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什麼謝,我們大家都是苦命人”
我看着她,心中突然對她多了分好感,只因一個“我們。”我微微笑着,她將我領到屏風後,裡頭木桶裡已盛滿了熱騰騰的水。
娟將一切都安頓好,有些遲疑的看着我。
我背對着她解衣鈕,“怎麼了?有事嗎?”
“我只是奇怪,那天你捱了打難道不疼嗎?爲什麼不見你哼聲,也沒有驚嚇,好像你什麼都不怕似的?”
聞言,我不覺輕笑,淡淡笑意浮上眉梢眼底,“如果你經歷過許許多多比這一巴掌更大的傷害,那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看着我,心中似有所動,站了一會便悄悄退下了。
聽到屏風外響起關門的聲音,我平靜下來,脫了衣服將身子泡進熱水裡,舒適的想要輕吟出聲,擡手摸摸被打的臉頰,輕笑,現在已經沒什麼東西能讓我覺得痛苦了——除了心。
我這副身子是死的,怎麼會痛呢?
既便他再怎麼對我,不過都是逢場作戲,而沒有男女間的情感。
我閉上眸,認真享受着這難得溫和的夜。
洗完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我纔開始打量這處房間,平常下人們的住處我也去過,看房間裡的擺設,應該是不算最差的,一間房用屏風與紗幔隔成裡外兩間,處頭待客,裡頭睡覺,相對的兩張牀上掛着同樣的牀幔,一張是我的,另一張,應該就是娟兒的了。
我朝外看了看,天也不早了,她這會子還沒有回來,不知幹什麼去了?
牀上鋪着柔軟的褥子,不能跟從前比,不過要比柴房那些稻草好多了。
我無力的躺到牀上,盯着頂上帳幔發呆,因爲太累,不知不覺間就睡着了。
朦朧中,有人輕輕搖我,“清塵。”
我睜開眼,看到娟兒的擔憂的臉,“嚇死我了,還以爲你昏倒了呢?”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撐身坐起來,“我只是睡着了,你剛纔去哪了?”
我問,看到她一身裝扮已經和剛纔的不一樣了,似乎……似乎變得更好看了些。
娟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剛纔皇后娘娘高興,一人賞了一件衣服,可惜你沒在場,要是在的話一定也有你的份。”
我無所謂的笑着,“皇后娘娘最近心情很好嗎?”
“那是當然,皇后娘娘這麼多年了才頭一次懷上孩子,而德妃已經有一男一女兩個子嗣,就連賢妃娘娘也有了一個女兒,這宮中呀,四品以上皇妃也只有皇后沒有子嗣,她當然着急的,這下懷上了也算是命中造化罷。”
我微微笑着,似是不經意的問道:“皇上很寵德妃嗎?”
“自然要寵,德妃娘娘品性好,待人又和氣,連我們這些下人都喜歡,何況皇上呢!”
她邊說邊脫了外衣,工整的疊好放在牀頭,躺到自己的牀上,又接着道:“不過賢妃倒是人品德差些,跟皇后娘娘一樣,還不是因爲長得漂亮,所以才得皇上喜歡。”
我輕笑着,不說話。
她想起什麼,認真瞅着我,叫道:“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她跟你有點像呢?”
腦子裡一道白光乍現,一張似曾相
似的臉浮現在眼前,呼吸也跟着變得急促了,我低下頭,掩飾的笑了笑,“怎麼會呢?”
“真的,我不騙你,回頭你見了賢妃娘娘就明白了,眉眼有些地方挺像的。”
我無力的笑笑,不作答,娟兒獨自唸叨了一會就睡着了。
聽着她沉穩的呼吸聲,我怎麼都睡不着,腦子裡不斷浮現出一團血肉模糊的身影,這些年來,不是忘記了她,只是不敢想起,她死後一定會怪我,一定也扯着喉嚨罵過我,揹負了這麼多條人命的我,連鬼神都不懼怕的我,不怕任何皮肉之苦的我,居然在聽說易子昭寵愛着一個跟我有幾分相像的女子時突然怕了起來,不要,不要愛,就恨我好了。
我不斷在心裡告訴自己,祈禱,就一直恨下去罷,狠狠的懲罰我,也好過兩個人無休止的糾纏下去。
紅塵孽債皆自惹,何必留痕。
我翻了個身向裡睡去,這個夜,太空泛了,讓人無端憶起往夕,往夕——其實不過是歲月遺留的一點痕跡,兀自不肯去,孰料也翻不出指掌了,裝盛這記憶的主人費盡了力氣要將它壓下去,掙不脫,也逃不出那夾縫。
卯時剛過,就有人來叫起,並排的一遛下人房響起丁咚聲響,小宮女們打着哈欠穿衣,洗臉,再把熱水放到一個個姐姐們的門前,然後悄然退去。
離前院不算近,因此敢放聲說話。
年老的嬤嬤不比小宮女位份低,不敢打擾,挨個敲着緊閉的房門,“起牀了。”
我因昨晚睡得遲,勉強睜開眼,身子還是不想動,在牀上翻了個身,做了一夜的繁華的夢,連之前所受的苦也一併忘了,也忘了這是在哪裡,口裡喃喃道:“放肆,是誰擾人清夢?。”
“快起來了。”娟兒趴在牀上道,我突然一下子醒了過來,看到她已經穿好衣服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剛纔說什麼?”
我……揉着發疼的額角努力回憶了一下,纔想起那些胡話,尷尬的笑着道:“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夢!”
娟兒看着我,撇撇嘴道:“不過你剛纔的架勢還真有幾分主子的樣。”她將衣服扔過來,“穿上起來,外頭有小宮女打好的熱水,洗了臉,就按之前我跟你說的,打理一下後院的花草就行,你也算因禍得福了,皇后娘娘對你撤了懲罰,不用做那些打掃的粗活。”
我輕笑着,勉強撐起身子坐起來,看着手上那件清色的宮服,心淡淡然,娟兒很快收拾好出了門,我也緊跟着她穿衣起身,按着她說的,洗了臉便去花園子裡打理花草。
陽光下,看着那些還帶着露珠的花兒綻放,也算是一件不錯的差事,讓人心境明朗,暫時忘掉煩惱,我不由自主的哼起歌來。
“看起來你心情不錯。”身後傳來他清冷的語聲。
我微怔,手下遲疑了些,剪掉一株殘枝,“還能怎麼樣?就算哭皇上也不會憐憫我不是嗎?”
“如果你哭的話,朕或許會改變主意,那證明你至少還算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諷刺的笑着道,穿一身白袍站在清晨的陽光下。
我四下看看,才發現怎麼剛纔還熱鬧非凡的後院裡這會竟沒了人。
我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怎麼你不用去陪皇后娘娘嗎?”
“朕去之前想先來看看你的窘態,但是看到的卻是你高高興興的對着花唱歌的樣子,失望哪!”他誇張的嘆一口氣, 擡頭看看還不算太刺眼的太陽,“你說,如果當初我沒有讓位的話,我們會怎麼樣?”
我冷笑一聲,心微涼,“能怎麼樣?”
我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萬分的不願意。
他看出我的逃避,微笑着道:“你還是從前的樣子,一點沒變,冷得讓人訕然。”
“皇上現在不需要看我的臉色,你知道我的命掌握在你手裡,你隨時想要隨時就可以拿去。”
“讓你死不是太便宜你了嗎?”
聽到這裡,我也笑了,淡淡笑意浮上眉梢眼底,心境前所未有的是一片薄涼,沒有痛楚也沒有酸澀,淡淡然。
“隨你罷。”
身後良久沒有聲音,我疑惑,遲疑的轉過身,看到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他不知何時就已經走了,再看看遠方,也沒有人影,我不禁懷疑剛纔的一切是我的幻影。
轉過身,看到皇后娘娘臉上帶着笑向這邊走過來,“看到皇上了嗎?”
我這才明白過來,心中冷笑,“沒有。”
皇后用不信的目光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語氣不善的道:“你最好老實一點,別以爲待在這裡就可以勾引皇上。”
“有了皇后娘娘上次教訓,我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了。”我依着她的意道,昨天,娟兒教我,就算心裡再怎麼不情願也要服軟,那樣才能不吃虧。
我笑着低下頭,算是對自己的一種鄙視罷,從前不管怎麼樣?吃再多苦,這一身傲骨也捨不得丟下,沒想到在這裡,一個區區皇后的手下,我居然屈服了。
我在心裡嘲笑自己的同時亦有些淒涼。
皇后上下審視着我,左右看看,確實沒有見到皇上的人影,有些捉姦不成的感覺,訕訕的轉過身道:“好好幹活罷,本宮會獎賞你的。”
“謝皇后娘娘,我福了福身。”
她穿 一身紗制宮裝慢慢往回走,頭髮還是散亂的,想必剛剛起牀急着去見皇上,卻發現皇上不在, 然後再找來後院。
可是一想起易子昭看到她倉皇逃離的樣子,我不禁笑起來。
他也怕這女人哪!
按規定,上午就該把所有的活幹完的,偏偏中宮殿的花草格外多,我到中午前還沒有做完那一大片的剪枝,頹累的坐在花蔭下歇着。
娟兒端了一碗飯走過來道:“中午該吃飯了怎麼找不見你?”
“我沒幹完,哪裡有吃飯的資格?”我苦笑着道,看着那碗上面有幾根青菜,還有一尾三寸不到的小魚的白飯,心裡說不出的苦澀。
娟兒將碗遞給我,“吃罷,我來幫你。”
她拿起一旁的剪刀替我幹活,一邊將今天上午的見聞說給我聽,“那個瞎老婆子,哦,就是皇上新接進宮的太后娘娘,扮上了,果然有幾分太后娘娘的樣兒,有幾個宮女去見過,聽說氣勢了得,她還特意問了皇后的事,最後居然說,聽說皇后宮中剛去了宮女,叫清塵?當時卻給太后娘娘送點心的宮女立刻驚嚇住了,這點小事原來太后娘娘都知道,說她是瞎子,比眼睛好的人知道的都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