上的釵子一邊道:“我從哪裡知道。想來是什麼皇帝之類的,但是確實是修得好看得很。”
沈清微微低了頭,瞧着穆鳶的臉面,道:“這裡是前朝女君所建,到現在已經有了數百年的時光,卻依然不曾有絲毫腐朽破敗,卻從來沒人想過緣由,也着實是愚蠢。”
穆鳶聞言一愣,而後下意識的朝着頭頂看去,便看到雕廊畫棟,在月光和蓮花盞的光亮照耀中鮮亮無比,那上面的彩色紋飾也能看得頗爲清晰,着實是難得的。若是細看上去,那上面卻是連一絲灰塵都不曾有的,穆鳶不由得屏息去聽,而後駭然的發現,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
沒有蟲鳴鳥叫,也沒有蛙叫蟬鳴,一切如死般寂靜。
穆鳶不由得問道:“這裡着實是死氣沉沉的,好似除了植物什麼都不長。”
沈清既沒同意也沒反駁,只管微微擡了擡下巴,穆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卻是一片湖泊。而那湖泊深處有個小小的島嶼,說是島嶼卻也是很小的,幾個人站上去恐怕都很難的。這時候就聽沈清道:“那中間的島嶼並非是島,而是女君墳墓所在,周圍用水淹沒,卻也壓不住其中陰氣,故而萬物不生。”
穆鳶聽了這話不由得退後了兩步,嘴裡喃喃:“把自己的埋骨之地放在這湖面之下,也着實是聰明的。”
沈清聽了這話卻是冷笑兩聲,方纔道:“墳墓裡可是沒有白骨的,有的不過是女君的衣冠服飾,還有數千名宮人陪葬,那些靈魂也都被壓在了湖面之下,永不得出。”
數千名宮人陪葬。
穆鳶一臉駭然,縱然她現在是鬼怪,早就該看慣了生死,但是讓千名活人陪葬死人也着實是駭人聽聞了些。而這數千名宮人想來便是前朝的宮廷中人,大周新立,竟是直接坑殺這般多人,已然不是殘忍可以形容。豆在池號。
沈清說起來的時候倒是風淡雲輕,道:“我是知道一些你要做的事情的,杜雋必然是與你有所通氣,而我在柳賢妃那裡也是聽過風聲,但是我從一如行宮便能感覺到那小島上有了人,而且還壞了樹木。”
“壞了樹木如何?”穆鳶急忙問。
沈清瞥了眼穆鳶:“樹上掛着的竹籤,你是瞧見的,那有不少都是出自無憂之手,用來鎮壓陰氣,即使是無憂也無法一次超度上千亡魂,如今伐掉了一些,還壞了那島上的風水,想來不過三日,便會怨靈盡出。”
穆鳶抿起脣角,她並不知道自己本是要用來做籌碼救了的千個活人,確實要用放出來上千死人做代價。
沈清卻是瞥了她一眼,將蓮花盞隨手收到掌心,淡淡道:“緣起緣滅,你做的一些事情或許不會有個好結果,從一開始就該知道的。”
穆鳶卻不想那麼做,尤其是剛剛沈清說過了無憂將她比爲禍國妖星後,穆鳶便更不想如此。
她望了眼沈清,道:“可都告訴我如何補救。”
沈清彎脣而笑,那張本就俊美到妖孽的臉上越發的有了些邪氣,開了口輕聲道:“明日,你我同去修復風水便好。”穆鳶總覺得有陷阱,本不想答應,卻又聽沈清道,“你若不願也好,左右我從不介意怨靈的多少。”
賭氣一般,穆鳶一口答應了下來,瞧也不瞧他轉身便走。
沈清卻是站在原處,依然負手而立,在穆鳶走後微微擡手,四道黃符從走廊的柱子上飛到了他的掌心。
他瞧着那幾張符,開了口,淡淡道:“若她剛剛直接進來,便是形神俱滅,這次着實是可惜了。”而後,沈清彎脣一笑,將那黃符燒盡,眼睛重新看向了湖中。
許久,男人開了口,聲音清冷如水:“女君,明日若可再見,我必復你身軀,重現人間。”
***
當夜,穆鳶又做起了那個夢。
夢中,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帝,臺下衆人俯首稱臣,但是最終卻被寵臣反叛,叛軍大舉入侵,直入宮殿,導致女皇帝獨坐朝堂,舉劍自刎。
這時已經進行過的夢境,穆鳶倒是不覺得有什麼畏懼,可是她的眼睛卻是在閉上之前多看了一眼一旁舉着劍鞘跪着的男人。
只一眼,穆鳶就猛地驚醒。
她坐在了行宮中的軟榻之上,眼睛看着那黛青色的帷幔,手微微的攥住了身上的錦被,直到攥出了褶皺。眉尖蹙起,眼中驚駭未明,穆鳶只能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眸子從黑白分明變爲漆黑,而後成了血紅,最終又歸爲澄澈模樣。
嘴裡輕聲的說了句,帶着不解和猶疑,好似難以置信一般的道:“怎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