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他兩個人在席上都沒說什麼話,賈青涵越是說得口沫橫飛,他的心裡就越冷淡,起先還想敲打幾句的,都懶得再多此一舉了,等賈青涵喝多了啤酒跑去放水,他才當着爸爸的面嘲諷地笑了起來。
爸爸直接了當,不說廢話,“他和他爸爸這麼發展下去,遲早是要栽大跟頭的,你到時候保不保人?”
對於賈青涵這種提不上臺面的小紈絝,爸爸能忍到現在全是看在他的份上。他也很直接地回答爸爸,“保什麼保?我答應過爺爺,替他管教照顧這一家子,但也要他們肯受教受管。我不會強迫任何人,自己要走死路的,我不會婦人之仁。爸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咱們家拖下水,爺爺說過管得住就管,管不住就大義滅親。我不會再感情用事了,給他們的機會也是有限的。”
爸爸仔細審視他的臉,只看到他略帶冷酷又堅定的表情,自從賈老爺子去世以後,這個兒子確實成熟得更快,很少再感情用事了,只有在他面前還是跟從前一樣癡纏又愛撒嬌,但對着別的人城府極深,已經不亞於那些在權力場打滾多年的老油條了。
唐民益知道這是好事,可偶爾也會覺得心裡酸澀發痛,那個被他時時抱在懷裡、身體嬌弱的小娃娃成長到這麼強了,似乎不再需要爸爸的保護,只憑自己就能擺平一切麻煩。就連對他撒嬌也只是情人間的趣味罷了,如果身邊沒有了他,這個兒子仍然會活得很精彩。這在理智上讓他欣慰,在感情上卻有點莫名的失落,儘管宏宏對別的男男女女都從來不假辭色,可暗戀明戀宏宏的人越來越多了。
看着兒子從那麼可愛的一個小東西變成堅硬而耀眼的鑽石,無論走到哪裡、藏得再深都會發光,爲人處世也日漸老辣,他不得不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天天的變老。這是所有人不可逃脫的自然規律,他不老兒子就不能長大,現在兒子已經到了最好的年紀,他卻自私的只想把兒子藏在身邊、藏在家裡,防守着所有可能搶走兒子的情敵。
對於他這樣的男人來說,這種情形即自然又荒唐,尤其看到兒子坐在家裡也有絡繹不絕的拜訪者,他腦內的雷達隨時處於開啓狀態。每當兒子指點着那些恭敬上門來討指點的各路人,或者與追求者態度和善的聊天談笑,他總要保持着一個父親的寬厚大度,也一直等待着兒子犯錯。
可這一年多來,唐青宏就沒有犯過錯,讓他根本沒有教訓、懲罰、幫助對方的機會,兒子似乎再也不用他管教約束了,成熟得可以與他完全抗衡,他準備好的幫助收拾全都用不上。一個行事處處完美的兒子,簡直讓他鬱悶了,身爲男人和父親的雙重權威被嚴重閒置。
所以又一次看到兒子這樣的表現,唐民益挑不出對方的任何一點問題,只得面色嚴肅的點點頭,“嗯,自己把握好分寸。”
唐青宏這一年來也是卯足勁要追趕爸爸的腳步,雖然兩個人選的行當不同,但他想要被爸爸在任何一個方面欣賞認同。他永遠都記得爸爸說起手下那些人才的語氣和眼神,那讓他非常妒忌,從很久前就時刻想取而代之。
他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情懷,無非是千里馬和伯樂的故事,或者士爲知己者死,那種人在爸爸心裡佔據着很重要的位置,爸爸從不掩飾對他們的激賞和興奮。他已經是爸爸最疼愛的兒子和情人,但他對佔據爸爸注意力的那些具體的人,還是會感到深深的妒忌。他也可以去做那個“士”,只要爸爸用得着他,他明裡暗裡總在爲爸爸出謀獻策,不停在爸爸面前展示自己的實力。
賈青涵從廁所回來,看到唐家兩父子表情一樣嚴肅,還是跟他沒什麼話說,不禁覺得這頓飯吃得很沒勁,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唱獨角戲。不過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爲他現在混得好了,唐青宏眼紅丟臉沒面子,所以情緒纔會這麼不好,也沒有立場再教訓他,那臉上就立刻又笑了起來。
唐青宏懶得多理這個弟弟,注意力全放在爸爸身上,看着爸爸緊抿的脣角,覺得爸爸今天這頓飯吃得很不高興,乾脆站起來就告辭,“青涵,我們都吃飽了,你自己慢慢吃,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賈青涵正在興頭上呢,也不像以前一點就着,還笑嘻嘻地對唐家兩父子說:“你們都沒吃什麼呀?心情不好吧?還是身體不舒服?也是,我哥向來身體不好,該不是又要發病吧?趕緊回去躺着休養唄。”
唐青宏居高臨下地瞥了賈青涵一眼,唐民益則是眯起眼睛在賈青涵臉上盯了一下,但都只是短短一瞬就轉過頭去,行動一致地走出門。
回家的路上唐民益才問唐青宏,“賈青涵今天不太像話,你怎麼忍了?真打算不管他了?”
唐青宏冷笑着撇了撇嘴,“我已經管得夠多了。爸,你今天是不是很不高興?下次他再來我不叫你出來了。”
唐民益倒不在意這個,“他畢竟是你血緣上的弟弟,我陪你出來吃個飯沒什麼。”
唐青宏變得有點開心了,“嗯,我就知道你是看在我的份上,這麼討厭的人你也忍了。”
唐民益微皺眉心瞪他一眼,“這不廢話嗎?不看在你的份上,難道看在你賈伯伯的份上?”
唐青宏“噗”地一下笑出來,“你這口氣有點刻薄啊,好嘛,我們都沒吃飽,回去我再做點吃的。”
唐民益這才龍心大悅,“真懂事。”
回到家吃完加餐,兩父子的肚子才真正填飽,唐民益心情一好,又開始玩“找茬”遊戲,“唐青宏,你最近有沒有犯什麼錯誤?”
唐青宏愣了愣,努力反省中,“什麼錯誤?我一向很老實啊!”
唐民益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你會真的老實?不太可能吧。上個月你又跑汝城了,有沒有招惹什麼麻煩?”
“沒有!”唐青宏有點莫名其妙,眼睛都睜大了。
“汝城……你上次說的那個黃真,你是不是又跟他見過面了?”唐民益也實在找不出兒子的什麼錯了,想半天才回憶起這事。
“他啊……他現在是天宏的員工,我去汝城轉轉,他和張燦燦一塊住,那肯定會出來見面吃個飯啊!”唐青宏理直氣壯,感情的事上他從沒背叛過爸爸,甚至想都沒想過。
再說下去就顯得自己無理取鬧了,可唐民益也不想就這麼算了,這種欲加之罪的心態真是要不得,事後必須認真反省……
“夏承啓是不是老給你打電話,他都說什麼了?”
唐青宏眼珠一轉,突然反應了過來,“爸,你懷疑夏承啓對我?啊,他好像是有點奇怪……但不可能吧,他不是結婚了嗎,婚後夫妻關係也不錯呀。”
看着兒子皺起眉頭開始思索推敲,唐民益感到自己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明知兒子腦筋轉得快,還主動暴露一個追求者幹什麼?就讓那個隱性情敵永遠都隱着才最好。
“你想多了,唐青宏,你哪有那麼大魅力?也就是我意志不堅定……夏承啓纔不會對你動歪念頭呢,他把你當弟弟。”
唐青宏看爸爸說得很認真,不由覺得自己剛纔的猜測確實太荒謬,甩甩腦袋老實認錯,“嗯,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應該不會的。”
唐民益總算揪住了兒子的一點錯處,趕緊無限放大,“那你說,你自作多情誤會人家夏承啓,是不是有點過分?”
唐青宏已經看出爸爸今天有點胡攪蠻纏,但只以爲爸爸是開玩笑逗他,也就笑眯眯地點頭,“嗯,算我自作多情了。你要怎麼罰我?”
他只以爲爸爸是故意逗着他玩點情趣,誰知爸爸一臉嚴肅地繼續拷問他,十分細緻地問起他最近接觸的所有人、所有事,好像非要在他身上找出點行爲不當的證據來。
他有點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全說了,除去他重活一世的秘密,沒有什麼想要瞞着爸爸的。就這樣一個問、一個答,兩個小時下來他嘴都說幹了,爸爸還在不依不饒地挑剔他哪件事情可以處理得更好,對哪個人應該更加疏遠或者親近……他也是很敏感的,爸爸這個樣子確實少見,不由伸手摸了摸爸爸的額頭,“你沒事吧?今天也沒喝多少酒啊……”
被他這麼一打岔,爸爸臉上的威嚴就繃不住了,帶着一絲懊惱嘆了口氣,“你就沒有一點苦惱?需要爸爸出面爲你解決的?”
他腦子猛然一轉,恍恍惚惚明白過來,敢情爸爸覺得失落了?因爲他很久沒有向爸爸求助過?
在希望他越來越強大的同時,爸爸也需要被他依賴的感覺?就像幼年和少年時那樣,牢牢地纏繞着爸爸,一刻也離不開對方?可是十八歲之前那段經歷太煎熬,那時的爸爸明明很討厭他的糾纏,就連接受他都是那麼無奈又被動,這讓他不得不拼命收斂自己內心的渴求。
他試探着湊近爸爸,以絕對示弱的姿態低聲問了句,“爸……我是怕惹你討厭,你都那麼忙了,還有時間爲我操心?”
唐民益總算讓兒子明白了自己的暗示,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臉蛋,“就算再忙,我也有時間管你。我不光是你的父親,也是這個家的主人。”
他第一次發現爸爸竟然心思這麼彆扭,當下就啼笑皆非地親了過去,“你早說嘛!我一直以爲你不喜歡我太粘你,那樣就不懂事了。前幾年你那麼避着我,我熬得很辛苦。”
唐民益攬住他輕輕地迴應了一下,也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那個時候當然不一樣,你還沒有成年。我如果太縱容你……怎麼能原諒自己。我要給你足夠的時間,免得你是因爲一時衝動,你年紀小可以犯錯,我一定要足夠自律。”
他曾經的那些自卑和惶恐,都被爸爸一次性安撫了,他可不可以認爲爸爸其實一直都是喜歡他的?程度一點都不比他少?
“爸,那幾年你是不是也很辛苦?你心裡面想的,和嘴上說的不一樣?”他不敢說得太直白,爸爸的心事藏得那麼深。
唐民益抱着他想了想,彎起嘴角注視他的眼睛,“作爲父親,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作爲男人……我在跟自己做鬥爭。覺得辛苦的確實不是隻有你,有一個你這樣的小精怪天天纏着,我怎麼會不辛苦。不過我還是管住你了,你那個時候比較嫩。”
他回憶起自己剛開竅那會兒的癡態,也忍不住一陣臉紅,多虧爸爸定力很足,管制他的方法也夠得心應手。
“咳咳……不說以前的事了吧,我都這麼大了。”
“呵呵,你可以不記得,我會一直記住的。你到現在還記得,從賈家把你抱出來的時候,你那麼瘦,那麼小一個娃娃,還生着病都抱住我的脖子不肯撒手。我當時就覺得你可愛又可憐,養在我身邊也挺好的,留在那邊肯定過不下去。那些什麼大師啊算命的,我從來就沒信過。”
他還像小時候那樣鑽進爸爸懷裡,用手臂勾住爸爸的脖子,可惜身體太大,姿勢只見曖昧不見可愛,“嗯,我知道你不信,你就是喜歡我!我嘴巴那麼乖,當天就叫你爸爸了,你不帶我走哪行呢。”
爸爸臉上的表情變得很是懷念,“是啊……你小時候特別乖,懂事也早,真沒有想到一到青春期就那樣了,我當時被你氣得夠嗆。”
他眨眨眼睛賣起乖來,“我後來不是又很乖了嗎?我就是個要吃糖的小孩子而已……你給我吃了,我就不會再搗蛋了。”
唐民益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要是不給你吃,那你一輩子都要跟我搗蛋嗎?”
他可不敢挑戰爸爸的權威,軟乎乎地纏在爸爸身上撒嬌,“我哪敢啊?還不是你願意給我吃,我才能吃到……爸,我現在又想吃糖了,好幾天沒吃了呢。”
唐民益臉色微紅,呼吸卻變得粗重了,這個傢伙就算長到二十多歲,調起情來還是像個孩子,但總能立刻把那團火勾起來。
於是這個晚上他們睡得很晚,唐青宏鬧着要吃糖,結果被喂得太多,鬧得第二天渾身上下都痠疼起來,只好把日常工作挪到下午兩點纔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睡晚了,剛起……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