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珠、宸王、安王的目光, 都投向了安王妃。
安王妃默默扭過頭,看向唯一沒有目光投向自己的御醫:“大人,母妃近幾日用過幾次這個薰香, 對身體可有妨害?”
“幾次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御醫瞥她一眼, 能偷偷躲着吃東西, 說明脾胃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那就好。”安王妃鬆口氣, 讓宮女給了御醫謝銀, 她扭頭看向安王:“王爺,這種薰香是韋昭儀娘娘送來的,要不要……”
涉及其他妃嬪, 他們身爲晚輩,不敢輕易下決定。
“五弟。”安王雖是膽小怕事的性格, 但是涉及自家母妃安危, 他比平日多了幾分勇氣:“此事, 爲兄想稟報給皇后娘娘。”
皇后是後宮之主,無論事情的走向如何, 都不能越過皇后娘娘。
他有些不明白,從小他就文武平平,性格平庸,既不跟兄弟們爭權奪利,又不特立獨行。做得最過分的事, 也不過是跟着幾個兄弟, 跑到受傷的四弟屋子裡煮暖鍋子。
但當時出主意的是五弟, 吩咐宮人去準備的是大哥, 四弟就算要恨, 最恨的人也不應該是他。
至於他家母妃,父皇登基以後, 就給了她昭儀封號。過去這麼多年,母妃的封號就沒晉升過,屬於平日父皇從她身邊經過,都不會多看一眼的。
誰會費那麼大的勁兒,來算計他們母子?
圖啥呀?
總不能是爲父皇省一筆養他們一家子的錢吧?
突然,他面色一變,猛地看向宸王。
難道是有人發現他抱大腿成功,對他心生恨意?
又或者是,有人恨五弟,但此人拿五弟沒辦法,就拿他來出氣?
他單知道跟兄弟們爭奪太子儲位危機重重,沒想到抱大腿也會有風險。
“看來昭儀娘娘的這頓午膳,我們暫時是吃不上了。”宸王站起身,轉身看向走回門口的呂昭儀:“昭儀娘娘,去母后那裡坐坐吧。”
呂昭儀沒想到自己只是出去了一趟,回來幾個小輩就變了臉色,她忐忑問道:“發生了何事?”
難道她偷偷吃臭豆腐、火燒、灰水餈、螺螄粉等民間小吃,被宸王發現了?
宮裡有規矩,不能隨意吃宮外的東西。但這種規矩,基本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宮裡哪位妃嬪沒有吃過宮外的東西?
“母妃。”安王妃面色慘白:“韋昭儀送您的薰香,有問題。”
當然,她沒有提自己不小心說漏嘴的事。
呂昭儀微微一愣,隨即對宸王與玖珠點頭:“是該去皇后娘娘那裡走一趟,嬪妾的事,要麻煩皇后娘娘了。”
她看着殿內的四個年輕人,在心底嘆息。
皇家的子嗣,最終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希望顯德末年的悲劇,不要在這幾位皇子身上重演。
韋昭儀坐在桌邊用膳,靜王妃站在桌邊爲她佈菜,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等靜王妃夾了幾筷子菜後,韋昭儀示意她坐下:“我看你臉色不好,發生了什麼事?”
“回母妃,兒媳孃家人剛纔傳消息進來,兒媳的大伯被金吾衛帶去了京兆府審問。”靜王妃垂着頭,態度恭敬極了:“無意打擾母妃用膳的興致,請母妃寬恕。”
“怎麼回事?”
“兒媳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宸王與安王的命令。”靜王妃勉強一笑:“前兩年宸王就與世家鬧得不太愉快,可能又鬧了什麼矛盾。”
“雲渡卿下這種命令我不奇怪,安王湊什麼熱鬧?”韋昭儀有些疑惑,安王什麼時候有了這種膽子?
“近來安王一直有意討好宸王,或許是……”靜王妃小聲道:“或許是向宸王投誠。”
“他就那麼篤定宸王能繼承大統?”韋昭儀冷笑出聲,隨後道:“放心吧,京兆尹是個正直的人,就算是宸王的命令,只要杜青珂沒犯事,照舊能平安回府。”
靜王妃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兒媳是擔心……宸王會故意栽贓陷害。”
韋昭儀似笑非笑地看了兒媳一眼,語氣裡帶了些許嘲諷:“你以爲雲渡卿想要對付朝中某個官員,需要栽贓陷害?”
“母妃……”
“罷了,不用再說。”韋昭儀打斷她的話:“宮裡沒有傻子,你那點小手段,不要擺在本宮面前。”
靜王妃面色白了下來。
“娘娘。”一個太監匆匆進來:“皇后娘娘要見你。”
韋昭儀眉頭緊皺,現在是飯點,蘇眉黛這個時候要見她,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她看了眼靜王妃:“你會璋六宮好好待着,宮外的事少管。”
說完,匆匆趕往明月宮。
明月宮,是後宮裡最特別的一座宮殿。
帝王居住的寢宮名爲太央,意味最高處的中心點,也有烈日正當空的意思。
烈日明月門當戶對,極爲尊貴,其他宮殿算什麼?
夜裡不起眼的星星?
韋昭儀擡頭看着明月宮的牌匾,這個牌匾是陛下登基後新換上去的,字也是陛下書寫。從一開始,陛下處處都在向所有人昭示,蘇眉黛與其他妃嬪的不同之處。
“韋昭儀,請往這邊走。”門口的宮女引她進了殿。
然後……她就看到膳桌上圍坐了一大堆人,呂昭儀坐在角落裡,吃得一臉滿足。
“嬪妾見過皇后娘娘。”韋昭儀行了一個大禮。
“來了?”蘇後指着呂昭儀身邊的空位:“坐下來一起吃點。”
“回娘娘,嬪妾已經用過膳了。”韋昭儀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到明玖珠的身上。
察覺到韋昭儀的視線,玖珠擡起頭,與她四目相對。
韋昭儀對她笑了笑。
“看什麼?”宸王把玖珠喜歡吃的菜,夾到她碗裡。
玖珠搖了搖頭,趴在宸王肩膀上,小聲道:“靜王與韋昭儀看起來好像。”
“要論羞辱人,明小豬你纔是箇中高手啊。”宸王笑:“宮裡都說,五位皇子,唯有靜王長得最爲普通,你還說他跟韋昭儀長得像,這不是罵人嗎?”
“誰拿長相說事了?”玖珠輕輕戳他肩膀:“佛家有言,紅顏枯骨,再好看的人,死後也只是一具骷髏。”
“在道觀長大的人,怎麼還談起佛理了?”宸王把湯端到她面前:“先把湯喝了。”
在家裡被母親盯着喝湯,在宮裡被殿下盯着喝湯,玖珠覺得自己就是湯壺。她端起湯大口喝完,放下碗繼續小聲說:“釋道一家親嘛,不過我說的不是長相,而是他們母子之間的那種感覺。”
他們明明就在那裡,可是卻極容易讓人忽視他們的存在。
師父說過,世上每個人都有存在的意義,若是一個人,無論在任何場合被人忽視,只能說明此人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樣的人,不太可能把有問題的薰香給宮裡其他妃嬪,因爲這不符合她平日行事低調的準則。
一頓午膳花去的時間並不少,儘管母妃並沒有告訴韋昭儀,究竟是爲了什麼叫她來,但她就那麼靜靜站着,姿態恭敬又謙卑,不見半點焦急。
無論是已經被父皇賜死的鄭氏,還是張嬪,她們單獨來明月宮時,都是緊張的。
玖珠仔細觀察着韋昭儀,半晌後對宸王道:“我觀她與佛有緣。”
這麼好的心性,不去念經可惜了。
“你這個道家的叛徒,竟然在爲佛家發揚光大操心。”宸王輕笑出聲:“萬一這是個假慈悲,豈不是壞了佛門的清譽?”
“渡卿,玖珠,你們兩個在說什麼悄悄話?”蘇後看到兩人頭都挨在了一塊兒,嘆了口氣,這好歹是後宮審案現場,你們兩個能不能嚴肅點?
“回母后,我們在操心釋道未來的發展。”宸王理直氣壯地開口:“後宮裡的事,兒臣與玖珠又插不上嘴,您不用在意我們。”
蘇後:“……”
我倒是不想在意,可你們兩個說悄悄話的樣子,實在有些囂張。
“韋昭儀。”蘇後看向韋昭儀:“你可知,你送給呂昭儀的薰香中有毒?”
玖珠看到韋昭儀冷靜自持的臉上,出現了詫異,那是一種意料之外的驚疑,但這種表情,很快被她放大,彷彿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娘娘,嬪妾不知。”韋昭儀跪了下來:“嬪妾與呂昭儀無冤無仇,平時還時常往來,嬪妾怎麼會有毒害呂昭儀之心?”
說完,她焦急地看向呂昭儀,可是由於她向來笨嘴拙舌,半天也只說了幾句“不是我”“請相信我”之類的話。
“你先別急,先說說那香是怎麼制來的?”蘇後抿了一口消食茶:“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本宮不會冤枉任何一位無辜的人。”
“娘娘,嬪妾被太后送到潛邸前,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制香女。”當着幾位晚輩的面,說起自己的過往,她面色有些不好看。
事實上,後宮裡的幾位妃嬪,除了被賜死的鄭氏,其他人的身份都不太高。
“送給呂昭儀姐姐的香,都是嬪妾親手做的。”韋昭儀道:“可是送給呂姐姐的這種香,嬪妾自己也在用,怎麼會用來毒害姐姐?”
蘇後手臂輕擡,宮女把韋昭儀宮裡的香料端了上來,御醫取了薰香仔細查驗。
“娘娘,諸位貴人,韋昭儀宮裡的薰香,確實與呂昭儀宮裡的薰香極爲相似,但是其中一味花的原料,有些不同。”御醫道:“被調換的這味花,味道極爲相似,藥效與另外一種花相剋。”
聽到這,韋昭儀就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是誰在算計她?
“韋昭儀,你有什麼想解釋的嗎?”蘇後看着韋昭儀,倒不見多少怒容。
就連被害人呂昭儀,看向韋昭儀的眼神,也沒有多少憤恨。
“娘娘,嬪妾實在不知,送給呂姐姐的香料,爲什麼會出問題。”韋昭儀磕了一個頭,無可奈何,卻只能老實選擇認命。
“母后。”玖珠開口:“兒媳以爲,也許是韋昭儀娘娘製作香料時,被人調換了原料,或是不小心制錯了。”
一個擅長制香的人,是不可能弄錯原料的。
在座大多人都猜到,韋昭儀可能是被人算計了,但是沒有證據的算計,往往只能認命。
玖珠說這句話,只是給彼此一個臺階下。
“是啊,娘娘。”呂昭儀反應過來,主動開口道:“韋妹妹與我相交多年,應該不會這樣害我。”
“既然呂昭儀與宸王妃爲你求情,此事本宮就減你三分罪。只是事情已經發生,本宮也不能不罰。”蘇後扭頭問身邊的香絹:“香絹,按照宮規,謀害后妃,當以什麼罪論處?”
“回娘娘,輕者格去品階,搬出主殿,重則杖斃。”
杖斃二字出口,安王與安王妃抖了抖,兩人朝彼此靠了靠,像是無助的小可憐。
“韋氏雖有錯,但罪不至此。”蘇後輕笑了一聲。
安王偷偷瞅了上首的蘇後一眼,連“韋昭儀”都不叫了,看來皇后娘娘根本就沒打算輕饒韋昭儀。
“即日起,韋氏降爲婕妤,以省自身。”蘇後對韋氏溫柔一笑:“你對本宮的懲罰,可還滿意?”
安王縮了縮脖子。
把人從正二品昭儀降爲從三品婕妤,還要問人滿不滿意,這是拿針朝人心口扎啊。
“多謝皇后娘娘寬宏。”韋婕妤感激地看着蘇後,朝她磕了一個頭,彷彿真的撿了一個天大便宜。
“此事已了,都退下吧。”蘇後打了個哈欠:“本宮困了。”
衆人連忙告退。
等殿內所有人都退下後,蘇後嗤笑一聲:“當初潛入我兒王府裡,意圖換掉薰香的探子,只怕就是韋氏手底下的人。”
“娘娘心善,不過是降她品階罷了。”香絹連忙接話:“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是啊。”蘇後懶洋洋挑眉:“不管是不是她,有些事都跟她脫不了干係。”
反正她是橫行霸道的寵後,當寵後還需要講什麼道理?
“可惜了。”玖珠走出明月宮,感慨了一聲。
“可惜什麼?”宸王好奇。
“可惜一個與佛有緣的好苗子,卻還是個婕妤,出不了家。”玖珠搖頭嘆息:“大概,這就是命吧。”
聽到佛啊道的,呂昭儀就想起去年抄經書時的恐懼,連忙往旁邊挪了挪,離玖珠遠了些。
安王跟安王妃驚恐地看着玖珠,皇后娘娘只是想給韋氏降品階,宸王妃卻想讓人出家做尼姑。
狠,還是明玖珠狠。
宸王挑眉瞥了夫妻二人一眼,兩人連忙把驚恐的眼神收了回去。
“明小豬,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對韋氏有一點點排斥?”宸王伸手一攬,摟着玖珠的腰,走到旁邊:“來,說出來給你家王爺聽聽,我幫你出主意。”
“可能因爲我是道家養大的。”玖珠一臉高深莫測:“這是道家人面對與佛有緣之人的競爭意識。”
“什麼亂七八糟的。”宸王戳她腦門:“說人話。”
“她不合我眼緣。”
一個時辰後,剛剛被降品的韋婕妤,又收到一道新的懿旨,讓她三日內遷宮。
新宮殿沒什麼特別,就是離麒麟宮格外格外遠。
“蘇眉黛果然會趁着這個機會,削減韋氏的品級。她仗着有皇上寵愛,做事當真沒有半點顧忌。”
“主子,韋氏遷宮是件好事,她離呂昭儀遠了。”
“呂昭儀有什麼用,那就是個膽小如鼠的廢物。以蘇眉黛的性格,降下韋氏品階已經達到目的,爲何還特意讓她遷宮?”
“奴婢不知,但是調換香料的人,奴婢已經派人處理乾淨。”
“可惜了,本來想借着這件事,讓安王與靜王反目成仇。沒想到薰香的事,會這麼快被發現,浪費本宮一顆好棋子。”
“是啊,可惜了主子您的棋子。”
聽到伺候自己多年的宮女暴斃,韋婕妤梳頭髮的手停也未停,她冷笑一聲,低聲呢喃:“本宮好像抓住這隻老鼠了。”
藏了這麼多年,狐狸尾巴終於漏了出來。
算計了她,還想全身而退,沒那麼容易。
“殿下。”玖珠蹲在牆根,發現兩隻打架的螞蟻,互相咬斷了對方的腿,趕緊叫來宸王:“快來看,螞蟻打架。”
“看什麼螞蟻打架。”宸王攔腰把她抱起來:“不如我們自己打。”
“殿下,你打不過我。”玖珠抱着他的脖子,認真地思考片刻:“我打架應該比較厲害。”
“你捨得打我?”宸王把她放掉牀上,雙手撐在她身邊,俯身在她額頭上一吻,隨後用被子把她一裹:“這樣還能打?”
“殿下,你這是用美人計!”玖珠艱難地從被子裡爬出來,取下頭上的釵環,扔到一邊後,把宸王拉倒,得意洋洋道:“殿下,知道什麼叫一力降十會嗎?”
“那你知道,真正的美人計是什麼?”宸王笑了笑,把玖珠拖進了被窩。
太央宮。
“陛下,再過五日就是清明。”李恩拱手道:“今年的祭祖大典,可還是按照往年的規矩?”
“不。”隆豐帝擡頭看他:“今年讓宸王代朕上祭。”
李恩瞪大眼:“陛下?!”
“怎麼,吾兒去不得?”隆豐帝慢條斯理道:“反正早晚都是他去,讓他早點習慣也好。”
李恩腿有些軟。
我的個老天爺,這是他該聽的話嗎?
陛下,求你把這話講給那些心腹臣子聽!
微臣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