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善的神色微微一變,囁嚅道:“老祖宗對朕提拔新人有意見?那爲何你直接跟朕說出來?”
其實他心底有些微慍,但是,因一直懼怕老祖宗,所以,便連丁點的惱怒都不敢表現出來,他的帝位,畢竟還沒坐穩。
太皇太后看着他,意味深長地說:“哀家以爲,皇帝有什麼事情,都會找諸位老臣們商議一下,即便不在廷議上拿出來說,也至少會私底下問問幾位輔政的大臣,顯然,哀家料錯了,皇帝長大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了。”
朱善分辨道:“老祖宗,並非是朕不想與諸位臣工商議,只是覺得新帝登基,需要雷厲風行,大肆改革,讓百姓各歸其位,安居樂業,而一項新政實施,如果要經過多番廷議,耽擱不少時日,朕覺得沒必要這樣浪費時間。”
“你用的那些人,背景你都知道嗎?可經過吏部審覈?”太皇太后問道。
朱善道:“朕是皇帝,莫非連起用幾個人的資格都沒有嗎?”
太皇太后冷聲道:“自然有,但是,皇帝用人,需要謹慎,因爲你每施行一項政策,在你看來不過是頒佈了一道聖旨,但是對百姓而言,卻是一番番的折騰,國家要長治久安,需要審慎每一項的舉措,本朝重農,是因爲農耕爲國之根本,只有穩定了國本,纔可大手促進經濟發展,你如今提高農耕賦稅,並且增加了許多雜稅,哀家讓人算了一下,一戶百姓,按每年耕種一畝地算,每年要給付的稅,比之前多了五分一,皇帝,你這是在百姓碗裡討飯吃啊。”
“有這麼多嗎?”皇帝怔了怔,隨即道:“不對啊,朕讓錢永算過,每年也不過略略增多了一點,對百姓來說,是一點點,但是,這一點點對國庫而言,則是一筆大進賬,如今開戰,軍需糧草樣樣都要銀子,若不是這樣,怎能支撐得住?”
錢永是他新提拔起來的人,被他封爲內閣大學士,參與廷議,而此人原先不過是在鴻臚寺任職少卿,主管禮賓祭司等事情。
“錢永是哪位大官啊?哀家怎麼沒聽說過?”太皇太后問道。
朱善道:“錢永如今是內閣大學士,原先在鴻臚寺任職,接待外賓事宜,此人見多識廣,滿腹經綸,是可堪用的大才。”
太皇太后漫笑起來,“噢?還是滿腹經綸大才啊,那哀家得好好認識一下,來啊,把錢大學士傳進宮來,陪哀家吃酒。”
朱善臉色陰晴未明,他知道太皇太后傳召錢永入宮,只爲刁難他,想到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才用了幾天,就被太皇太后迫不及待地剪除,不由得暗中生氣,可見,自己雖然坐了江山,可還是得聽她的。
正如錢永所言,他必須要大刀闊斧地改革,收穫民心,才能真正親政。
如今,更是堅定了這種想法。
臣工們都知道太皇太后的用意了,靜坐不說話,太皇太后命人設席,招呼皇帝坐在自己的身側。
“來,今日這麼高興,哀家敬諸位臣工一杯,替百姓謝謝諸位臣工盡心盡力,爲國憂心。”老祖宗舉起酒杯,含笑道。
“謝太皇太后賜酒!”衆人紛紛站起來,回敬她,然後喝盡。
太皇太后飲盡後,見朱善呆坐不動,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皇帝不賞臉嗎?”
朱善勉強一笑,“朕敬老祖宗一杯!”
“敬酒也有個由頭!”太皇太后望着他,“你這一杯,敬哀傢什麼呢?”
朱善想了一下,“謝老祖宗自小對朕的愛顧之情,謝老祖宗年事已高,卻還得爲國事操心,敬老祖宗爲朱家江山犧牲的一切一切!”
他這話,隱晦地點出了朱家江山,是的,這江山是姓朱的,不是姓龍的。
太皇太后沒有喝,淡淡地道:“江山,不是誰的江山,而是百姓的江山,哀家爲百姓謀福祉,是哀家的分內事,因爲,哀家今日一飲一食,皆是百姓供養,在其位謀其政,責無旁貸。”
朱善咬了咬脣,“朕受教!”
太皇太后見他一臉的不服,心中不由得輕嘆,朱善雖自小被封爲太子,但是,天資愚鈍,又被他那愚蠢的母后祖母教錯了,雖愚蠢卻驕傲自滿。
本來她以爲,江山交託到他的手中,他若能倚重老臣輔政,假以時日,也可以成爲一個不過不失的皇帝,比狠毒的朱睿好很多,只是如今他纔剛登基,便迫不及待地要掙脫束縛,看來,以後也是一個大麻煩啊。
她這副老骨頭,還能撐多久?
大學士錢永被傳入了宮中。
他很年輕,不過三十幾歲,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大學士,他鬍子剃得很乾淨,衣冠整潔,神態昂然,在太監的引路下,不徐不疾地走進來。
他進入殿中,首先叩拜了太皇太后,然後再叩見皇帝,皇帝讓他平身,他謝恩後站在一旁。
“來啊,爲錢大學士設席!”太皇太后下令道。
“是!”殿中的人急忙張羅,請他坐下來。
錢永謝恩,緩緩入席。
太皇太后看着他,問道:“聽皇帝說,錢大人年輕有爲,知識淵博,哀家這輩子最敬佩的就是讀書人,所以,今日特意召錢大人入宮見一見。”
“太皇太后和皇上謬讚,臣惶恐。”錢永站起來,不卑不亢地道。
“你坐下來吧,今日隨意就是,在座的都是哀家的老朋友了,在這裡,沒什麼君臣之分。”
“是!”錢永應聲坐下來。當然他也不會真的認爲沒有君臣之分,太皇太后可以說這句話,可他們作爲臣子的,則禮不可廢。
“錢大人以前是在鴻臚寺是吧?”
錢永回答說:“回太皇太后的話,臣原先在鴻臚寺任鴻臚寺少卿。”
“嗯,確實年輕有爲。”太皇太后眸色淡淡,“那在進鴻臚寺之前呢?”
錢永神色微微變了變,卻如實回答:“臣進鴻臚寺之前,曾在國子監。”
太皇太后笑了起來,“噢,國子監,咱大周朝最高學府,難怪錢大人學識淵博,原來竟是從國子監出來的,那不知道錢大人在國子監任什麼職位?”
錢永顯得侷促不安,眼神閃爍,“臣原先在國子監任典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