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灼翼靠在躺椅上光着腳,一腿屈膝,雙手壞抱住,歪着頭望着遠方,樹影在她臉上投下小片的斑駁,更使得雙眸靈動而深遠。長髮隨風微動。
阿紅坐在一邊的木凳上,跟夜灼翼說着什麼,很開心的樣子。
花無惜和夜巽在夜灼翼的身後玩着石頭剪子布。另外兩個丫頭站在那互相靠着,頭挨着頭看他們玩,不時捂着嘴笑。
陽光透過樹木灑在他們的身上,爽朗而動人。
這是一幅極安靜祥和的畫面,充滿了其樂融融。
也許是太過專注,誰都沒有注意到歐陽炎他們的到來。
“……主要人都在這裡了。”歐陽炎冷淡地道,先前來的路上還擔心怕是花無惜和夜巽害的人,但現在看到這一副情景心完全放下了,以正常的思維可以想象,如果真是花無惜他們害殺了人還不早離開了,至少眼睛也會露出驚慌,哪裡還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再說夜灼翼不會害人,夜灼翼的人又怎麼會害人呢!
張錯和百合一眼就將目光鎖定上了夜灼翼。
夜灼翼不是那種什麼傾城傾國的美,也不是花容月貌的色,更非婀娜魅惑的姿,似乎天下形容美的言語都不足以、也不貼切來形容她。
白衣勝雪,長髮如墨,片飾不帶,淡粉不施,淡然安靜的氣質如同皎皎明月,不可攀附,舒雅溫文的從容,好似山巔白雪,絕世獨立。那是一種歲月沉澱下來的奪人心魄的魅力,就像歷經風雨綻開的絢爛羽翼,清潤柔和的光彩,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讓人忍不住沉迷其中,又忍不住親近其中。
可乍一看,夜灼翼不過是十五六歲樣子清瘦的小女孩。
這便是夜灼翼。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不!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妖精……張錯在那一瞬間恍惚一癡,但仍禁不住暗贊,真是奪世間造化之美啊!
“……她是狐狸精!”儘管沒看到夜灼翼的本相,但暗生嫉妒的百合還是用肯定的口氣說道。
百合清麗動人,加上多年修行平添上的一絲靈動之氣,使之一向以美人自居,再加上天一門上下弟子的承認,更覺得本人便是天下第一美了。
女子愛美,即使修行中的女子也不例外。女子善妒,特別是略有幾分姿色的女子。真正的美人不需要嫉妒,而醜人也無從嫉妒,只有那種醜不醜、美不美的人才會沒自信到去嫉妒。
稱某女子是狐狸精這種罵人的話早已約定俗成,無論修真界還是世俗,所以百合再沒看到夜灼翼的本相的時候仍然說了句“狐狸精!”
張錯卻誤以爲百合看錯了,還提醒道。
“她不是狐狸精……我看不出她的本相……”忽然醒悟,自己都看不出來,百合哪裡看得出來啊!
百合的聲音有點大,很快便將夜灼翼等人的視線吸引過去。
“公子……”阿紅起身,看了看歐陽炎身邊的陌生人一時愣住。
夜灼翼淡笑着對歐陽炎點了下頭,沒說話,也沒動,更沒看張錯和百合。
花無惜對一切都視爲空氣,神情變都沒變繼續和夜巽石頭剪子布,還帶着撒嬌的口氣道。
“姐姐,大哥又輸了,我可以打他二十下屁股!”
夜巽向歐陽炎那裡看了一眼,在張錯和百合身上停了下,目光鋒利的像把刀子,然後接着和花無惜玩。
當日夜巽殺白雲子的時候,張錯雖然傷到了夜巽但並沒有看清夜巽的樣子,再加上此時完全被夜灼翼吸引住,也沒有注意其他人。
歐陽炎把阿紅與另外兩個丫頭打發離開,想到夜灼翼身邊被張錯攔住,歐陽炎氣惱地推開大步上前,對夜灼翼將事情說了一遍。
夜灼翼何等聰明,歐陽炎沒說完暗裡便將事情來龍去脈弄清楚了,嫁禍!
難道是她?可,爲什麼呢?爲什麼會選擇害他們?
歐陽炎說完轉頭指着張錯和百合道。
“……這是天一門大弟子張錯、百合。翼……”羞愧地低下了頭,自己好看不起自己,只能眼看着喜歡的人被人欺負。
夜灼翼似知道他心中所想,雲淡風輕一般。
“無妨。”
張錯自始至終都在努力探試夜灼翼的本相,可夜灼翼始終顯示的是個連武功都不會的弱女子!明知道不是人,就是探不出對方的本相,這讓他們萬分的驚駭!
歐陽炎感激地看了夜灼翼一眼,冷冷望向張錯。
張錯發下了狠勁,默唸着口訣,夜灼翼仍然沒有任何異樣,但張錯卻感到了一股龐大的力量衝來,驚愣住。
百合看出張錯受挫,咬破舌尖,混血吐出天一劍,小劍迎風展成一尺來長、散發着青芒的劍,在百合身前懸空旋轉不已。
歐陽炎認識天一劍,知道天一劍是斬妖除魔的法寶,驚懼道。
“不要!”上前長臂相攔!夜灼翼不是人的話哪受得了天一劍啊!“你們要幹什麼,不是說能證明誰是害人的妖精嗎?你們的證明呢?”
“只要她是妖精就證明害人的一定是她!”百合一臉正氣,手一揮,天一劍直奔夜灼翼而去。
“翼小心!”歐陽炎大叫一聲,被張錯抓住。
這時花無惜和夜巽都轉過頭來,花無惜神情稍有變化,而夜巽吃過天一劍的苦頭,看到這裡本能地一顫。
夜灼翼隨意地拉住他們的手,夜巽立刻感到了安心,花無意恢復懶懶的樣子。
天一劍來到了夜灼翼的身前,只是在夜灼翼面前不停地來回轉動,發出像是快樂的聲音。
夜灼翼微微一皺眉,昨晚感到的那種說不清的東西再次出現……奇怪,怎麼會這樣?一個念頭無聲地浮出水面,模模糊糊,不太確定。
百合更吃驚,就見天一劍兩邊輕輕顫抖,就是不傷害夜灼翼。
“翼……”歐陽炎看了驚愣住,長出口氣。但轉念又想到,難道翼,是人?
夜灼翼微微一笑。
“灼翼好大的面子,天一門竟然給灼翼耍劍玩。”
百合見天一劍並沒有傷害夜灼翼,夜灼翼又言語相譏,大怒,迫使天一劍再進攻。
夜灼翼生氣了。
花無惜、夜巽都感到夜灼翼生氣了。跟夜灼翼這麼長時間,自然知道姐姐生氣那可是後果最最嚴重的!
夜灼翼表面上沒有任何變化,但暗裡氣息卻發出了最凌厲的一擊,百合被這一擊重創的哇的一口血噴了出來,還是張錯反應快。
“我們走!”
百合吞回了天一劍,不甘地看着夜灼翼,像是瘋了一般。
“不!讓她殺了我吧!她就是妖精!你們不信嗎?她是妖精!她……”
“師妹!”張錯放開歐陽炎,伸手捂住百合的嘴,並抱起她,疾逝向虛空,不見了。
歐陽炎呆呆地,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感到有人輕輕拍自己的肩,才轉過頭。
“……翼……我……”
夜灼翼搖了下頭,神情有些黯然。
“你對我很好了……陪我去望月樓一趟吧,我想看最後一眼簫白。”
“……好,我陪你。”
夜灼翼沒叫花無惜、夜巽跟來。夜巽卻偷偷跟上,花無惜直撇嘴。
路上夜灼翼把那日與簫白、如煙、小桑在船上的事說了一遍。
“……人海茫茫,相遇相知憑得就是個緣,爲了這個緣,我也該送他一程。另外,他希望我在這個時候照顧小桑,也算是我對他做得一件事吧。”夜灼翼聲音很低沉,帶着幾許蕭索。
歐陽炎握着夜灼翼的手一顫,心裡泛起莫名的酸楚,一面之交夜灼翼都能做到有情有義,自己與如煙共度了多少次良宵,說實話,聽到她的死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悲痛,也許是再聽完紀伯被害無心去痛,但即使不是也想不到夜灼翼所想的那些。人類、妖精,還重要嗎?
“翼,我會把他們好好安葬的。”歐陽炎輕輕道。
夜灼翼對她淺淺一笑。
“你要保重身體。”
歐陽炎知道夜灼翼指的是自己要節哀,想到了紀伯,目光不由蒙上了一層淚水。
夜灼翼看到簫白身體的鮮血被吸食一空,整個人看上去像風乾一樣。果然是她!簫白的樣子是白骨精所害!
當看到簫白手邊放着他的洞簫,微微怔了下,這應該是入殮時好心人放進去的。
夜灼翼伸手撫平了簫白胸前衣服褶皺,轉頭對歐陽炎道。
“借我劍一用。”
歐陽炎有些遲疑,夜灼翼安撫地看了他一眼,歐陽炎這纔將劍遞上。夜灼翼直接抽出劍,分出一縷青絲揮劍斬斷。
“翼!”歐陽炎驚呼。
夜灼翼送劍回鞘,將削下的這縷青絲放在簫白的洞簫旁邊,淡淡地道。
“蓋棺吧!”
有的人註定是要錯過的……
歐陽炎愣住,扶住她。
“翼,沒事吧?”
“沒事。”夜灼翼對一邊披麻戴孝的小桑道。
“你跟我來。”
小桑兩眼紅腫,眼神呆滯,行屍走肉相似,看到夜灼翼纔有了一絲生氣,起身過來,跟着夜灼翼走到一邊停住
夜灼翼肅然道。
“你願意跟我走嗎?”
小桑直直地看着夜灼翼。
他對夜灼翼沒來由地怨恨。夜灼翼沒有選中他,而選中了簫白,現在簫白死了夜灼翼又要他了,這讓他有些不願接受,我是不會跟着你去的!他在心裡面暗暗發狠,我就在妓院裡賣身,我讓你後悔!儘管不知道夜灼翼有什麼後悔的。
險險就說出,我不跟這句話,但話到嘴邊又變了。
“爲什麼?”
“你跟着我不是我的什麼,也不是我弟弟,我會教你學一些東西,讓你有一技之長,等你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我這麼做是爲了簫白,所以你也不必對我感恩。”
“……那我叫你什麼?”小桑愣愣道。
話說到這裡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表示願意了。
“我叫夜灼翼。你喜歡怎麼叫就怎麼叫。”
夜灼翼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小桑有點喘不過氣。
“……我跟你走……”小桑說完就覺得身體有些虛脫。
最終他還沒有狠到自虐在望月樓裡,但這並不是不想賣身混生活,而是不想看到他和姐姐生活過的地方,這裡留下太多與親人熟悉的記憶,如今一夜之間親人沒了,他驚慌失措,害怕恐懼,只想逃,逃得越遠越好,而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夜灼翼那裡。
“你去收拾東西,我在外面等你。”夜灼翼走出瞭望月樓,望着行人匆匆,思緒有些亂。
簫白、如煙、還有那個素昧平生的老婆婆,再交纏着 “善念”兩字,不只不覺中讓她的心境有了些微的變化,對復仇的方式產生了質疑。
即使如煙、那個紀伯不被她害,接下來她夜灼翼也會解決的。但如今他們的死與自己完全沒關係的時候竟然感到了慶幸!
這種心境的變化就是,她夜灼翼有些擔不起因她斷送無辜生命後、留下的那份沉重!
不知何時歐陽炎站在她的身邊,怔怔望着她,看得出夜灼翼目光中似有東西在掙扎,可一時也找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如煙並沒有將小桑賣入望月樓,只是交給望月樓兩個人的錢讓小桑在望月樓安身,這也使小桑現在只拿了姐姐一件遺物、幾件衣服、買的藥便痛快地出來了。
誰也沒說話,夜灼翼拉着小桑的手,歐陽炎默默相陪一路行去。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西下,餘暉滿天,夜灼翼與歐陽炎白衣相伴,再加上一個瘦小的小桑沐浴在夕陽中減去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