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宸落落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若我真能拿出富貴魚,那纔是假的。那是他貼身之物,他說,那是他要帶入地獄的東西,不要說給我,就是瞧一眼都生怕瞧虧了他的,不知道多寶貝呢。”
太皇太后哼了一聲,嘴角卻不自覺地揚了起來,“是麼?他有這麼寶貝?哼,哀家纔不信。”
葉宸見她神色稍霽,大膽地上前一步道:“回太皇太后,其實,這話是任老前輩酒後說的,他酒醒之後,曾後悔過,纏着臣女讓臣女不要告知太皇太后。只是臣女揣測他的心思,覺得他酒後纔敢說這話,便證明他心裡一直惦記這這事,他是想說,只是礙於面子,怕人笑他,臣女沒什麼機會入宮,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若這一次不說,怕以後都沒機會說,才斗膽闖了幽明園,驚擾了太皇太后禮佛,請太皇太后恕罪。”
“說得好,就該說!”太皇太后聽了這話,反而沒了懷疑,坐直了身子急忙伸手讓人來爲她穿鞋,玉姑姑蹲下身子,太皇太后輕輕地踹了她一腳,“滾開,老東西,蹲了一會兒便說頭暈,那誰,過來伺候哀家。”
一名身穿綠色衣裳的宮女走了過來,蹲下身子爲太皇太后穿好鞋子,並伸手攙扶她站起來。
太皇太后站起來後便推了那宮女的手,生氣地道:“哀家還沒老到要人扶着,去去去,別在哀家面前晃悠,你這一身的綠色瞧得哀家眼睛發暈。”
那宮女苦笑一聲退了下去。
玉姑姑則笑着說:“前陣子您還說穿緋色晃了您的眼睛,讓她們穿綠色,怎地現在又看膩了綠色了?”
“哀家要看綠色,難道不會出去看景色嗎?這滿園都是綠色,何必瞧這麼一個個不長進的東西?”太皇太后走動了一步,便又止住身子,神色顯得有些慍怒。
葉宸一直瞧着她的臉色,見她只走了一步便停下來,神情氣急敗壞,便知道她是沒了力氣行走,前生的這個時候,太皇太后病得很重,已經是常年臥牀了。
玉姑姑有些擔憂地看着她,想上前攙扶,又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得站在她面前,道:“若老祖宗真想出去,命人擡來肩輿,出去走一圈就是。”
太皇太后卻不看玉姑姑,只揚起銳利的眸子看着葉宸,“你是在哪裡見到那老東西?”
葉宸早有準備,正欲回答,卻又聽得太皇太后自顧自地說道:“罷了,他活着就行,管他在哪裡,在天涯還是在宮外,距離都是一樣的。”
葉宸覺得她這句話竟有些莫名的憂傷,她其實也弄不明白任老前輩與太皇太后之間的關係,總之兩人都很在乎對方,可兩人都不會見面。
葉宸心頭頓時有些蒼涼,又有些感觸,知道對方活着就行,其餘的,不必知道太多。
洛陽劍似乎是最清醒的一個人,他還是不相信葉宸,一雙微黃的眼珠盯着葉宸道:“你見過他,定必知道他長什麼模樣,你說說。”
葉宸嘴角含了一抹淺淡的微笑,“若您真要知道,不如請給我筆墨,我把他的模樣畫下來。”
洛陽劍擡頭,看着太皇太后,“主子……”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着葉宸,似乎有些猶豫,但是最終,她還是讓宮女去取筆墨,然後,道:“好,看看也無妨,橫豎他在哀家心中,都生不出一絲波瀾了,哀家儘管坐下來看看他如今長什麼模樣。”
她說完,伸手招呼玉姑姑過來,“這屋中忒黑,哀家瞧不清楚,你過來引路,領哀家坐下。”
葉宸差一點失笑,這太皇太后也太要強了吧?分明是無力再行走,卻藉口說屋中漆黑,瞧不見路,那通共就幾步的距離便有一張椅子了。
宮女取來筆墨,幽明園只有墨,無其他顏料着色。
玉姑姑扶太皇太后坐下之後,把宣旨鋪在拜桌上,葉宸一怔,“這不合適吧?”
玉姑姑一臉不屑地道:“有什麼打緊的?拜桌便不能讓人作畫了嗎?就是佛祖也沒這麼小氣的。”
前生在閨中的葉宸,只能勉強識得幾個字,作畫是斷斷不會的,但是,自從愛上朱睿之後,爲了襯得起朱睿,她花了不少心思去斷文識字,最後竟上了癮,習武的時候,連琴棋書畫也一併學了。
當然,有王靜月這個好友做她的丹青師父,她的畫工若不精湛,豈不是丟了王靜月這個京城才女的名頭?
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一個輪廓來,輪廓是十分相像的,太皇太后伸長脖子瞧了一眼,便再移不開眼睛了。
葉宸添上眼耳口鼻,皺紋,眉毛,那老神仙一般模樣的人便跟着她的記憶慢慢躍然紙上。
一襲長衫,一壺酒,一把桃花扇,懶散悠閒地躺在吊牀上,頭髮沒有束起來,迎風揚起髮絲,胸前有一個吊墜垂着半空,那吊墜也着意了筆墨,可清晰看得出是玉雕的富貴魚紋。
“拿過來!”太皇太后見她擱筆,靜靜地下令道。
洛陽劍伸手取起畫卷,神情有些怔忡,眼底生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來,他把畫呈給老祖宗,靜靜地退開一旁。
太皇太后瞧着畫卷裡的人,久久沒有說話,剛纔還見急躁的神情如今已經完全平復了。
她的眼睛,像一潭深水,倒映着畫卷中的人,有一絲火焰漸漸升起又漸漸熄滅。
她伸出手,蒼老如枯枝的手指滑過畫卷中人的臉,又滑下掃過富貴魚,神情有些怔惘。
半響,她才把畫給玉姑姑,“他老了許多,但是哀家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玉姑姑接過畫,瞧了幾眼,“不老,還是跟以前一樣。”
“哀家老了!”太皇太后下意識地伸手撫摸着自己滿是皺紋的臉,喃喃地道:“不過,幸好,不死不相見,他是看不見我現在這副蒼老的模樣。”
葉宸聽了這話,想起任老前輩也曾經說過這句話,覺得心底微微酸楚,眼中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淚意,她怕失儀,連忙轉頭擦掉。
只是太皇太后卻見了她這一個舉動,冷冷地問道:“你哭什麼?哀家這麼歡喜的時候,你卻在這裡哭,晦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