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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浩風講他祖父本是學識淵博的太傅,後來他祖父所教的皇子在爭權之時落敗,他祖父也被免官回鄉。他的父親也受此事影響,空有才華和抱負卻無處施展。
爲了生計,他父親辦了個私塾。他才一歲多的時候他父親就讓他在私塾裡隨那些大孩子一起讀書,話都說不囫圇的他被逼着唸經史子集。
他父親說並不要求他能懂那些文章,而是要讓他從小就耳濡目染接受薰陶。這樣自幼接受薰陶的他在七歲的時候已經是遠近聞名的神童,他祖父帶他去見老友的時候,聽着那些爺爺輩兒的人對他各種讚譽,他爺爺很欣慰而他自己心裡卻一點兒也不快樂。
過年的時候,他羨慕地看着別的孩子在雪地裡打雪仗、放鞭炮可他還得臨字帖、背《論語》。他覺得聽着那鞭炮“噼裡啪啦”炸響的聲音最過癮,就悄悄地翻閱製作鞭炮的方法和蒐集需用的原材料。
經過半個月的偷偷準備,他終於做成了一個自認爲還挺不錯的大鞭炮。他在半夜裡,忍着初春的料峭寒意,冒着飄揚的細雨小雪,懷着從未有過的喜悅興奮之情往村外小河邊悄悄行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鞭炮硝石放多了,引線太短了,那天夜裡,大半個村子的人都被震天巨響驚醒。醒來後的人們看到河邊有沖天火光,都驚慌失措地往河邊跑。
他父親和村民趕到河邊的時候,看到河邊枯黃的雜草燃燒得正烈,幸好他有半邊身子倒在河裡纔沒被燒着。
他父親看着被炸得血肉模糊、滿臉焦黑的他,又窘又氣變得有些癲狂,他父親阻止村民去救他。
他父親抵死不肯相信自己兒子會這麼頑皮,他父親說這孩子要真這麼頑皮不如讓他死了。後來還是一位鄰家伯伯把他父親打暈了,纔將瀕死的他救回去……
胡仙仙的心聽得像被生扯扯撕裂似地疼,他童年時原來過得這麼憋屈悽慘,她都有些恨他那個嚴厲冷酷的父親了。但想一想,他的父親豈不是自己的公爹?再說他父親已經故去多年,就將恨意減了幾分。
她的手搭在他胸膛上揉了揉,算是撫慰他。他將左手也從頭下抽出來,握着她的手笑問道:“有沒有覺得我從小就是看着很聽話,其實很會闖禍的人?”
胡仙仙哽咽得喉嚨都發不出聲音了,她用頭在他肩窩處蹭了蹭。
他一下子笑出聲來:“仙仙別蹭,癢得人百爪撓心似的。”
她只有乖乖不動了,他又說起一些事,好在那些事沒那麼讓人心酸。
程浩風說他小時候就發覺自己能特別容易地和一些小動物親近,只是還沒有遇到師父不知道那是御獸之能。
有一次一隻幼鷹學飛的時候摔落在地上,幾個孩子本想給它治傷,可它以爲他們是想傷害它,不停地亂撲騰。他從那兒經過的時候,向那隻幼鷹一伸出手,它就半飛半跳地靠近他。
他偷偷將幼鷹安置在柴房裡,天天給它治傷,帶吃的。後來幼鷹傷好了,翅膀也長硬了,還是每天飛出去覓食又飛回柴房棲息。
久而久之他的家人也看到這隻鷹,只因有鷹在柴房中棲息着家裡都沒老鼠之類的,家人就默許他養鷹。
有一回他外出了幾天,回家一看那鷹又瘦又沒精神還在脫毛。他家人說這鷹自從他離開後就守在院門口望着遠方吃也不肯吃,睡也不肯睡,幾天下來就成了這樣。
他親手喂鷹吃東西,又幫鷹理順羽毛,鷹就慢慢睡着了……
胡仙仙聽着聽着就睡着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星空,望得眼睛有些酸澀的時候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篝火早已熄滅,花草樹木上的朝露在晨曦映照下閃亮晶瑩,鳥兒在枝頭的鳴唱喚醒了胡仙仙。她愜意地舒展了下身體,感覺到她在動他也從夢中醒來。
兩人相視一笑,他突然有些難受地一咧嘴,她嚇得忙問他怎麼了。
程浩風苦着臉,很委屈地答道:“我手臂麻了……”
胡仙仙坐起身幫他揉着胳膊,心裡不停罵着自己,明明是想讓他安睡一夜的,怎麼自己倒呼呼大睡起來?以她如今的修爲不吃不睡都沒什麼,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睡着了。
他看着滿臉愧疚的她,臉上神情更顯得難受了些:“揉着也沒什麼用呢……”
胡仙仙將他的手臂抱到胸前捂着,真是嚇慌了:“你忍着點兒,我去請秦道長……”
程浩風見她當真作勢要飛去請人,失聲笑了:“千萬別去!我可不想再當他們的笑料……”
胡仙仙臉色黑下來,他怎麼不想想面子重要還是胳膊重要?
他將右臂從她懷中抽出來,支着頭側翻過身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請六師弟來看也沒有用的,只是不習慣才容易痠麻,得讓這隻手臂習慣給你枕着纔有用。”
胡仙仙這才發覺自己上當了,又氣又羞,可惜又捨不得對他發火兒。她走到旁邊去站着,勾着頭,輕咬着嘴脣生悶氣。
他翻起身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背後,蒙上她眼睛:“猜猜我是誰?”
她真不知該怎麼說,他是講了些兒時發生的事就真變小孩了?
“仙仙,你怎麼不猜?”
“還用猜嗎?你是程浩風。”
“只對了一半兒,你說的是名字,名字是可以改變的。”
胡仙仙腦中冷靜下來,心思活泛了些:“你是我的心上人,我的浩風。”
“也不算全對。”他鬆開手,攬着她的肩頭讓她轉過身面朝自己,“不要總是咬自己的嘴脣,要是這麼粉嫩的脣瓣咬破了,可真讓人心疼。”
胡仙仙輕擂他一拳,“你也學會油嘴滑舌了……”
“油嘴滑舌?”
他不懷好意地反問着,看着他的眼神她就臉紅心跳,想要扭頭跑開,可他的氣息已經完全籠罩着他。不只是脣舌交纏間有他的味道,是彷彿他已化做汪洋大海,她是一隻沉溺其中的小魚。
胡仙仙覺得自己此刻真的是一隻小魚,在海中隨波浮沉忘了遊動的小魚。在海水慢慢退潮,這離開水面的小魚快要窒息的時候,她自己的意識才漸漸復甦。
程浩風看她眼神迷離,又輕輕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低語道:“有些話我是逗你的,我們之間不需要任何印記來證明。冷秋朗是不是說我沒有心念?”
提到冷秋朗,胡仙仙心神完全清明過來,她以眼神詢問着他。
程浩風的眉稍眼角泛起難以掩飾的失落感,可也有幾分灑脫感,“我在明白另一個世界上雲華觀的程浩風不是我之後,就察覺了這一點。不過,這也好,沒有心念纔是真正的消失。”
胡仙仙雙眉緊蹙,想要反駁,他按住她的雙脣,撫平她的眉頭,含笑說:“我來告訴你我是誰,我是依附於你的存在,你是怎樣我就是怎樣。你說得不錯,你生機不絕我就生機不絕。你根本就不用擔心我會死,會消失,我是你的心念。”
他是笑着說的,可她聽得想哭。他是怕真到了那一天她會悲傷欲絕,這些玄之又玄的話不過是教她自欺欺人,安慰心傷而已。
胡仙仙強笑着說他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別人都要到處尋他們。
他們回去的時候,也沒人問他們昨夜去了哪兒,也許是義莊太雜亂了,沒人注意他們。如此一來,他們倒樂得清淨,初二、初三
的夜裡都到田野裡睡草垛。 只是,胡仙仙提醒着自己再不要那麼粗心,等他睡熟後就起身盤坐練功。
八月初四的清晨,胡仙仙正拿着一片草葉輕掃着程浩風的鼻子要喚醒他時,秦沐風急掠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