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把玖珠的腦瓜子往自己懷裡一摁:“別看這種笑,看多了不好。”
玖珠乖乖趴在他懷裡,甕聲甕氣地問:“會怎樣?”
“會變醜。”
雲延澤這人, 看似溫文爾雅, 實際上骨子裡的狠勁兒, 比太央宮前的白玉階還要硬。他家小豬可可愛愛一小姑娘, 離這種人遠一些比較安全。
“五弟。”雲延澤輕笑一聲, 起身靠着窗,從高處看着他:“不知這人犯了何罪,讓護龍衛親自捉拿?”
“四哥對她如此感興趣, 難道是同黨?”明明是仰頭看雲延澤,但宸王的氣勢, 卻壓制住了對方:“想要知道她犯了何罪, 去大理寺天牢問問便知。”
“五弟成親後, 就越發會說笑了。”雲延澤皮笑肉不笑地笑出聲,他看了眼明寄遠與明家的馬車, 緩緩開口:“五弟既有事在身,哥哥就不打擾了。”
普通人犯案,交由京兆府處理即可,交給大理寺,說明有可能是個大案。
雲延澤瞥了眼被捆得嚴嚴實實, 還被堵了嘴的女子, 收回了視線。
大理寺……
他輕輕敲擊着桌面, 可惜了, 如今他失勢如山倒, 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若是一年前,不出兩日, 這女子的身份來歷就能呈到他的桌上。
自從父皇把他們關進宮裡,出入都要由護龍衛看守後,他跟矇眼斷手的瞎子,沒什麼區別。
除了雲渡卿,其他幾個皇子,誰敢把護龍衛當做侍衛使喚。
回到宮裡,用過晚膳後,宸王湊到玖珠身邊,跟她擠一個盆裡泡腳。
看着兩人的腳丫子,在盆裡互相打鬧,麒麟宮的宮人,都已經見怪不怪。等兩人鬧得差不多,又換了一盆新的熱水來。
泡好腳,宮女要爲玖珠擦腳,宸王拿過柔軟吸水的布帕:“放着,本王來給王妃擦腳。”
宮女們掩嘴一笑,垂首退到了旁邊。
“殿下,你好好擦,癢。”
“本王長這麼大,第一次給人擦腳,你還嫌棄?” 宸王故作悲傷:“你快摸摸我的心口,是不是在哭泣?”
玖珠被他逗笑,把耳朵靠近他胸口,搖頭:“沒聽見。”
“沒良心的小姑娘。”宸王把布帕扔進盆裡,彎腰把玖珠打橫抱起來,然後往牀上輕輕一扔:“看來,本王要對你用家法了。”
說完,往玖珠咯吱窩一撓,兩人笑鬧成一團。
宮人們趕緊放下紗帳,把洗漱用的東西全部端出去,替二人掩好了門。
宮女甲小聲說:“殿下與王妃的感情真好。”
“主子感情好,對咱們下人來說,那是天大的好事。”宮女乙跟宮女甲回到居住的小屋子後,才小聲說:“聽璋六宮那邊的宮女說,四皇子妃懷有身孕,還躲在屋子裡偷偷哭,院子裡伺候的人,才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大了。”
“四皇子性格溫和,怎麼會惹得四皇子妃懷着孕落淚?”宮女甲有些不敢相信:“四皇子妃出身名門,相貌出衆,難道還不能得四皇子喜歡?”
“誰能知道呢?”宮女乙抖開牀上的被子,解開發髻:“若是感情好,哪能讓孕婦偷偷落淚?方纔伺候殿下與王妃時,王妃看起來沒多少笑意,你看殿下又是給王妃夾菜,又是哄她說話,剛纔還給王妃擦腳,把王妃哄得笑聲不斷,這纔是感情好呢。”
宮女甲打了水進來,兩人一起洗漱完,躺到被窩裡後,宮女甲才道:“王妃那麼好的人,殿下若是待她不好,瞧着才讓人不忍心呢。”
宮女乙翻了個身,語帶睏意:“是啊。”
別說宸王殿下,連她們這些伺候的宮女,都喜歡伺候王妃,哄她開心。
宮裡的人,都束縛在規矩之中,看盡見不得人的陰謀爭奪,乍然見到美好的人或物,容易勾起心裡那點人性。
玖珠被宸王逗得笑累了,趴在牀上不願意動彈,宸王戳她一下後背,她哼唧一聲,就是不願意坐起來。
宸王見狀,乾脆也趴在她旁邊,兩人臉對着臉,大眼瞪小眼。
“殿下今晚是在逗我開心嗎?”玖珠眨了眨眼,黝黑的眼瞳,水潤潤的,像是最好的黑色貓眼石。
“終於看出本殿下的良苦用心了。”宸王伸手揉亂她一頭披散着的長髮:“現在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嗯。”玖珠拱啊拱,拱進他懷中:“當年陵州明家把我遺棄在荒郊野外,兩位師父把我撿回了道觀。當時先帝在位,無數忠臣良將貶官殺頭,師父們見包裹着我的襁褓是上好的布料,懷疑我是哪個忠烈之後,所以不敢報官。她們在陵州打聽了一段時間,發現無人尋我,就把我好好養了起來。”
“她們常去附近的村莊免費給村民看病,換取一些羊奶或是母乳回來。”說到這,玖珠笑了一聲:“師父常說,別人是吃百家飯,我是喝百家奶,所以從小就能吃,道觀是被我吃窮的。”
“那你還真挺能吃。”宸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輕笑出聲。
“不過我懷疑,是兩位師父太懶,所以道觀才那麼窮。”玖珠憶起幼時的事,起了談興:“有時候天氣好,她們能躺在樹上,曬兩個時辰的太陽,都不願意去洗碗。”
“所以碗你去洗了?”
玖珠可疑地沉默片刻:“不,我搬了躺椅,在樹下睡覺。”
宸王挑眉,那可真是師慈徒孝,勤奮上進呢。
“雨後,山裡的蘑菇很多,師父們會帶我去採蘑菇,吃不完就拿去山下換些銀錢。”玖珠嘆氣:“有次二師父挖到一根人蔘,本來打算拿去換錢,結果不小心被大師父當蘿蔔燉成湯,全進了我的肚子,然後我流了兩三天的鼻血,大師父跟二師父打了一頓,道觀裡唯一四條腿都齊全的桌子,也被她們打碎了。”
這兩師父……聽起來挺不靠譜,明小豬能茁壯長大,可能全靠生命力頑強。
等等,桌子……碎了?
宸王眼神呆滯片刻:“她們把桌子打碎了?”
“嗯。”玖珠點頭:“桌子年久失修,兩位師父又懂點功夫,打碎東西很容易。”
倒也是,兩個女道在山裡面支撐着一座道觀,不懂點功夫也不安全。
不過打碎木桌,倒也不是那麼的容易。
“兩位師父有沒有教過你功夫?”
“學過一些腿腳功夫。”玖珠壓低聲音,在宸王耳邊小聲說:“兩位師父都說,我在武學方面毫無天分,進京後不能跟人說這事,我那點三腳貓功夫會丟她們顏面。”
難怪兩人認識這麼久,玖珠從未提這件事。
她畫畫的水平那麼差,兩個師父都能誇出一朵花,武藝究竟得爛到什麼程度,纔會連誇都誇不出口?
“明小豬。”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個女人說的話,我不在意,你也無需在意。”
玖珠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我們家的小豬,善良可愛,純粹美好,在哪裡長大都沒有關係。”宸王認真地看着她:“我只在乎你以前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人欺負過你。”
“若有人欺負你,我就幫你欺負回來。若以前過得不太好,我會一點點爲你填補回來。”宸王笑了:“我們那麼早就相遇,說明上天註定讓我們在一起。”
玖珠伸手摟住宸王,把頭鑽進他的懷裡:“嗯。”
玖珠在此時才發現,她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小介意明珍玉說的話。
世上很多事,本是不存在的,可若是有心人捕風捉影,在他人眼裡就會成真。
這就是捕風捉影的威力。
不過,殿下讓她心中最後那點介意,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着玖珠靠在自己懷裡,安心地睡了過去,宸王慢慢坐起身,披上外袍走出內室。
“殿下。”值守的小太監見宸王青絲未束走了出來,詫異地迎上前:“殿下怎麼起身了?”
“掌燈,去太央宮。”宸王陰沉着臉,眼裡帶着殺意。
小太監被他的眼神嚇了一大跳,連忙與其他值守太監找來宮燈與披風,還有人打算爲宸王束髮。
“不用了。”宸王揮退意欲給他梳頭髮的太監:“直接去太央宮。”
太監們不敢問殿下,爲何這麼晚還去太央宮,連忙派人去準備步輦,順便派了人去太央宮稟報。
隆豐帝剛脫下外袍躺到龍牀上,就聽到宮人來報,宸王求見。
他往牀上一坐:“讓渡卿直接進來。”
等宸王進來,隆豐帝見兒子長髮未束,神情冷凝,心疼地把人叫過來:“這是怎麼了,快過來坐着。”
“父皇。”宸王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禮:“兒臣希望父皇重查陵州明家。”
隆豐帝聞言一愣,嘆了口氣:“玖珠的事,你知道了?”
“父皇你早就知曉?”
“當初明家把女兒找回來後,我就起了跟明家結親的心思。”隆豐帝嘆氣:“明家便把此事告訴了我,爲父派人去查過,明家小姑娘一直在道觀中長大,心性良善,你不要因爲這些事,與她產生誤會。”
“兒子哪裡捨得誤會她,只恨陵州明家行事狠毒,若玖珠未被人救下,現在已經是山野間一具枯骨,連長大的機會都沒有。”宸王眼神痛苦:“或許她連一具全屍都沒有,被狼吃,被熊咬,屍骨散落遍野。”
“父皇,小時候你跟我說過,爲惡者終有報應。”宸王向隆豐帝深深一揖:“兒臣要做他們的報應。”
隆豐帝看着兒子,欣慰地笑了。
他的兒子,終於成爲了一個能爲百姓與身邊人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
他站起身,輕拍兒子肩膀,緩緩開口:“渡卿,只要你願意成爲太子,便能輕易做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