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看着程浩風壞笑討要獎賞的樣子,不由臉色緋紅。
她想了想,仰頭湊近他,他期待地俯低身體,她慧黠笑着飛快塞 了塊冰糖到他嘴裡。
程浩風舌頭一轉,只咬住半塊冰糖,眉毛一跳一跳地示意胡仙仙咬另半塊糖。
她裝做不懂他的意思,一攤手,掌心又有塊冰糖,“你不用分給我,我還有。”
說着就丟冰糖進嘴,可還沒嚼,程浩風已經吞下自己口中的冰糖,來搶她嘴裡的了。
胡仙仙搶不過,只能腹誹:唉,難道她嘴裡的冰糖格外甜?
五月二十早晨,他們備了些禮物,去顧府探望胡海容母子。
因是熟客,家丁直接就領他們到了內院。一入院中,卻聽正堂傳來叱罵聲。
“你這個孽子,你想氣死我呀?那場富貴你不要,只算你清高,可抗旨不遵,那是大罪呀!
你知不知道那會有什麼後果?就算皇上開恩不治你的罪,你也別想踏入仕途了!你那些什麼理想,根本就沒法實現!
孽子,孽子呀……天上掉下的好事,別人求都求不來,你還給我鬧這些彆扭……”
程浩風和胡仙仙到得正堂門外,只見顧思哲跪在當中,胡海容絮絮叨叨地罵着,罵兩句又拿雞毛撣子打他一下。
“容姑姑,你這是做什麼?思哲哪兒做錯了?”胡仙仙跨進門詢問。
胡海容長嘆兩聲,氣乎乎地把雞毛撣子扔在地上。
她向他們兩個打招呼問好,再又看向顧思哲,本想給胡仙仙說清原因,可未語淚先流,哽咽得說不出話。
胡仙仙見旁邊站着兩個丫鬟,又有阮紹倫、杜諄、陸來尊這三個顧思哲的朋友,還有張敦、張瑞娟父女。
這朋友來了,定是相聚談笑,卻不知張家父女爲何在這裡。
“張員外、瑞娟,好久不見,沒想到與你們顧府相逢。”
胡仙仙且先不問胡海容,轉而跟別人寒喧,又拉着張瑞娟的手親熱說笑。
張瑞娟對程浩風和胡海容還有張敦說,自己與胡仙仙想說點兒閨中私話,就拉着胡仙仙到了堂外側旁的桂花樹下。
她低聲對胡仙仙說,她與顧思哲兩情相悅,雙方父母也同意他們的婚事。
聽說皇上下旨讓顧思哲承襲賀登泰的爵位,張敦十分歡喜。怕別人搶了這個釣到手的金龜婿,才寅時就出發進城,帶着張瑞娟來商議下聘禮,選日子之類正式婚嫁的事。
誰知到了顧府才知道,顧思哲不願意承襲賀登泰的爵位。
顧思哲的理由是,男子漢大丈夫要靠自己的能耐建功立業、封妻廕子。他與賀登泰非親非故,莫名其妙就揀了個大便宜,分明就是背祖忘宗,爲了富貴去當別人兒子。
爲此他準備入宮面聖,請皇上改變旨意。胡海容勸不住他,就請了兒子的幾個朋友一起來幫着勸,但顧思哲仍要一意孤行。
得知準女婿竟然要推掉得來的富貴,張敦就要挾他,若是不肯接受聖恩,就不把女兒許配給他。
誰知顧思哲說寧願孤獨終老,也不肯去給別人當兒子。
聽得兒子這麼說,胡海容就拉兒子到正堂跪下,威脅他再有違逆聖意的想法,就跪着不許起來。
“這小子還真有骨氣。”胡仙仙笑嘆道,沒想到讓顧思哲承襲爵位會鬧出風波。
“他是有骨氣,可也真太倔了。我爹也是,勸人都不會勸,怎麼說都好,幹嘛要拿婚事來要挾他?”
張瑞娟兩彎細眉蹙攏,清秀的臉上滿是清愁微怨。
“顧思哲要是寧死都不肯當賀登泰的義子,皇上也不可能真讓他死。但是呢,肯定會降罪抄沒他家產,到時候你還願不願意嫁給他?”
在別人看來,顧思哲是撿了個天大便宜,沒想到他竟然拒絕。
胡仙仙清楚其中曲折,不論顧思哲是否接受,朝廷都不會爲難他。但她想借此事試一試,張瑞娟對顧思哲是否真心。
“他原本就不喜歡經商,就算沒了家產也餓不死他。唉,怕只怕我爹會從中阻撓。”
張瑞娟嘆兩聲又說:“讓思哲承襲爵位算是天降福果,可如今弄成了飛來橫禍。皇上也是聖意難測,怎麼單單就指名要思哲承襲爵位?”
對於張瑞娟的疑問,胡仙仙可不能說實話,她反問道:“你們與顧家本來也算熟識吧?你可還記得管賬的張先生?”
“你是說福伯?當然記得,他對我和思哲可好了。”
“其實呢,你們的福伯並不姓張,而是姓賀。他是忠義侯賀登泰的同族兄長,也是惟一的忠義侯血親。但是呢,賀登福也沒有子女……”
胡仙仙話還沒說完,張瑞娟已經接話,自行把那個理由給揣測好:“忠義侯沒其他親眷,皇上又不忍心看福伯那麼大年紀還無人照料,於是就讓思哲承襲爵位,這樣一來,思哲就會把福伯當親人侍奉。”
這個謊言就這麼編圓了,張瑞娟還想到勸顧思哲的辦法,那就是去請賀登福來勸。
胡仙仙回到正堂低聲告訴程浩風,胡海容讓顧思哲捱打罰跪的原因。
“顧思哲,你怎麼那般刻板迂腐?皇上只是想彰顯對戰死有功之臣優厚撫卹,才讓你當忠義侯義子。你既無需更名改姓,又無需侍奉他人,只是逢年過節祭祀義父,哪裡又算背離了你顧家祖宗?”
程浩風沒想到自己一番好意竟造成這般局面,含怒責問起顧思哲。
“我與忠義侯賀登泰非親非故,讓我認他爲義父,承襲他爵位,我不就成了爲攀附權貴連自己祖宗都不要的下作人?天下那麼多人,別人願意要這富貴,就去要好了。總之,我不撿這種便宜!”
顧思哲語氣堅決,胡海容撿起雞毛撣子就狠狠打他後背幾下,哭着說:“你這孽子,氣死我了。口口聲聲‘撿便宜’,說的什麼渾話?”
從小到大,顧思哲都是乖巧聽話、勤奮好學的孩子,從來沒捱過打。
可今天胡海容把他打得滿身傷痕,他忍着沒有呼痛,胡海容心裡卻痛得像針扎。
張瑞娟去鋪子上找賀登福,說了事情後就帶着他匆匆來到正堂。
一來就看見胡海容打兒子,賀登福趕緊搶下雞毛撣子,“別打孩子,好好勸他嘛。”
胡海容抹着眼淚扭身到角落裡去哭,賀登福語重心長地對顧思哲說:“按理說,你接掌了顧家,就是我的主子,下人沒有說主子不是的份兒。
可是呢,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就倚老賣老說兩句兒。
我也沒曾想到皇上會封我那弟弟爲忠義侯,雖說是隔了幾房的遠親,我心裡還是覺得很榮耀的。
我聽瑞娟說,皇上是因爲登泰沒了其他親戚,我又年紀大了才讓你當他義子的。
這是好事啊,我是不可能再有兒女啦,有你繼承爵位,我就有人養老,賀家也不會絕後了。
這多好的事兒呀,你這孩子咋就那麼倔,不肯答應呢?”
賀登福說了這麼多,顧思哲卻根本沒聽進去,他一梗脖子說:“福伯,你爲了顧家操勞那麼年,就算我不承襲爵位,也會給你養老。我也可以去祭拜忠義侯,但是我不能要了這爵位,佔他便宜。”
話說到這份兒上,顧思哲還是那般固執,其他人只是感嘆,胡海容、胡仙仙、程浩風、賀登福這四個明白內情的人卻都是心中苦澀。
本是親生父子,卻要以皇帝下旨的方式給他們一個父子名義,可都如此了,偏偏這兒子還拒不接受。
“天啊……都是我做的孽……”
胡海容悽聲哀嚎一句,就暈倒過去。胡仙仙趕緊抱起她,飛身出了正堂,到得臥室。
其他人紛紛跟過去看,程浩風拉顧思哲起身,卻不許他去看母親,帶他到了後園假山後。
胡仙仙爲胡海容把脈,說她只是急火攻心,沒有大礙。給她服了一粒散解鬱氣的丹藥後,讓人去請郎中來醫治。
這裡的人都在爲胡海容身體擔憂,程浩風在假山後把顧思哲身世都給他說清楚。
不過,只說是賀登泰遇到奇人學得法術,領命暗查韓澤燦之事,沒提化爲血梟之類的事。
顧思哲很久都沒回過神,愣怔半晌後才說:“我明白了,不會再推辭。既然我母親不希望我知道實情,也請國師不要將我已知真相的事說透。”
程浩風點頭答應,顧思哲腳步虛浮地往母親臥室走。
他此刻才明白,讓他以義子身份繼承爵位,是慰他父親英靈,保他母親清譽的最好安排。而他,差點兒把一番美意釀成了一場禍事。
顧思哲沒有多問就相信程浩風的話,既是認爲程浩風沒必要騙他,也是他終於想通一些他曾經疑惑的事。
他從小就聽人說他長的不像顧長恩,當時認爲自己是隨了母親。
可是,他的性情跟父母都不同。賀登福那時還半開玩笑地說他,性子那麼執拗的人以前只見過一個,他是隨了那個人。
此刻他明白,那個人就是他的生父賀登泰。
顧思哲到得胡海容牀前,說自己願意接受皇上安排,乞求母親原諒。
才從昏迷中醒來的胡海容,茫然看着他,他又說好幾遍,胡海容才明白他的意思。
明白之後,又疑惑不解看向他,不知道他怎麼就突然想通。
“國師教訓了我一頓,講了很多道理。娘,你放心,我不會再忤逆你。”
顧思哲模糊解釋兩句,胡海容見兒子聽話了,十分高興,也沒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