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姑娘。”
“孫姑娘。”
孫採瑤在玖珠的笑容中,看到了天真爛漫。那種不曾被世俗沾染,無憂無慮的笑容。
“前幾日在飛霞山下,未能與明姑娘細聊,我心裡十分遺憾。幸而今日你來了,快進來坐着慢慢聊。”輕輕握住玖珠的手,孫採瑤溫柔笑問:“你我年齡相仿,我癡長你一歲,往後你叫我姐姐就好。”
旁邊幾位姑娘聽了這話,用手帕掩着嘴角笑出聲來。
日後都要嫁進皇家,互爲妯娌,細論起來,可不就是姐姐妹妹?
玖珠扭頭看向笑出聲的姑娘們,眨了眨眼。
“你別理她們,都是些促狹的性子。”孫採瑤的目光停留在玖珠的發間,那裡有對如意紋流蘇釵,這對流蘇釵,蘇貴妃曾戴着它參加陛下萬壽。
輕輕垂下眼瞼,她沒有直視玖珠那雙漂亮的眼睛:“鄙府後院有個小園子,玖珠妹妹若是不嫌棄,與我們一起去園子走走。”
玖珠回頭看了眼與夫人們說話的沈氏,沈氏微微頷首。
“那便叨擾孫姑娘了。”玖珠笑着對孫採瑤點頭。
“妹妹請。”孫採瑤鬆開玖珠的手,微微拎着裙襬在前面引路。陪行的女子們妙語連珠,時不時吹捧玖珠與孫採瑤幾句,氣氛十分融洽。
孫家的院落疊石通幽,雖不奢華,卻處處是景。孫家家風就如他們的園子,底蘊深厚,一言一行皆見修養。
年輕小姑娘們在一起,免不了玩樂,你追我鬧一番,玖珠已經記住了好幾家千金小姐的閨名。她們每一個人都友善好相處,挑不出半點不好。
玖珠想起早上出門時,母親對她說的話。
“如何與她們相處,是別人考慮的事。待你去了,自然就能發現,她們每個人都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京城裡的姑娘,都這麼溫柔麼?”
“溫柔的不是本性,而是人心。”
玖珠看着園子裡邁着小碎步奔跑,累得氣喘吁吁的少女們,覺得自己如果去抓她們,有勝之不武的嫌疑。
難怪師父們說京城水土不養人,這些姑娘們的體力也太差了,才跑幾步路,就累成了這樣。
“玖珠妹妹,可是累了?”孫採瑤走到她身邊,“我們到旁邊坐着歇息片刻。”
玖珠:“……”
她看了眼孫採瑤泛紅的臉頰,懷疑對方累了卻不好意思開口,才叫她陪着一起。
行吧,照顧老弱病殘,積德行善。
秋風徐徐,孫採瑤倒了一杯香茶放到玖珠面前:“妹妹回京後,一切可還習慣?”
玖珠捧起茶杯點頭。
氣氛安靜下來,孫採瑤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少女,捏茶杯的手緊了緊,隨後緩緩鬆開:“妹妹……可會怪我?”
“什麼?”玖珠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她擡頭看向孫採瑤。對方的眼神很複雜,可能是因爲太複雜,玖珠有些看不懂,甚至隱隱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無事。”孫採瑤笑:“姐姐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若有失禮之處,請妹妹海涵。”
玖珠剛端起茶杯,孫家下人匆匆走到孫採瑤面前:“小姐,齊王殿下聽聞我們府上今日舉辦品茗宴,派長隨送了很多東西過來,您快去看看。”
孫採瑤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起身對玖珠福了福:“妹妹,失陪。”
目送孫家小姐離開,玖珠喝了口杯中茶。
有些淡。
放下茶杯,她起身走向旁邊的荷花池。池面留着枯荷殘葉,偶有池魚遊過水面,吐出幾個泡泡。
玖珠坐在石頭上,看着這些胖乎乎又不怕人的魚,忍不住想,這麼傻的魚吃了,人也會變傻的吧?
“鄭小姐爲何不跟大家一起去玩?”
“不想去。”假山後,傳來一個女子不太高興的聲音:“未來宸王妃在,誰敢去得罪。”
“鄭小姐何出此言,明小姐性情溫和,知……”
“你想去拍馬屁,自去便是,不必在我面前說這些噁心話。”
玖珠從石頭上站起身,京城裡的人,喜歡躲在暗處說人壞話?她看了看四周,輕手輕腳走到假山旁。
被鄭小姐擠兌的女子有些生氣:“你的兄長得罪宸王,丟了顏面,與人家明家小姐有什麼干係?明大人爲官正直,沈夫人性情溫和,明小姐自進了孫府,何時跟我們擺過架子?你在背後道明小姐是非算什麼能耐,有本事找宸王理論去!”
“你……”鄭蓁未出口的話突然頓住,她瞪大眼睛看着假山上,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姚茵茵注意到她的異常,跟着回頭,看到明家小姐正坐在假山上整理披帛,姿態悠閒。
“明、明小姐?”姚茵茵不敢去猜測,明玖珠究竟聽到了多少。
鄭蓁更是嚇白了一張臉,鄭家是齊王的外家,她自然是不怕明玖珠,可她怕的是明玖珠的未婚夫宸王。
想到還在稚童學堂甲班抄書的兄長,鄭蓁腳底打晃,往後退了一步。
“你們繼續聊,不必在意我。”玖珠拉着披帛擋着太陽,對二人笑得眉眼彎彎:“我只是在這裡賞景。”
姚茵茵:“……”
她憐憫地看了眼鄭蓁,說壞話被當事人聽見,還要她們繼續聊下去?
只需代入一下鄭蓁,她都想挖地縫把自個兒藏進去。
見鄭蓁不說話,玖珠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是不是我在這裡,影響了鄭小姐的談興?”
她歪了歪頭,從假山上跳下:“我這便走。”
“明小姐。”鄭蓁咬牙叫住玖珠,支支吾吾道:“方纔的事都是誤會……”
“鄭姑娘不必解釋,我懂,我都懂。”玖珠提了提裙襬,不聽鄭蓁的解釋,轉身就走。
長得挺漂亮的女孩子,怎麼就愛在背後道是非?
嚇不死她!
“她一定聽見了。”鄭蓁慌亂地看着姚茵茵:“萬一她把這事,告訴了蘇貴妃怎麼辦?”
姚茵茵:“……”
剛纔她攔都攔不住,現在知道怕了?
平遠侯府是齊王外家,祖上也出了不少名臣,怎麼到了年輕這一輩,腦子一個比一個差?
難道聰明才智,都傳給了齊王這個外孫?
“你莫多想,明小姐並未說什麼。”姚茵茵安慰:“想來她並不是心胸狹窄之人。”
鄭蓁瞪姚茵茵,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忘拍明玖珠馬屁?
假作沒有看見鄭蓁的不滿,姚茵茵福了福身:“鄭小姐若實在不放心,去跟明小姐道一聲不是,這事便也過去了。”
反正今天過後,她要離鄭家小姐遠一些。有時候腦子不好的人,比壞人還危險。
“我、我也沒說什麼。”嘴上雖然這麼說,鄭蓁卻不敢再留在孫府,找了個理由,乘坐馬車匆匆離開,連孫家特意準備的午宴都沒有用。
“跟其他小姑娘玩耍時,發生了什麼事?”沈氏見玖珠坐回自己身邊後,臉上的笑容有些奇奇怪怪。
“有人背後道我是非,被我聽見啦。”
沈氏聞言,擔心女兒因他人的口舌難過,正欲出言安慰。
“在外面道他人是非,那鄭家姑娘不僅腦子不太好,家教也有問題。”玖珠笑得有些小得意:“她說完是非,發現我就在假山後面時的模樣,好像偷糧食被發現的田鼠哦。”
沈氏發現了一件事,女兒對她自己彷彿有種謎一樣的自信,從來不會因爲別人的話,改變自身看法。
他人的言論也好,看法也罷,都無法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也許有一天,當所有人看法都與她不同時,她也能得出“這些人都奇奇怪怪,只有我還正常”的結論。
養大女兒的那兩位道長,想來也是世間奇女子,一般人養孩子,養不出這麼與衆不同的性子。
正想着,她又聽到了女兒嘀咕一聲。
“最煩說宸王殿下壞話的人。”
沈氏:“……”
其實有時候,盲目自信也不太好。
從孫家回來後,沈氏患得患失的心態已經轉變了許多,有時候不用明存甫作陪,她也能放心地讓玖珠出門。
京中風氣開放,對女子並未太過束縛。玖珠帶着丫鬟出門時,隨處都能看到獨自上街的女子,這一點比陵州好。
隔三差五被母親攆出門花錢,玖珠心疼地捂着錢袋,錢留着不好嗎,爲什麼一定要花掉?
“小姐。”春分見玖珠捂着荷包,站在大街上不願意去挑東西的模樣:“老爺跟夫人說了,我們府裡雖然不算富裕,但是給小姐你買珠釵首飾,胭脂水粉的錢還是有的。”
玖珠嘆氣:“可是這些我都不缺,母親已經給我準備了很多很多。”
“哪個女孩子會嫌珠釵首飾多呢。”春分與幾個丫鬟擁着玖珠往店裡走:“好小姐,你且買幾樣帶回去,不然夫人會懷疑我們辦事不力的。”
“哎,明家的小丫頭。”
明玖珠往四周看了看,誰在叫她?
“我在這兒呢,你往哪瞧?”有什麼東西輕輕掉在她的腳邊,是一粒銀花生。玖珠彎腰把銀花生撿起來,擡頭看向樓上。
穿着錦袍的年輕公子靠在窗邊,對她笑得肆意張揚。
是上次找人幫她打架的好心公子。
“你要挑首飾?”他朝玖珠招了招手:“到樓上來看,這裡的首飾漂亮。”
玖珠攤開手掌,露出掌心的銀花生,仰着頭看他:“你的銀子掉了。”
“那你幫我送上來。”宸王笑出聲,朝她拱手:“有勞明姑娘。”
這個拱手禮做得並不標準,但他做起來,卻有股自在風流的味道。
玖珠就這麼仰着頭,黑亮的眼瞳中,印出了他笑的模樣。
他的笑容,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