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不想惹任何麻煩的,可是看到這一幕,我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河鳧子七門的職責,不僅僅是守護這條大河,龐獨和我說過,路見不平,也是七門人的擔當。現在大河正在波動不止的時期,百妖橫行,要真的有什麼意外,那麼五里坡這個村子裡的老百姓,或許就會遭殃。
抱着這個念頭,我又注目朝靈棚裡面望了過去。此時此刻的情景,活脫脫就是詐屍,但我心裡很明白,除了我們七門驅使鎮河陰兵,詐屍這種事兒,幾乎是不會發生的。
咔……
高高掀起的棺材縫隙間,穿着白壽衣的屍體已經探出了一半兒身子。他的動作很詭異,身軀明明就沒有什麼活氣,軟塌塌的搭在棺材裡,可那隻手卻順着身軀的移動朝前使勁的伸着。
屍體的手慢慢的探到了供桌上,河灘人對白事比較講究,哪怕再窮的家戶,辦白事的時候是不會馬虎的,即便活人吃不飽肚子,貢品也會預備的妥妥當當。屍體的手搭到供桌上面,抓起了一盤掛霜的柿餅,又抓了一盤白麪饃饃,順着原路慢慢的縮了回去。
哐當……
等到屍體縮回棺材之後,棺蓋又落了下來,什麼也看不見了。我趕緊貓腰朝靈棚走了幾步,放眼一看,的確瞧不見棺材裡面的動靜,但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咀嚼聲,卻從棺材中傳了出來。
聽着這聲音,我的頭皮有點麻,而且有種說不出來的噁心。我想象不出,一個已經放進棺材裡的死人,怎麼可能伸手出來拿貢品吃。
隨即,我心裡就和明鏡兒似的,我知道,死去的屍體肯定不會無緣無故的亂動,這口棺材裡,必然有什麼東西在作祟。
想到這兒,我緩緩的抽出了腰裡的打鬼鞭,跟河灘上那些大妖打了許多交道之後,我還是有數的,妖終歸是妖,對人總有種畏懼,只要人的陽氣旺,心術正,妖的很多本事就施展不出來。
四下無人,只有雪花在不斷的飄落,我朝周圍看看,還是看不到守靈人的身影。我挪動腳步,一點點的朝靈棚裡走,等走到靈棚的門外時,緊閉的棺蓋咔的一下又被掀了起來。
棺材裡的屍體和之前一樣,探出了半截身軀,伸手朝供桌抓去,又抓了一盤貢品,想要縮回棺材中。
唰!!!
我只覺得現在是個機會,掌握主動的機會,隨即緊走了兩步,擡手一甩打鬼鞭,穩穩的纏住屍體的胳膊。緊跟着,我用力一拉,照我的判斷,這屍體最多一百多斤,我的臂力足夠,可以把他給拖出來。
嘩啦……
屍體直接被我從棺材裡拖出了一大半兒,但是隻剩下兩條腿還沒拖出來的時候,打鬼鞭驟然一緊,棺材裡好像傳出了一股大力,藉着屍體的兩條腿,跟我僵持住了。
那股力道非常大,大到我無法抗衡,我要把屍體朝外拉,棺材裡的力量則要把屍體給拽回去,就僵持了短短一瞬間,我完全承受不住,腳底下一鬆,整個人踉蹌着被拖向了棺材。
這變故來的太突然,等我被拖到棺材跟前時,屍體已經完全沒入了棺材裡面,而棺材裡的力道還是綿綿不斷,我實在沒有任何辦法了,只能忍痛鬆開打鬼鞭,想先後退再說。
我的手剛剛鬆開打鬼鞭,還沒有朝後退一步,棺材裡一下子伸出了一隻手來。這隻手明顯不是屍體的手,那準頭,那力道,簡直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準準的抓住了我的衣領。我一被抓住,就使不出一招半式了,身不由己的被拖進了棺材。
嘭……
我重重的落到了棺材裡面,一眼就看見了之前出來抓貢品的那具屍體。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鼻子就先聞到了一股能把人薰死的臭味。這氣味相當難聞,而且又很奇怪,不是屍臭,卻像是皮肉潰爛之後所發出的那種腐臭。
我的眼睛好像都被薰的睜不開了,但是又要強打精神脫身,雙手一撐,想從棺材裡魚躍而出。可是身子一動,那具穿着白壽衣的屍體下面,唰的又伸出一隻手,死死的拽住了我。
這隻手要拽我,我肯定會奮力掙扎,這麼一來一去,屍體的腦袋就歪歪的耷拉到了一旁。在屍體腦袋耷拉下來的時候,我的眼睛驟然一滯,看到了一張髒兮兮的臉。
“是你!?”我頓時停止了掙扎,有點轉不過彎。
這張臉粘滿了泥垢,可我還是能辨認的出,這是道無名的臉。我對這個人很畏懼,因爲對方神志不清,根本沒道理可講,一切都要依着他的喜怒而來。上一次他和白蓮女在河裡爭搶蓮花神木的精粹,神木精粹是被道無名給搶到手了,但他也因此而遭到了重創。神木精粹不僅無存,道無名也差點把命給丟掉。我當時還猜測過,道無名能不能活下來都難以預料。
但道無名還是活下來了,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道無名的臉很髒,而且,看到他的同一時間,我就覺得,他的眼神好像更渾濁了,渾濁的像是大河的河水,看不出一絲清亮。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出我,但我只覺得脖子一下被他給掐住了。
道無名的眼睛儘管比之前更渾濁,可他身上的功夫卻好像一點都沒有消減,依然是大河灘有數的頂尖高手,我根本對抗不了。脖子被掐住之後,就覺得頸骨都要斷了,喘不上氣。
萬般無奈之下,我隨手摸到了棺材裡面裝貢品的空碗,抓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對着道無名的額頭就砸了下去。棺材一共就這麼大,層層疊疊的摞了三個人,道無名似乎連躲藏的意思都沒有,這一下正砸在他的額頭上。
空碗粉碎,我也不知道這一下竟然砸的這麼重,道無名的額頭被砸破了,鮮血順着臉頰流淌下來。我的腦袋一暈,唯恐道無名吃痛之後,會對我猛下殺手。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砸了他一下之後,道無名掐着我脖子的手,竟然鬆開了。他的眼神稀裡糊塗的,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混沌的目光中,似乎閃過了一道清亮的光。
“先出去。”道無名隨手一推,我藉着他的力,翻身跳出棺材。
我一出來,道無名也跟着跳了出來,當他躍出棺材的一刻,我就呆住了,說不上是怕,是恐懼,還是噁心。
外面大雪紛飛,道無名還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單衣,髒的已經辨認不出顏色了,到處都是窟窿。
他身上散發着之前我聞到的惡臭,透過破衣爛衫,我能看見他的身軀潰爛的一片一片,流着紅黃相間的膿水,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血,還是膿。
他胸前被神木精粹消散時反震出來的洞,至今都沒有癒合,反而讓身軀到處都是潰爛。神木精粹不是凡物,道無名取走神木精粹的時候,可以說居心不良,此刻終於得到了報應。
此時的道無名,就好像一頭受了重傷的猛虎,我看着他,心裡戰戰兢兢,就害怕一句話說不對,道無名又會失常翻臉。他也不理會額頭被砸破的傷口,鮮血流了一會兒,都凝固在臉龐上,看上去猙獰不堪。
不過,道無名沒有發火,赤着腳站在雪地裡,看了一會兒之後,對我揮了揮手,說道:“來。”
說完這句話,道無名頭也不回的就踏雪而去,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不過,我能察覺出,道無名身上暫時沒有殺機,他要是想殺我,我絕對躲不過去。所以稍一猶豫,我就緊跟他的腳步,飛快的離開了五里坡。