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灼翼站在廊柱下沒多久,那些看客們終於從夜灼翼那美好的琴聲境界中醒來,互相交換了下眼色。起身直奔夜灼翼這裡。
他們不但是大雅之人,還是一些樂坊的老闆,其中一位是樂坊的會長,人們送他一個雅號,名爲月琴君。這是因爲他的琴聲聽起來有一種月色朦朦,溶溶盈盈的感覺。
他們長袖飄飄,身姿瀟灑,儀態十分優雅地走來。月琴君二十八九歲,華衣飄帶,袖口很闊,走起路來有一種張揚的風雅。
來到夜灼翼五六步遠的位置,躬身施禮。
“在下月琴君,是樂坊的會長,見過姑娘。”
夜灼翼很禮貌地回了一下禮。
月琴君從袖口拿出兩張請柬似的帖子遞上去。
“姑娘琴音如天外仙人之聲,還請姑娘閒暇之餘賞臉光顧。”一張給夜灼翼,另一張給了花無惜。
花無惜看也未看,把臉給扭了過去。一邊正走過來的谷玉看了很驚訝。
夜灼翼將兩張帖子一併接過。
“多謝會長擡愛,灼翼定會拜訪。”
月琴君一喜,這才告辭離開。其他人也都上前留下幾句博贊之言走了。
花無惜哼了一聲,很是瞧不起的樣子。
夜灼翼展開帖子,上面是一首琴譜,下面是“月琴樂坊”四個字。擡眼正看到谷玉的神情,一笑。
“你認識剛纔的人?”
谷玉點了下頭。
“他可是桃花城的名士,不但琴彈得好,還寫了一手好字!很有威信的。但爲人清傲,私下很少與人交往。我是聽我哥哥說的。”
夜灼翼又仔細看了下帖子,放回袖內,那個黃衣小女孩正迎面晃悠過來,圍着夜灼翼轉了半圈。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聽哪一個?”
夜灼翼淡淡一笑。
“都沒興趣。”
小女孩皺了下鼻子。
“不聽小心後悔哦!”也不生氣,目光對上了花無惜,“我叫芊羽,你呢?”
花無惜有個習慣,見到好看的女孩都會笑的,這個也不例外。
“我叫花無惜,在桃花山莊住,你來玩嗎?”竟然熱情地邀請上了。
一邊的谷玉顯然很不樂意。
芊羽嘻嘻一笑。
“好呀,有空一定去,無惜哥哥!”轉身走了,沒多遠對夜灼翼喊了一聲,“我已經注意上你了!”這才離開。
簫白斜倚着廊柱,眼神很輕飄。來望月樓已經十年了,見慣了的各種各樣客人的嘴臉,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心裡清楚夜灼翼不是來玩樂的,也許不是今天的琴藝比賽自己都不會見到夜灼翼。
人一旦跟風雅的東西沾上邊,總會顯得與衆不同來,無論什麼人,都能讓人不由地尊敬。
簫白的簫聲在望月樓裡也是獨此一份,不然這十年裡接客就憑他此時的模樣也好過不哪去。
風雅之人自然都是至情至性者,夜灼翼的琴聲無形中觸動了他。
身邊的小桑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道。
“你爲何不過去?”
“爲何要過去?”
小桑還想說什麼,眼見歐陽炎等人走來簇擁着夜灼翼離開。
簫白哼了聲。
“過客而已!”
小桑很不滿。
“膽小鬼!”
簫白一怔,嘿嘿笑了。
“看來小桑長大了,是在挑選自己的初夜人嗎?”
小桑臉頓時通紅,孩子氣地咬着脣瞪着他,忽然大聲道。
“是!我選得就是她!”
簫白笑聲還沒出口,只見一個巴掌打在了小桑的臉上,如煙站在了面前,氣得顫抖不停,指着小桑罵。
“沒出息!”
小桑恨恨地看着如煙,倔強地抹了把眼淚,轉身跑了。
“小桑!”如煙有些無力。
簫白伸手攙扶住她。
“在這地方長大的人,怎麼樣才叫有出息?”
如煙半晌,猛地盯住了簫白,冷冷道。
“小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
“……哈哈!”簫白大笑一聲,“就因爲他是你弟弟嗎?”又是大笑離去。
如煙手扶上了廊柱,目光中掙扎着痛苦之色,我進了風月,絕不能叫小桑再進風月!
其他人散去,歐陽炎陪着夜灼翼進了桃花山莊,歐陽炎想起那個道士的話半開玩笑道。
“想知道那個道士說了些什麼嗎?”只要與夜灼翼在一起,歐陽炎都會不知不覺地開心、愉悅。
夜灼翼偏頭看了歐陽炎一眼,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很是爽朗,微微一怔。
“請歐陽公子隨意。”
本來歐陽炎是玩笑的口氣,可夜灼翼客氣又正經的口氣倒有些不自然,只好直接道。
“他跟我說,此女子非人。”笑意吟吟,有種“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看怎麼辦吧”的促狹。
夜灼翼愣了一下。
“歐陽公子這是何意?”
歐陽炎饒有興致地看着夜灼翼。
“我若信了那道士的話也就不會說了。”
夜灼翼明眸漸漸盪漾起一絲俏皮。
“心裡還是有所懷疑吧?”
“那要看如何解釋了。”
“無從解釋。”
夜灼翼澄澈的神情,灑脫地轉身,白衣嫋嫋地向前行去。
那拈花一笑般的惹盡風塵,像是把歐陽炎的心轉了幾個個。
在這個時候,歐陽炎竟有一種錯覺,夜灼翼就像一個醉夢般的謎,讓人心甘情願地墮落。
癡迷半會後,緊走幾步追上夜灼翼。
“夜姑娘,可以看看你的琴嗎?”
“好。”夜灼翼沒有半分猶豫,便來到桃林中的石桌前,取出了琴。
乍一看這張古琴與普通的古琴沒什麼兩樣,但當歐陽炎近前,仔細入神地看了每一個細節,小心地撫摸光滑瑩潤的琴身,手指忍不住撫動,水般的音質流出,有種無法言說的餘音繚繞。方知爲何能彈出那麼美的、純粹的音質了。除了驚詫便還是驚詫了,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此琴琴材甚舊,通身爲小蛇腹斷紋,似有拼合。圖形龍池、扁圓鳳沼,池沼內上刻草書“飛天”。池下刻大印方篆“飛天閣”。
歐陽炎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張名爲“飛天”的古琴,才起身對夜灼翼笑道。
“見笑了。”
夜灼翼搖了下頭。
自從歐陽炎看了她的飛天琴後,回去便將收藏的所有古琴找出,一張一張地試,可彈出來的音質沒有一張能比得上夜卓翼那張古琴。他只好到認識的琴師那裡去找,但仍然一無所獲。
一個月後依然沒有找到,這件事被谷然知道,給他出主意。
距桃花城約有三四百里有一個江心小鎮,那裡有一位琴師,很喜歡收藏古琴。據說他家的古琴上千張,何不到那裡試試。
歐陽炎當天便去了,可惜那位琴師對歐陽炎的到來不予理睬。
一個月的奔波找琴令歐陽炎早就積鬱成憤,一時衝動強行進入對方的藏琴閣,一張一張地試。當然很快驚動了對方,在交戰期間歐陽炎依然試古琴。
這一夜相當混亂,最終歐陽炎幾乎將對方家裡的所有古琴試了一遍,卻沒有一張滿意的。而歐陽炎也因此受了傷,回到桃花城後對谷然連連喊鬱悶。
傷勢不重,卻很丟人。堂堂歐陽公子竟然爲了一張琴去給人家打架,真是傳出去好說不好聽。何況在桃花城裡他還小有名氣。
谷然看着歐陽炎一臉不快的樣子,忙道。
“上次你不是說陳廷敬家來了一個老琴師嗎?不如你讓他幫你做一張吧。”
歐陽炎眼睛一亮,急匆匆望夜灼翼那裡趕,想借“飛天”去找那位老琴師做一張一模一樣的古琴。
夜灼翼自然什麼也沒問就答應了。
歐陽炎帶着古琴與谷然一起去找那位老琴師,本來以爲這次定能如願,可沒想到老琴師卻說了一句。
“做不出來,天下沒人能做出這樣的琴來。‘飛天’的材質是萬年的桐木,這種桐木音質十分特殊。而且琴絃是一種冰蛛絲。這樣的琴世間太罕見了!”
歐陽炎立時感到了窘迫難當,心裡受到了嚴重的重創。一個月的奔波,強行進入人家的藏琴閣,還受了傷、丟了人……最終竟是這樣一個尷尬的結果。
不過歐陽炎想到了另一件事,萬年的桐木、冰蛛絲的琴絃、焱淼口中的華子峰……這個夜灼翼到底是什麼來頭?
兩人失望地帶琴回來。谷然很生氣。
“這不是明擺着笑話人嗎!她如果早說這樣的琴做不來也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不怪她,是我沒問。”歐陽炎擡手倒了杯茶,陷入了沉思。
歐陽炎對琴是一癡,凡是好琴都能吸引他的目光,這一個月的作爲早在夜灼翼意料之中,也是夜灼翼計劃中的一步。
歐陽炎對女子的口味兒實在是太刁了,沒有點真東西難以完全吸引住他。只是這麼做還不夠。
牀榻之外再次結界,離開桃花山莊兩日回來的花無惜像上次那樣躺在夜灼翼的懷裡,稟報了有關歐陽炎最近的家事。
歐陽世家京城的生意如今已經停了,鋪子全被盤出去了。家裡的丫頭、下人都以自殺方式死的乾淨。歐陽子峰又找來幾個下人,暫時沒動。下面該輪到歐陽世家的親戚了。
“……姐姐……”花無惜說到這裡不解地道,“爲何不叫無惜去做而是叫哥哥們去做?無惜也可以的。”
他對自己只充當跑腿、報信的角色有些不滿意。
夜灼翼撫着他的頭髮。
“無惜不是正在做嗎?好了,說說那個叫白雲子的道士吧。”
夜灼翼自然知道再周密詳細的計劃也有意外的時候,那個白雲子道士就是一個。
她素來不喜歡多嘴多舌的人,特別是對她的事。上次白雲子叫走了歐陽炎心裡已經猜到,那刻便起了殺念。
“他死了,可是聽說大哥受傷了。”
“怎麼回事?”夜灼翼口氣一緊。
“大哥殺他的時候叫下山歷練的天一門的弟子碰上了,受了傷。不過大哥還是逃出來了。”
夜灼翼面色一凜,知道有麻煩了。
“知道他們是誰嗎?”
“一個叫張錯,一個叫百合。對了,姐姐,他們是歐陽炎的師哥師姐。”
“哦,這麼巧。”
“姐姐,要殺嗎?讓無惜去吧!”花無惜一下子精神起來。
夜灼翼拍拍他,笑了。
“他們還有用。”
歐陽炎二十歲那年下山歷練,與他一起的就是這個張錯和百合,如果沒猜錯的話,歐陽炎的受傷很有可能和這兩個人有關係。這樣一來,對抓住歐陽炎的心無形中有了一個契機。
歐陽炎需要她,無論是在知道真相後,還是在恢復修行的能力上!
花無惜頓時有些失望,半會道。
“姐姐,下次叫無惜去吧,好嗎?”
“到時再說。”
花無惜在夜灼翼懷裡蹭了又蹭,很是委屈。
“姐姐又哄無惜。”
“……好吧。”夜灼翼無奈地道。
花無惜開心地抱着夜灼翼,撒嬌地道。
“姐姐真好!”
月在中天映着半江水,澄清而幽靜湖上,泛舟的人只有歐陽炎與夜灼翼。
今晚對歐陽炎的心思,夜灼翼已經完全知曉,不過是裝作糊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