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聖境與平常海域相接的一座荒島上,程浩風身着一襲冰藍錦袍負手而立,茶兒在他側後方縮着肩膀默默流淚。
海風拂過,青絲飛舞,衣袂飄蕩,程浩風清逸超然,比平時更顯出曠世仙姿。
他親自送茶兒來見高有全,是要談條件,談得攏,各有所獲;談不攏,馬上請海底聖境相援,殺茶兒,滅高有全。
等了約半個時辰,高有全匆匆飛來,落身下地後,稽首連聲致歉:“來遲一步,請程師叔寬宥。”
程浩風揮揮手錶示不用道歉,開門見說直說:“茶兒已是你的人,你還謊稱她和酒兒對我思念萬分,送她們到同天城造謠生事,今天約見你,且好好算算這筆賬。”
撤開手停止行禮,高有全愣了愣,隨後又滿面笑容問:“這賬要怎麼算?要了茶兒,算我欠了你?還是說謊哄騙之事,算我欠了你?或者她們造謠生事,算我欠了你?”
程浩風眉毛微擰了擰,看來高有全是有備而來,早猜到程浩風要講條件了。
“種種事情,全是你欠我。你承認還是不承認?”
面對責問,高有全笑意不減:“如果要了茶兒這件事算我欠了你,那麼你認可她是你的雙修鼎爐,如此,我要了她纔算是欠你。可這麼一來,她名份上是你的人,卻又跟了我,算不算是我給你戴了綠帽子?”
什麼跟什麼呀?程浩風眸色陰了陰,他從來沒把茶兒當成和自己有關係的人,至於茶兒和高有全做了什麼,更是全不在意,本是爲了講條件佔在有理的位置,怎麼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看着他的窘態,茶兒漸漸收了淚,心中暗笑:看你怎麼說我和你的關係,承認我算你的人,那得忍受“戴綠帽子”的奚落;不承認我與你有關,那白跑一趟,沒有提條件的理由。
雙修鼎爐之事,人所共知與男女之事有關。儘管茶兒、酒兒只是名義上跟了程浩風,但是民間婚禮以拜堂辦婚宴爲標準,不是以有沒有圓房爲標準啊,曹備道送她們給程浩風時,已公開宣稱她們的身份了,否認也無用。
憋氣憋了半晌,程浩風臉上所有複雜情緒斂去,聲音冷冷說道:“你以爲你和茶兒那些齷齪事能讓我難堪?不過是我選出來要扔的爛桃子,你願意吃那是你的事。不過,爛桃子惹事了,也該由你兜着。”
爲了拿話壓住高有全,程浩風也快沒廉恥了。茶兒直勾勾盯着他,看起來這般脫塵絕俗的人怎麼可以說話如此惡毒?
“爛桃子”,在他心中我只是一個爛桃子?茶兒整顆心涼得發痛,可她哭不出來了,不僅哭不出來,還不由想笑。
她不願讓這兩個男人看到她情緒失控的樣子,跑進草叢裡低吼着怪笑。
笑什麼呢?她也說不清。那兩個男人,一個是放在她心底永遠癡戀,一個是惟一佔有了她身體,那是對她此生非常重要的兩個男人,居然都毫不憐惜地摧殘她身心。
程浩風和高有全沒有管茶兒在想什麼做什麼,只顧談着他們的事。
京城郊外的三官窯,在蒯家接連出事後廢棄,程浩風重新修繕後用爲暗在京城佈局聯絡點;以前蒯家、陸家與東瀛在京城有私下交易往來的秘密地點,蒯麗兒只管了陸地上的勢力,對海上勢力難接手,程浩風暗控了這部分勢力;雷家、霍家、唐家、顧家等等豪門貴族權傾朝野,與程浩風來往密切。
但是,這幾步程浩風在法朝佈下的棋連連受損,高有全是出招損他的幕後黑手。
程浩風讓茶兒平安回到高有全身邊的條件即是:不要去三官窯搗亂;不要去深查海上勢力在京城的相關聯繫人;不要針對雷家、霍家、唐家、顧家搞朝爭。
“你覺得我會是爲了一個女人放棄利益的人?程師叔,你太高看我了。”高有全特意把“程師叔”三個字咬音很重。
他是臧玄蛟嫡傳徒孫,程浩風是晁玄同親傳弟子,不論臧玄蛟有多大的罪,祖師從未把他趕出師門,程浩風能不認那個師叔嗎?認了師叔,當然得認鄂日渾這師兄,也理所當然要認高有全這個師侄。
兩人敵對多年,還加了個扯不清關係的茶兒,這一聲又一聲“程師叔”喚得程浩風心裡發麻。
不過,比起辦成無人壓制、能隨心所欲而行的理想,這些事情便顯得瑣碎了。
“你不會爲了一個女人放棄利益,可如果你不答應條件,你失去的可不只一個女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吧,你在朝中要憑着韓澤熙的信任才能橫行霸道,沒了信任會怎麼樣?我要考慮各方平衡,纔沒有徹底拆穿你,若是逼得我沒了顧忌,除掉你,放任曹備道和段夢柔壯大勢力,對我損失也沒有多大。”
撥去浮雲見真景,高有全聽了程浩風的話後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這盤棋的先手一直由程浩風掌握着。
用茶兒來講條件只是一個幌子,能有資格逼高有全妥協的是強大實力與廣博人脈。高有全的種種小伎倆成了唱戲敲大鑼——聽着熱鬧嚇不着人。
他不得不答應條件,雖惱恨卻也慶幸,慶幸程浩風讓他認識到了自己致命缺點,他太依賴皇權了,如果沒有自己掌控的軍事力量,永遠不能穩固權勢。
回到京城,已是五月十九,茶兒放下種種雜念,小心翼翼伺候高有全,她怕死得像甘如菊那般難看,明裡順着哄着高有全,暗中想盡辦法脫離控制。
高有全早猜到了她心思,可沒有說破。甚至,還計劃着推她一把,給她離開的機會。
給她機會,不是高有全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是要設一條計謀,想靠她得來掌軍權的機遇。
不在軍中抓實權,安排下去的事難以實行,需要的資源難以撈住,進行大的對抗難有助力。
六月初一,高有全送了冰片、薄荷、藿香之類消暑用品到毓盛宮,順便與薩意珞閒聊幾句,茶兒也一同跟着。
見茶兒與小宮女說笑去了,高有全湊近薩意珞耳邊,譏誚笑言:“太皇太后在的時候,她還能算半個皇姑,如今不在了,不過是一個掌中玩物……唉,她也太笨了,明知太皇太后是她靠山還不好好保護……”
“噓,別多說,不能讓人聯想到太皇太后受驚嚇而亡和我們有關……”薩意珞指指高有全,又用手帕半掩着嘴說。
他們是故意讓茶兒聽到的,茶兒果然聽到了,還因此疑竇叢生。
聽了些話,茶兒如聞晴天霹靂,難道太皇太后不是因爲衰老虛弱而死?
沒有想過太皇太后會有危險,刺殺之事也有侍衛擋着,茶兒覺得只要盡心侍奉,能討太皇太后高興就好。一個沒有想過刻意害誰的囉嗦老太婆,縱然令人討厭,也不至於有心致她於死地吧?
薩意珞確實沒有想過要害死太皇太后,但高有全要借她的手害死太皇太后,既能更好地控制後宮,也能抓住薩意珞的把柄。
從聽了那些話後,茶兒不動聲色悄悄訪查太皇太后病前的日常細節。
茶兒又從她臨死那些胡話推斷,有人故意讓她愧疚自責,進而逼她瘋癲,對韓澤熙罵出大逆不道的話。
與曹備道、程浩風、高有全打交道那麼久,茶兒清楚要弄出鬼魂說話的事並不算難。
細細分析情況後,茶兒推測柯雅潔深受太皇太后喜愛,不會做自推靠山的事,但她也不懂怎麼給太皇太后討公道,那可以試試讓柯雅潤去做。
打定主意,六月初六,茶兒求得韓澤熙同意後,帶了荷葉粥去見柯雅潤,只說是皇恩浩蕩,連罪人也得恩澤,託她賜清熱解渴的食物。
見面寒喧, 以眼神示意柯雅潤有秘事要說。
柯雅潤領會其意,邀她進屋品茶,稍避守衛耳目後,茶兒壓低聲音說出,太皇太后是被人裝神弄鬼連嚇帶氣才生病,病後又沒有得到良好醫治才逝去。
聽了這消息,柯雅潤既驚又喜,連連表示願聽茶兒安排,願爲太皇太后報仇血恨。
此後,因茶兒用錢疏通,以及高有全暗讓人故意放松管制,柯雅潤得以相對自由地和茶兒見面密謀。
七月初一,茶兒聯絡好了太皇太后孃家的一干外戚,柯雅潤聯絡好了誠郡王餘黨,加上後來收買的侍衛、太監、宮女之類,他們竟然膽大包天,起兵逼宮!
他們是一羣烏合之衆,但是他們會造反太出乎意料,所以先是治化皇后陵被佔領,接着整個京郊皇陵被佔領,他們又挑選了一批本來隱藏在宮內的人佔領了守良宮、慈安宮和一些沒受封的美人所住院落。
佔的地界不多,可是比佔了邊境大城還讓民衆恐慌!那是皇家龍氣所存的地方,還有國家心臟所在之地啊。
不過,韓澤熙只是憤怒,並沒有心慌。他的至親們所處陵園遠在泰興,皇宮裡的機要之所也沒有出問題。
守良宮被佔,是因柯雅潤安插的奸細劫持了皇后柯雅潔,侍衛們不敢硬拼才只能在外面圍着不攻擊;
慈安宮被佔是因太皇太后死後,原屬的宮女太監們怕陪葬,齊心協力共進退,本也已經幾個月沒和其它宮院的人交集,提前準備了不少武器、物資,把慈安宮變成了皇宮內的小堡壘;
那些沒有得到封號的美人所處院落,要麼偏僻,要麼早和外人有勾結,裡面也沒有重要物品,沒有韓澤熙掛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