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爲父分憂

見宸王妃脫險, 白芍再也支撐不住,順着門框滑落癱坐在地。

護龍衛看看宸王妃,瞅瞅她手裡高舉的雕花實木圓凳, 最後把目光停留在躺在地上的幾個宮女身上。

他們怕自己再盯着王妃瞧, 那碩大的雕花實木圓凳, 會砸上他們的腦袋。

不等白芍強撐着體力爬起來指認, 一個圓臉宮女就扭頭憤恨地看向她:“你竟然背叛自己的主子?!”

白芍靠着門框喘氣, 一邊喘氣一邊笑,溼漉漉的頭髮貼在臉上,看起來格外狼狽:“我雖爲奴僕, 但亦有人心。”

出身低微,她無法選擇, 但她知道自己還是人。

“不忠不義, 無恥!”圓臉宮女剛開口大罵, 突然一個圓凳擋在她的眼前,翻涌的怒火就像是烈火碰上大雪, 瞬間消失大半。

“不要烏鴉笑豬黑,身爲麒麟宮的宮女,你卻幫着外人來算計我與殿下。”玖珠對這些京城人士的雙標行爲,有些不滿:“你罵別人之前,不如先罵一罵自己?”

“你這種人懂什麼?”圓臉宮女掏出藏在袖子裡的髮簪, 擡手就朝玖珠脖子扎去!

“宸王妃!”

“明小……”

宸王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被明小豬一凳子砸趴在地上的宮女, 默默從牀上爬了起來。

“王爺, 先別過去!”暗衛伸手扶他一把:“等……等屬下把這些宮女身份查明。”

其實他想說的是, 最好別靠王妃太近,萬一圓凳不小心掉下來砸到王爺, 他們不好跟陛下交待。

“我不喜歡跟女子動手。”玖珠把圓凳丟掉,圓凳在地上滴溜溜打着滾,最後躺在了一位暗衛的腳邊,暗衛的腳往後默默移動小半步。

“但是若有人意圖傷害殿下,那麼這人在我眼裡,不分男女。”玖珠伸手:“拿繩子來。”

楊一多從角落裡冒出來:“王妃,這種粗活交由小的來幹。”

玖珠點了點頭。

她看楊一多利索地把圓臉宮女綁好,挑眉:“楊總管的繩結打得很好。”

楊一多殷切陪笑,身爲陛下安排在王爺身邊的大內護衛,他卻沒有發現這個宮女是四皇子的人,這是大罪。

其他宮女已經被帶了下去,由掌教嬤嬤搜索身上是否藏有利器藥物。

宸王彎腰把倒在地上的實木雕花圓凳扶起來,單手拎了一下,然後默默放了回去。

其他幾名暗衛假裝沒有看到宸王的動作,拱手單膝跪下:“屬下救王駕來遲,請王爺王妃恕罪。”

玖珠走到宸王身邊:“殿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驚?”

“我沒事。”他牽住她的手,腦子還有些暈乎,可能是剛纔被玖珠拋飛到牀上時,動作太快吧。

見玖珠眼角餘光在瞄那幾個暗衛,他出言解釋:“這是父皇給我們安排的暗衛。”

“哦。”玖珠看了眼被這幾個暗衛撞破的窗戶,神情微妙的點了點頭。

原來暗衛是這樣,不是話本里那種誰也找不到,但只要有敵人,就嗖的一下出現,武功高強地打敗所有敵人,最後又隱於暗處的高手。

這個“哦”字意境悠長,幾位暗衛把頭埋得低了些許。

“王爺。”楊一多開口,拯救了他們:“其他宮女身上並無利器,暫時沒有查到她們與刺客有牽扯。”

“好。”宸王看着地上被綁得嚴嚴實實,捱了一凳子後,就沒有說話的圓臉宮女:“她是怎麼回事?”

“能選進麒麟宮的人,身世已經排查過很多遍,絕地沒有問題才能選入。”楊一多跪下請罪:“但下奴疏於管理,下奴有罪。”

“若不是你們夫妻二人謀害四殿下,他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圓臉宮女終於從挨砸的茫然狀態反應過來:“四殿下已經那般不易,王妃爲何還要羞辱他,把他的王妃都強行帶走?!”

“你是在爲四皇子打抱不平?”玖珠明白過來:“你爲了幫他解氣,竟然刺殺皇子?”

圓臉宮女不說話,臉上已有慷慨赴死的堅定:“我心儀四殿下,四殿下也心悅於我,即使爲他去死,我也願意。”

“王妃與王爺情深似海,應該也懂奴婢的心。”圓臉宮女閉上眼睛:“奴婢悖主,無話可說。”

“我跟你不一樣,因爲就算我願意爲殿下去死,他也捨不得讓我爲他做這種事。”玖珠憐憫地看着這個宮女:“他若真的心悅你,又怎能捨得你涉險?”

楊一多默默扭頭,王妃,你這話是用刀扎心啊。

“你胡說八道,四殿下肯定也是心悅於我的。”圓臉宮女瞪大眼睛,殿下誇她眼睛好看,在月下跟她訴說心中的痛苦。他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若不是心悅她,又怎麼會對她這個卑微的宮女,說這些話。

他的寂寞,他的悲傷,他的痛苦,還有對父愛的嚮往,她通通都知道。

四殿下會用最溫柔的聲音,爲她念詩,她雖不懂詩,可是殿下唸詩的樣子,是那麼的優雅。

那麼美好的四殿下,若不是宸王,就不會被皇上忽視,更不會失去母妃,受到宮裡其他人的欺辱。

“好,就算他心悅你,你做這些事情前,有沒有想過家人,有沒有想過跟你不當值的其他宮女,會受到牽連?”玖珠蹲到地上,仔細看着她的臉。

這個宮女她知道她的名字,叫木棉,笑起來的樣子乾淨又可愛。

“刺殺皇子,牽連甚廣,你的家人,整個麒麟宮,甚至璋六宮,都會有無數人受到責罰。”玖珠嘆息一聲:“即便我與殿下心善,特意下令不要牽連無辜之人,可你的家人,幾代人之內都不能做正經的謀生。”

按大成律例,凡犯重刑者,五代內不可參加科舉,三代內不能謀與官府有關的營生。

這還是大成開國帝心善,改過的律例。若是放在前朝,木棉的父兄子侄,都會被關進大牢,在身上刺字。

圓臉宮女怔忪地躺在地上,她沒有再說話,不知是後悔了,還是不願與玖珠說話。

“楊一多,給白芍端一杯溫水來,裡面放些許的鹽與糖。”玖珠走到癱坐在地上的白芍:“多謝白芍姐姐救命之恩。”

“奴婢身份低微,當不得王妃的稱呼。”白芍掙扎着想從地上起來,可是奔跑過度的腿,軟綿綿的,像煮熟的麪條,一點勁兒都使不上。

“古有一字之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喚你一聲姐姐,應該的。”玖珠伸手把白芍溼潤的頭髮捋到耳後:“姐姐今天先在麒麟宮歇下,我與殿下還有些事處理。”

白芍點頭,在兩個宮女的攙扶下,離開了主屋。

宸王點了兩個暗衛:“把這個宮女帶上,去太央宮。”

玖珠看了眼破了大洞,不斷往裡面灌風的窗戶:“記得把窗戶補上。”

“屬下領命。”暗衛連忙應下。

“咳。”玖珠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纔情急之下,我竟然能把凳子舉起來,現在手好酸。”

“來,我給你揉揉。”宸王拉過她的手腕,輕輕揉着。

楊一多與暗衛沒敢跟王爺和王妃說,王妃剛纔拎凳子的手,是另外一隻。

太央宮內,隆豐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雲延澤,他冷漠的眼神,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在在潛邸圈禁時的事。

那日他無意間路過雜草叢生的王府花園,見老四在啃一個很大的桃,他想去提醒他,草叢裡蛇多,剛開口就看到老四把桃藏在身後,然後謊稱在園子裡捉蟲。

七八歲的孩子,撒謊手段還不算高,但他沒有拆穿。

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孩子撒謊的手段變得高明,野心也大了。

他們父子之間,已經沒有多少話可說。

“父皇何必在維持慈父的假面?”雲延澤開口了:“要殺要剮,兒臣悉聽尊便。反正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沒了我做你寶貝兒子的攔路石,你也就安心了。”

“你做不了渡卿的攔路石。”隆豐帝平靜地開口:“朕從未這麼想過。”

“是啊,在你眼裡,除了雲渡卿,還能看見誰?”雲延澤嘲諷一笑:“把我們關在宮裡,爲雲渡卿在宮裡舉行大婚儀式,還把太子才能居住的麒麟宮收拾出來給他住,不就是想冊封他爲太子。”

“你說得沒錯,朕的確想立他爲太子。”隆豐帝徐徐點頭。

這麼平靜又理所當然的態度,讓雲延澤所有抱怨與不滿堵在嗓子口,說與不說都顯得尷尬。

最後,他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陛下,出事了!”

聽到這聲驚惶的呼喊,雲延澤臉上露出狂喜的笑容,雙目灼灼看着隆豐帝,不知道這個高高在上的父皇,聽到最偏愛的兒子,死去的消息,會崩潰成什麼模樣?

“何事?”隆豐帝看向連滾帶爬跑進來的太監。

“宸王殿下他、他……”

雲延澤再也控制不住,笑出了聲。

“殿下他把您精心爲皇后娘娘培育的青龍臥墨池牡丹摘下來,給王妃簪花了!”

“你說的是哪盆牡丹?”方纔還喜怒不露於色的隆豐帝,臉色瞬間變了。

小太監抖着肩膀:“青、青龍臥墨池。”

那可是陛下親自培育,打算送給皇后娘娘的,沒想到就這麼被殿下禍禍了。

禍禍完就算了,還嫌棄顏色不夠鮮亮,配不上王妃的如緞青絲,不過這話他不敢跟皇上說。

“父皇,兒臣攜王妃給父皇請安。”宸王牽着玖珠笑嘻嘻地走進殿內,朝隆豐帝作揖行禮:“父皇安。”

“父皇安。”玖珠行了一個萬福禮,鬢邊的青龍臥墨池花瓣輕顫,襯得她的臉更加嬌嫩。

隆豐帝目光掃過兒媳鬢邊的牡丹花,最後目光落到兒子身上,深吸兩口氣:“大晚上的,請哪門子安?”

請什麼安啊,是來氣得他睡不着覺纔對。

雲延澤臉上的笑容已經凝滯,他看着活蹦亂跳的雲渡卿,瞪大了眼睛。

他爲什麼還活着?

爲什麼還能活着?!

“這不是聽說四哥在這裡,兒子就過來看看嘛。”宸王伸手扶了一下玖珠鬢邊的牡丹花:“剛纔見太央宮園子裡的牡丹花開得好,就順手摘了一朵。不過這顏色老氣了些,還是童子面跟二喬給我們家小豬簪花好看。”

小太監偷偷看了眼陛下,在心裡叫苦。

五殿下,您可就少說兩句吧。

隆豐帝被氣笑了:“嫌老氣你還摘?”

那麼多牡丹不摘,偏偏就摘他養的這一盆,分明就是這混小子故意的。

宸王笑出聲:“這是父皇親手養的,自然與其他花不同。”

隆豐帝拿起桌上的奏摺欲砸,又怕奏摺邊角傷到他,最後在桌上抽了兩張紙,捏做一團,朝他砸去。

紙團砸在宸王胸口,並不疼,他裝模作樣捂着胸口:“父皇,兒臣今晚本來就很難過,你還拿東西砸兒臣,兒臣真是傷上加傷。”

隆豐帝又砸了一個紙團在他身上,把手負在身後,神情嚴肅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麒麟宮方纔制服了一名刺客。”宸王看向雲延澤。

雲延澤沒有躲閃他的視線,反而笑了:“五弟真是命長。”

“託父皇與我家小豬的福,活得好好的。”宸王俯視着他:“讓四哥失望了。”

“你竟然派人刺殺你弟弟!”隆豐帝擡腳欲踹。

“父皇,放着讓兒媳來。”玖珠撩起裙襬,擡起腳踹在雲延澤後背上。

咚的一聲。

殿內的幾人就看到四皇子原地飛了起來,隨後腦門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重響。

四皇子落地那一刻,頭上的發冠,叮叮咚咚蹦出老遠,最後撞到牆角才停下。

“爲父皇分憂,是兒媳應該做的。”玖珠放下裙襬,嬌憨地笑了,朝隆豐帝行了一個福禮,貼心地問:“踢一腳是不是不太夠?”

“啊?”英明神武,喜怒不形於色,仁德沉穩的隆豐帝,此刻臉上的神情,茫然又呆滯。

“兒媳懂了。”玖珠點了點頭,再次撩起了裙襬。

“小豬,小豬。”宸王拽住她的手腕:“算了,算了。”

再踹,就要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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