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剛纔芸香還有幾分對着蘇皇后的憐惜,那麼現在就只剩下了驚恐和畏懼。
她駭然的看着蘇皇后手上的匕首,原本跪在地上也猛地就蹦了起來,卻因爲恐懼而雙腿發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眼中猛地就流出了淚水來,直接一個頭磕在地上。大聲哭喊:“娘娘,您醒醒吧!這個法子不生效的,我們做了那麼多次,損了太多的陰德了,可是那些……那些狐狸精不還是活的好好的!”
蘇皇后的腳步頓了頓,因爲這句話而雙眼有一瞬間清明,但是馬上就重新被仇恨而覆蓋:“不,那是因爲本宮做的還不夠!如果本宮繼續做下去,那些狐媚君上的小賤蹄子必然是要死的,一定要死的!”說着,又朝着芸香大步走來。
芸香卻是手腳並用的往後退了退,依然站不起身,但是眼睛裡卻是流出了清澈的淚水來:“娘娘,奴婢是主子的奴才,爲了主子死了也都該是甘心的。可是,娘娘,這樣是不行的啊……”說着,她也不逃了,只管一把把的抹着眼淚,“娘娘,奴婢跟了您十年,十年啊!這十年裡,不敢說爲了娘娘做了多少大事情。但是奴婢也是忠心耿耿的,自問是沒有對不起娘娘的事情的。”
蘇皇后停在了原地,看着哭的悽悽慘慘的芸香,那雙渾濁的眼睛裡也閃過了一絲不忍。
芸香沒有看她。而是接着哭喊道:“奴婢見過娘娘意氣風發的日子,也知道那些後宮的娘娘們讓娘娘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但是……但是奴婢真的想要娘娘好,想讓娘娘好!娘娘愛惜陛下,憐惜陛下,奴婢都知道,那爲什麼娘娘不對陛下好一些,卻非要去坑害了那些娘娘們啊!”
這是個再淺顯不過的道理,蘇皇后也並非是不懂得。
她是蘇家女兒,縱然蘇家並不是什麼頂級的世家貴族,但是好歹在這京城裡也算得上一號人物了,蘇皇后當初還是閨閣小姐時候便是被提親的人踩破了門檻。
但是蘇皇后心儀的便是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皇子,一門心思要嫁給他,最後也是得償所願。
無論是在後宅之中。還是在這後宮裡,女人永遠是要以夫君爲尊的,這點蘇皇后本就是個聰明的,怎麼會不知道呢?
但是偏偏蘇皇后卻是走向了一個相反的道路上,她看上去大度端莊,但是卻無比嫉恨。
嫉恨那些新鮮顏色圍繞在隆鼎帝身邊,嫉妒那些女人先與她生下子嗣,甚至是在心裡嫉恨着隆鼎帝對自己越來越發的疏遠隔閡。
蘇皇后不知道那是爲了什麼,自己縱然年紀不比年輕的妃嬪,但是也是月貌花容,論起才藝,論起品貌,哪裡不是上品呢?爲什麼隆鼎帝對一些像是柳賢妃那中沒有出身的貧賤貨色都能無比青睞,卻對着自己要冷言冷語?
難道因爲是皇后就要處處端着,處處敬着,而不能有些親密麼?
蘇皇后嫉妒。她不滿足於皇后之位,她想要嫡子,從而怨恨又生了孩子的妃嬪。那些落胎的藥物和能讓人流產的香料她早早的就弄到了手裡,卻不願意過早的給宮中妃嬪使用。
畢竟她那時候還住在鸞鳳殿中,處處都要奉迎,事事都要平衡,那些前朝的御史就想是?子靈敏的狗一般,只要有風吹草動就能喧鬧不已,若是皇帝康健之時後宮卻是毫無所出,只怕蘇皇后這個位子就要被動搖了。
蘇皇后忍了下去,而這忍受的過程着實是無比難熬。土剛布圾。
她看着視爲死敵的柳賢妃生下了麟兒,她看着家中擔心她的地位就把蘇美人也送進了宮裡,她看着宮裡頭懷胎的女子越來越多,但是自己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求子的湯藥喝了那麼多,菩薩也跪了那麼多,但是蘇皇后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是隆鼎帝都漸漸的放棄了去,曾經在朝會上說起過,直說自己沒有嫡子嫡女的福緣,不想再提,分明就是告訴所有人,蘇皇后不能生養。
生養,蘇皇后是個高貴驕傲的女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會爲了自己的肚子而幾乎變得瘋魔。
那個晚上,她砸掉了自己喜歡的瑤琴,那是她從小研習的樂器,京城裡最有名的瑤琴大家曾說蘇皇后是個極好的苗子,日後若是努力必能成才的。蘇皇后曾經想過要給自己的情郎彈上最美的樂曲,但是隆鼎帝卻從來沒有給過蘇皇后那個機會。
蘇皇后也折斷了所有的毛筆,她的一雙素手纖纖還能寫得一手好字,屋子裡所有的字畫都是她寫的,只想着能夠有機會幫助隆鼎帝一些忙,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但是現在瞧上去也是沒了必要。
那一櫃子的美麗紗衣也被蘇皇后撕扯了去,得寵的蔣才人能夠跳出美麗的掌上舞,蘇皇后卻是能夠跳出一曲霓裳,驚才絕豔,如今蘇皇后也只管撕扯了去根本不想那些。
孩子,孩子!
整個宮裡都在嘲笑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蘇皇后這個曾經才華名動京師的女子在這個晚上徹底扔掉了自己身上的才華和自負,她現在才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皇宮的冷酷。
一個孩子,比她彈上一百曲高山流水都要來的實際!
蘇皇后甚至是砸掉了送子觀音,那是她求來的,在清涼寺中一跪一拜的求來的,卻被蘇皇后直接扔在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那時候她說的是什麼呢?
“什麼觀音,什麼菩薩!我給你供奉,敬你香火,可你卻從爲想過爲我實現一兒半女的願望!沒有孩子,我算什麼!你又算什麼!”
似乎從那個時候開始,蘇皇后開始研究巫蠱之術,而適時來到肚子裡頭的孩子,讓蘇皇后更是癡迷而瘋狂。
最後成了現在的蘇皇后,她上癮了一般的執著,而看着蘇皇后一步步走到這一步的芸香幾乎是哭花了一張小臉。
蘇皇后握着匕首,蹲下了身子去,而後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芸香的臉頰,用手指尖輕輕的擦拭掉了芸香臉上的淚珠兒,輕聲道:“芸香,你不想本宮好嗎?”
芸香一動不敢動,生怕匕首扎進自己的心口,聽了這話,她使勁的搖頭:“奴婢想娘娘好,奴婢想娘娘開心快樂,但不是如此這般的模樣!”
蘇皇后看着芸香的眼睛,看着這個跟着自己過了這麼多天苦日子的奴婢,突然就累了。
是啊,她累了,累極了。
她不想要再去折騰什麼了,似乎是麻煩夠了,只管輕輕地擺擺手:“芸香,明年你就到了二十五,可對?”
芸香點頭,然後泣不成聲。
“等你到了日子,本宮就放你出去,這宮裡的貴重物件本宮都給你,好不好?”
芸香幾乎以爲自己是聽錯了,急忙擡頭去看,而後就看到蘇皇后蒼老了的面孔上帶了幾分笑意,對她輕輕地彎着脣角。
芸香顫抖着握住了蘇皇后的手腕,輕聲道:“娘娘,說的可真?”那聲音都是顫抖着。
蘇皇后點點頭,而後聲音輕輕的道:“不過你要幫本宮個忙。”
“娘娘只管吩咐。”芸香似乎根本就忘記了自己明天就要走了的事情,只管答應了下來。
蘇皇后把匕首教給了芸香,輕聲道:“若是本宮出了什麼事情,求你想辦法,把那些害得本宮至此的人,殺了一個兩個,送來見我,可好?”
芸香嚇得說不出話來,只管瞪着眼睛,傻愣愣的接過了匕首,一言不發。
蘇皇后卻是伸開手臂抱住了面前的姑娘,笑容似乎是嘆息又似乎是帶着甜美的笑意,她看上去又成了那個才華橫溢的驚世才女:“本宮知道你一定願意聽的,你對本宮從來都是極好的。”
芸香掉眼淚,她感覺到蘇皇后真的是瘋了,芸香卻無法對着蘇皇后說出來任何不好的字眼。
蘇皇后鬆開芸香後站起身來,環視着自己的大殿,便是輕輕地撅起了嘴巴,嘟囔道:“本宮的瑤琴在哪裡?本宮想要彈,還有本宮的舞衣,芸香你去給本宮拿來,本宮要跳舞,官家必然是極其喜歡看的。”
如今鸞鳳殿裡頭早就讓一幫子不要臉皮的奴才給搬走了不少,或許還有些存貨,芸香卻是不知道在何處了。急忙抹抹眼淚起來要去找,開門卻看到一個小太監在她懷裡塞了個盒子以後就跑掉了。
芸香愣愣的接過,而後也不打開,便聽到身後蘇皇后的聲音:“芸香,你站着作甚?懷裡抱着什麼,可是本宮的紗衣?”而後,也不等芸香反映,便是一把拿過了盒子。
芸香搶不下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蘇皇后把盒子打開。
而那盒子裡只有一面鏡子。
那是水晶鏡子,芸香看得出那個是貢品,極其珍貴的,鸞鳳殿中也是沒有的。這水晶鏡子比銅鏡可是要好看得多,清楚的厲害,即使是臉上的細細絨毛都能看到。
不,等一下,芸香駭然的擡頭,就看到蘇皇后那張面孔慢慢地變得猙獰。
她看着鏡子裡頭的自己,顫抖着指尖去摸自己的皺紋,還有鬢角的白髮。即使芸香手藝高超也不能把白髮全部遮蓋,總有一些漏出來的。
蘇皇后就去拉扯那些白髮,這一拉扯,鬢髮散亂,越來越多的白頭髮被扯出來。蘇皇后瞪着眼睛,幾乎要把眼睛瞪出了眼眶,用力的扯着頭髮,而後,一根固定的金釵猛地落地,而後,一頭花白長髮垂在地上,配上那猙獰面目,卻是要比鬼還難看了。
蘇皇后直接扔了鏡子,嘴裡聲音淒厲:“這是誰!這不是本宮,這是誰,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